“我知道, 那并不是众人眼热的肥差——因为那个时候,我又接到了长安的信, 老师授意我再做几件事。”杨犒深深地叹了口气:“看到那封信后,我便明白, 这事是非做不可了……倘使不这么做,我性命难保, 定会被灭口。”

所谓一步错,步步错。当踏入了泥淖, 当造成景祐九年的城破,他便再没有了回头之路。

杨犒低下头, 过了好半晌,没有人催促他, 许是心情都沉重了。他道:“那些事, 都是以汝宁侯为首,朝中几位大人授意的。”

他快速说了几个人的名字,何贵妃一愣,猝不及防在这里听到她爷爷的名字,她敏锐地盯过来, 正对上杨犒散漫失神的视线。

她向来在宫里跋扈威严,那些低位妃嫔少有敢和她对视的,又兼心情急切,杨犒被她吓了一跳,却揣不透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好硬着头皮道:

“我、我没有胡说, 这都是真的。虽然那时不得不同意,但实在怕得紧,总觉得沾染太多罪恶,我……我便藏了些证据,也因此才保下了性命。我没有要构陷那几位大人的意思!”

见何贵妃一时似乎有些凌乱了,当着这些人的面,实在又尴尬又敏感,谢令鸢记得何韵致的爷爷伯父都十分宠溺她,也觉得难堪,她问杨犒:“你说藏了证据,是什么?藏在哪里?”

杨犒见状,试探着讨价还价:“那地方被我藏得严实,也只有我知晓。倘若我带你们去找,你们能放过我吗?”

谢令鸢不吃这一套,踹了踹他的腿,微微一笑:“抱歉,那要看你提供的东西,入不入我的眼,值不值你的命。”

跟武明贞一处混久了,她面对着杨犒这种人时,把武明贞强势的口气学了个九成似。

杨犒无法,只得先被罗睺抓着起身。客栈的门兀地打开,外面的风雪猛然扑进来,仿佛穿透了身躯,他打了个冷颤,身冷心更冷。

**********

北风呼啸着,带来朔方的冬天。屋内清晰可闻雪片打在窗纸上的声音。

老邱的声音在屋内缓缓回荡,安静中竟然有几分耸怖:“其实我本不是朔方驻军的编制,也不姓邱。”

“延祚三年,朝廷与西魏划定了互市榷场,那时我编制在并州驻衙军中——比朔方军府级别更高——我们便被派去了榷场。”

火盆里取暖的火光微微跳跃着,老邱拾了两块柴火送入火中,室内腾地亮了,照出他脸上的惆怅。

他想起那时,得知要派驻榷场,伍里几个兄弟都很是高兴了一阵,嚷着好日子来了。

“借机赚了点甜头。直到后来……后来才发现,有些事越来越不对劲。”

萧怀瑾点点头,关于互市的甜头,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互市榷场常由级别高的军队前来驻扎,人家千里迢迢跑来,顺带走私点货物赚点钱,也是人之常情呗。

其实以往不开互市的时候,边境贸易都是靠当地驻军走私的;而何太后把互市开起来,也等于断了这些驻军的财路。

萧怀瑾忽然想起那天在瓮城城门,他和那群怒骂何太后的老兵打了一架。现在想来,那些老兵大概就是被太后断了财路的人之一吧。

但何太后得罪的岂止底层老兵。在她和宋逸修决定做这件事时,当着只有十二岁的他,将种种利弊和困难都分析一遍,包括会得罪哪些世家,对方会怎么反击。

如今想来,他们是在教他。

他的出神很快被老邱拉了回来。后者揉了揉额头:“我现在想来,可能是上面有意放任,那些被断了财路的人,就跑去榷场偷东西。你也许不清楚……榷场管理是很严的。”

....

——那时是夏末,朔方已经有些秋意了。

老邱依然记得,其他州郡络绎而来的商人,兴高采烈带着一车车货物,在满目金黄秋意的榷场外,排起了长长的列队,黑压压的一条蜿蜒着通向远方。

他身上的皮甲折射出秋日的阳光,他守在榷场外,板着脸,让这些商人押几个身家清白的人作保。那些商人们对兵爷敬畏,悄悄塞他些好处,他也都收下。商人们便将自己的一半货物留下,他值守的几个兄弟上来清点登记,放入榷场内的仓库锁好,等待几天后的开市。

多么和乐融融的光景啊……

倘若不是榷场发生了偷盗的事。且不仅一次,一而再再而三。

...

萧怀瑾蹙眉,没有说话,陆岩也直起了身子,盯着老邱仔细听。

“这些人偷窃,引得西魏人十分不满,和我们的措置官提了几次。”老邱闷闷道:“说白了,若不是押发官和主管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会几次三番发生偷盗事件。”

...

——互市开了不多久,九月底秋寒时令,西魏的武官怒气冲冲,双目瞪得似铜铃大,指着西魏的仓库愤愤道:‘我们诚意与贵国互市,贵国就是这样怠慢我们的吗!’

而措置官——那个中年男人,老邱记得他叫杨犒——杨犒端坐着,脸色也没甚变,只长长叹了口气道:“刁民小贼防不胜防,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请乌鳢大人放心,我们定找到贼人,给大人一个交待!”

待西魏人怒火万丈地离开,杨犒坐了一会儿,老邱记得他那张瘦长的脸上,总是愁容满面,似乎就没见他舒展过。

接着杨犒叫来了手下校尉,嗤了一声吩咐道:“抓贼归抓贼,西魏人榆木脑袋,事哪儿是那么好办的。你们,去街上抓点叫花子,先把这罪给顶着吧。”

那时老邱震惊地抬起头来,却也不能置喙什么。孙校尉接了任务,老邱便跟他退下了。一路上垂着头,总不好问什么。

待到了街上,看着墙角蜷缩的乞丐,白发乱蓬,皮肤黝黑,竟又下不去手。

就那样在大街上游荡到后半夜,碰到了几次一同任务的兄弟,总也得交差,叹着气抓了俩乞丐拿去顶事儿了。夜里漆黑,那些乞丐们蜷缩在睡梦中,忽然被他们粗暴拎起,一脸张皇无措,挣扎叫喊,他硬下心肠权作不闻。

也记得翌日骄阳高照,刑场一地殷红刺目的鲜血,头颅被高高悬挂在榷场外,那一幕让他不忍回顾。

...

萧怀瑾听他回忆,低声道:“但凡影响互市的人,都要以乱市罪被处死。”

“没错。”老邱长叹一口气:“但西魏人能是傻的吗?能看不出我们是拿乞丐来糊弄他们的吗?可那时候事情还没闹大,他们虽然生气,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那个杨犒,出了这样事,没上报朝廷么?”当然萧怀瑾只是这样一问,他记得很清楚,那一年榷场的奏折都是太平,相安无事。

老邱笑得耐人寻味:“怎么会,派人去榷场偷窃,正是他授意的,当然不会对长安朝廷上报,只当治安混乱随意了事——你别急,待我讲了后面便明白了。”

萧怀瑾的声音听不出滋味:“我记得……当年是西魏人先毁约。”

其实当老邱说到这里,他凭着政治敏感度,也已经隐约猜出了头绪,可那事实太过黑暗,一时他不敢去深究。

他多么希望,真相只是西魏人毁约,与晋国的朝廷没有任何关系。

然而老邱偏偏要打破他残存的侥幸:“你们这些贵人,远在长安,都被下面瞒了。底下人不想让你们知道,就有的是办法。事儿一旦闹大,他们就推给西魏人,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还真以为是西魏人先毁了约,自己当冤大头。”

萧怀瑾不说话了,脸色在火光的照映下有些苍白。

“如果只是偷盗,西魏人最多骂我们。所以后来变本加厉,暗偷就变成了明抢。越来越多的马贼,涌进榷场抢劫。”

老邱笑了笑,容色间颇有些嘲讽:“可我自己就是当兵的,怎么可能看不出,那些不是普通的马贼?简直就是蒙了面的士兵!那些马贼起初在榷场外抢西魏的商队,美其名曰是报仇雪恨;后来变本加厉,进榷场里抢!”

“可你们是榷场驻军。”陆岩冷冷提醒道。

老邱的声音登时有些气短:“……我们当然不是摆设!但我们却要听从上面指挥。也是从那时候,我觉出了蹊跷——”

...

——榷场交易时,他正驻守在南门。

前方传来消息,说有马匪在西门烧杀抢掠,西门守军难支,老邱他们奉了上面命令,匆忙往西门跑。

到了西门一看,差点气炸——零星的十来个马匪,也值得他们一群南门的守卫跑来帮忙?

偏生榷场任何人不能骑马,他们火冒三丈也追不上马匪,待回到南门,入眼是一地狼藉,受伤的商人、散落的货物和支架……满目疮痍,问了活着的人,听他们断断续续呻-吟着说,才知道被人耍了。

上百人的马匪趁着南门守备人少,将这里劫掠一空。

老邱这才却觉出了不对劲儿。

...

萧怀瑾一路抢粮,用过无数次声东击西的招儿,瞬间便明了:“你们上官怕是故意将你们调离值守,为了方便那些马匪抢掠。”

老邱点点头:“这样的事发生得太多了,我实在起疑,有一次就假装听从调遣,实际溜了个空躲进一个仓库后,发现这些马匪行事,其实上面都是默许的……他们根本就是串通好的!”

陆岩朝他比了嘘声的手势,老邱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缓了片刻,呷了口酒,又才继续开口:“那些马匪,烧杀抢掠西魏的商人。西魏的士兵倒是想抓,但马匪熟知榷场路线,总能先他们一步逃跑。”

他叹了口气:“不过那时,我还并不明白,上面的人这样做是出于什么目的,那似乎也与我没有关系。我只要听上面的差使,平时夹带些小物件儿拿去卖,给我小儿子带点玩意儿就可以了。”

萧怀瑾闭了闭眼,其实老邱不讲,他在朝堂颠簸这些年,也已经猜到了。

老邱垂下了头,拿着拨火棍的手有些颤抖,火盆里的火舌也跟着抖动起来,将他投射在墙上的影子照得凄惶:“直到不久后,我们伍的十来个人,被副尉叫去榷场的仓库帮忙。那时候五日一市,头开市的两天,商人都会把货物放在榷场存好,货物交割是由我们来做的。”

...

——那大抵是十月,西魏快要入冬了,要换些粮食盐茶和药材。

有个晚上,已经是后半夜了。

天边弯月高悬,他和十来个兄弟被叫到榷场,那个胖胖的副尉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笑得和善,做出一副慷慨的模样:‘你们在我手下干了这些年,都是兄弟,我也总寻思着,带你们发财。’

众人听了十分欢喜,老邱却有些忐忑恍惚。这样夜黑风高的发财,必然不是什么正经来路——必然是要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

榷场里这时空荡,连一丝火光都无。黑寂寂中,他们摸着黑进了仓库。

货物早已经被锁好,等待两日后的交割。副尉走上前,一脚踩在一个粮袋上,解开粮袋捆绳,黄灿灿的粟谷洒了一地,他张开胖乎乎的手:‘快,来拿!’

当面对取之不尽的赃物又不会被惩罚时,人的贪欲总会膨胀到极致。

那个夜晚,最终疯狂。

他们打开一个个粮袋,偷走一半谷物,又将泥沙掺入剩下的粮袋中,就这样交割给西魏人。

带走的粮食拿回去改善日子,带走的盐茶药材则拿去销赃。

也有人像老邱一样害怕,只觉得不妥,然而挡不住诱惑,也跟着蜂拥上去。私下里不是没想过后果——这样掺假,必定会招来西魏人不满。

可几天后,交割的货物被送来榷场的仓库,众人又忍不住诱惑,往粮袋里掺起了泥沙,偷走一半货物。

...

“现在想来,这一切应该也是上面的授意。”老邱回忆起来,仍觉后怕。他喃喃道:“西魏人是来交换过冬的口粮的,却拿到掺了泥沙的粮食、草药,该是何等气愤。连我们都能想到,副尉怎么会想不到呢?如果没有上面的默许,他又怎么敢带我们这样招摇?”

西魏人脾性又急又烈,他们没有在晋国人身上看到丝毫对于互市的诚意,从最初用乞丐顶罪潦草打发,到后面层出不穷的抢劫、过冬粮食中掺了泥沙……这些行为,无异于是挑衅和羞辱。

当榷场外又一次抢劫商队,这次西魏人再不能容忍,他们撕毁了互市协议,几日后互市开启,数千铁骑几乎踏平了榷场!

战争再次爆发。

见事情闹大,这下对长安瞒不住了,朔方郡的榷场官员便开始了推卸责任。他们轮番上书,只说是西魏人不讲信义,朝廷不该轻信西魏……丝毫不提晋人这边做了什么。

“西魏人攻打进来后,杨犒这才对我们问罪,包括副尉在内,想把我们都杀了灭口。我那时只想逃命,正好我有个朋友在朔方军中……阵亡。”

...

西魏人打进来时,那个朋友轮班正值守瓮城,他们伍的所有人,首当其冲全被杀光。

老邱连夜逃到朔方城外,夜里的城门寂寥清冷,他从一地尸体中扒出了那个朋友——真正的老邱。

他手背上滴着热泪,手心下是冰凉粘腻的血。他换上他们朔方守军的衣服,带上他们的军牌,就此顶替了老邱的身份。

认识他和朋友的人都死了,没有人怀疑他。几日后重整编队,又把他编去了其他部伍,他就这样以老邱的身份活到了今天。

...

老邱长出了一口气,眼睛里浮现出泪光,他忙低下头:“我的小儿子也死在那场城破里。是我害了他。我对不起他,日思夜想,就恨,就悔……这些年来,我总在想那件事,停不下来。”

“我们这些掺沙的人,都被找了个由头灭口。后来,甚至连杨犒都死了,我猜,他是不是也被灭口了?他那么厉害,堂堂五品大官,都被灭口,那他上面的人,肯定很厉害。闹出这场乱子的人,肯定很厉害。”

老邱痛苦地抹了把脸:“而我……我太没用,我只是个混了一辈子连个军职都没有的人,即便了解真相,又能向谁说呢?官官相护,我能相信谁呢?指不定连命都没了。”

他话音落下很久,屋子里都没有动静。

直到萧怀瑾沉默过,轻声道:“那你为什么敢与我说?不怕我与他们相互勾结,将你灭口吗?”

“啪”的一声,火光闪了闪。

老邱缓缓抬起头,凝视着萧怀瑾:“你不会。”又想了想:“见你第一眼,我就觉得你不一样,你满身血污,但眼底干净,心里干净,只有真正有抱负的人才会这样,所以你眼里容不下这些沙子。”

萧怀瑾不语。

“如果你把我灭口,也只能怪我自己看走眼了。或许也是我的命,也是晋国的命,注定这件事讨不回公道,注定后人要误解它,注定……不能对我儿子的死有个交待。”老邱垂着头,却笑了笑:“但我只是相信你。”

只是相信你。

因第一眼见,就觉这是污浊横行的世道中,一定不会随波逐流的人。

哪怕萧怀瑾不能做什么,但能将陈埋在心中多年的丑恶秘密全盘托付于他,也仿佛松快了,仿佛也能跳入清水中濯洗掉身上的泥淖。

...

萧怀瑾半撑着额头,他如今的眼界思绪开阔远非在宫里时可及,互市背后牵扯的利弊,也就很容易想通透了。

当年晋国与西魏合计了一下,继续打仗谁也赢不了谁,两国损失都大,只能被其他国家占便宜,还不如互市双赢。

那时十二岁的他坐在龙榻上,不解地问,那为什么前些年总打仗,早互市不就好了吗?宋逸修微笑,告诉他,互市对于游牧民族和中原王朝而言,意义又不一样。

牵扯利益太多,国的利益,每个人的利益。

对中原而言,是通过商贸来操纵西魏。待到互市越久,西魏对中原的依赖就会越强烈。并且,可以打压大世家的走私商贸。

年幼的他头疼地看宋逸修订的榷场规条,什么只准以物易物,禁了铜钱交易,以免西魏用铜钱私铸兵器;榷场以订货来套取西魏的牛羊马匹,秋收粮贱时交割货物,让晋国从中获利;甚至还有西魏身强体壮的年轻人可以来晋国做雇佣兵,充实兵力等……那时看不懂,如今想来,都是利国举措。

但既便如此,何太后定了要互市时,以何家为首的几个大族也是闹过的,他们掌管着兵权,战功赫赫,战争对他们来说,其实并不是糟糕事——意味着权力更甚、党羽更多、加官进爵,意味着粮草调拨、走私发财……然而当开了互市,没了战争,这些利益也都没了。

那时何太后也是年轻,刚垂帘没几年,当着萧怀瑾的面,分析这些形势,也担心世家从中作梗,也猜测他们的手段,也提防边关阳奉阴违……她语速还急切,兴许是愤慨,因她自己不便出面得罪娘家和那些世臣,宋逸修微笑着安抚她,说无妨,他来做这个恶人。

轻描淡写地挡住了这一切,弹压那些世家,二人却不慎给自己设下了套——那些世家要让太后吃个教训,将她最大的依凭也设法除掉,替太后出面唱冷脸的人,最后也替她顶了罪。

萧怀瑾心想,原来当年的互市,何容琛并没有做错决定,并没有轻信西魏人。她只是错信了朝廷重臣,她最可悲的,是没想到那些世家居然真的那么做了——妨碍他们利益的,他们总有办法搅局。

他们能逼死先帝,逼退政敌,当然也能逼太后低头。

于是,就有了这场悲剧落终的互市。

萧怀瑾深深叹了口气,将头埋入了臂弯里,终于明白自己亲政时,太后那样压制他,却不是擅权。

不是的。

深夜归入沉寂,只有火舌哔剥的声音。

********

后半夜正是最冷的时候,即便穿三层厚衣,戴着风帽,依然阻挡不了骨子里的寒意。

高朔县外一个废弃村庄的地窖里,两个罗睺举着火把,杨犒被绑着手脚,地窖深处堆着一些粮袋、盐茶,在火光微弱照射下,隐隐窥见轮廓。

谢令鸢垂下头,脚尖踢了下最上端的那个陈米袋子。

米袋被扔了这么久,麻布早已经脆弱,她这一脚踹破,内里掺着泥沙的谷物便倾倒而出。

她蹲下身,抓了一把,半手的泥沙。

她心头忽然沉甸甸的,比这泥沙更沉抑,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何贵妃站在她身后,不知在想什么,眼神空洞。归根结底,互市是在何家等几个家族的授意之下,被搅乱成这样的。

为了阻止互市,为了保住利益,晋人从内部,摧垮了互市的根基,逼得西魏撕毁协议。

真相被边境官员隐瞒着,堂姑姑在深宫中,永远不可能得知真相。

可西魏撕毁协议是事实,侵入中原是事实,所以她与宋逸修担负了不该有的罪过,而宋逸修为了保全她,选择以服毒自尽担下所有罪过。

何韵致想起了自己刚入宫时,堂姑姑有些病态而脆弱的微笑,那笑容仿佛很艰难地支撑起来,内里都被蛀空了——现在她知道了,蛀空她堂姑姑的不是旁人,正是自己的家族。

因为堂姑姑不听话,身为家族长女,却不肯受家中的摆布,便成为了一颗即将被放弃的棋子——何家又将她这个侄女送入了宫,让她取代堂姑姑。

倘若她不听话,家族中是不是又会有下一个女子被送入宫,做他们意志的傀儡?

也不仅仅是她,宫中妃嫔们莫不如此。

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

生平头一次,想到宫里那些妃嫔,她心中油然浮起的,不是嫉恨、不是轻蔑、不是斗意,而是说不出的兔死狐悲,复杂的同病相怜。

一时间她觉得寒意瑟瑟,哪怕身上披着厚氅,也抵挡不住骨髓中攀爬而上的寒冷——那往日带给她温暖呵护的家,大伯的疼爱,爷爷的器重,在这一刻都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恶鬼,一旦她不听从号令,一旦她失去了用处,就毫不留情地打压她、重创她,直至抛弃。

她还曾经为当不成皇后、辜负家中期望而自责,此时此刻,她却终于明白,堂姑姑为什么总是不肯让她当皇后,宁愿扶持曹姝月,扶持谢令鸢,扶持陶淑妃沈贤妃这些人……

因为了解她,知道何家女子倔犟要强的脾性啊!

因为爱她,所以不忍她重蹈覆辙啊!

这个初冬的夜,何韵致迎着冷风,这些年对何太后的心结,这一刻蓦然打开,五脏六腑都跟着疼了起来。

她眼泪簌簌而落,化为了冰霜。

“我们要快点见到陛下。”她千般心绪涌上,脱口而出,却忽然怔住,心中又扯得痛楚。

见了陛下能怎样呢,难道要供出她的家人有罪不成?

可倘使隐瞒,难道真相就这样永远掩盖,不见天日么?

作者有话要说:呃,虐吗,哪里虐了(⊙﹏⊙)这就是很正常的讲述往事呀。历史上比这虐的事多得多了,比如安史之乱时潼关失守的经历,都心痛到无语。比如明朝都快亡了,论左良玉为什么总是打不垮张献忠╮(╯_╰)╭。现在国家发个限韩令让有些人追星旅游不方便了还被他们骂呢,如果真涉及到利益攸关可想而知。所以对于古代可以靠战争发财的利益集团来说,自私自利、将自己利益凌驾于国家之上也是正常,至于打仗死多少士兵,穷多少百姓,那才不关他们的事呢。而被利益集团压榨的人,一旦翻身,也不见得就为平民伸张正义,出于私心血腥残忍的报复更多,教科书上讴歌的李自成我就很讨厌。每个时代真正有良心的人都是很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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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不是存心写这种情节弄得不开心,本质还是为了给女主们服务的,既然都写成正剧风了,那也不能让历史背景看起来像个筛子一样充满了漏洞_(:зゝ∠)_大家姑且忍忍,很快后面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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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这些事,史记里这种恶心的事印象里似乎是没有的,感觉一水儿的高风亮节,反而是越往后越多了。以前看到伯夷、叔齐、季礼、公孙杵臼、程婴这种人,感动的同时,又觉得真是不可思议,完全不能理解脑回路,长大后慢慢就很能理解了,然后会想,不正是因为如今风骨失传了,才会觉得不可思议吗?宋明时吆喝气节气节,从历史课本里看到,以为那个时代是最有气节的时代,其实正是缺了什么才会喊什么吧,就像我们现在拼命喊信仰和社会公德一样,如果后人误以为我们是个相当有信仰的时代,就搞笑了呢233333333/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