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令鸢和林宝诺如愿以偿地被带到了屠眉的面前。

上山时骂了一路,这不难,谢令鸢只要想象了一下金叽奖杯落在林宝诺的手里,登时义愤填膺,痛心疾首数落着林道长。

林宝诺明知她公报私仇,还不敢回嘴露馅,只得流着两行清泪,捶胸顿足,呜咽赔罪,配合得天衣无缝,看起来懊恼欲死。

这怒不可遏的架势仿若夺妻之恨,周围所有黑风军山匪都相信了,这两个道长是真丢了宝贝,是真苦大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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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进门后,迅速看清了屋子里的一切。

屋子不大,墙上挂着一把刀,看上去就又重又钝。正中央烧着火盆,火前坐着一个还算俊朗的男子,但……谢令鸢的目光,已经被另外一个小眼睛满脸皱皮的老头儿吸引了。

那老头儿握着双拳瞪视她们的样子,简直是与她们俩有不共戴天之仇!

谢令鸢莫名其妙,我招你惹你了?还是你嫉妒我道士的高贵身份?

火势已经渐渐弱了下去,却没有再填新炭。男子听到她们进门了,眼睛也不抬,他此刻没有在吃东西了,匕首扔在半空,又徒手接住,如此往复,轻松把玩着,影子却借着火光散发出阴冷的气息。那匕首又一次落回手里,他放到了火尖上烤——正是那柄被石头精的脖子给磕出了缺口的西凉国匕首,他心疼不舍得扔。

他开口,声调又冷又透着残忍的玩味:“正好,看看是谁骗了我,我好拆了他的骨头,拿来当柴火烧。”

三个神棍不约而同,打了个哆嗦。

谢令鸢轻咳一声,看着坐在火盆前的男子,又和林宝诺对视一眼。

好了,比拼演技的时候开始了!

她沉痛道:“贫道误入此山,请恕叨扰。实在是师门的传世之宝,前些日子不慎被盗,贫道与师弟一路追查至此,发现法宝已被盗入了山中……”

“师父在天有灵,是徒儿对不起你们啊!”林宝诺迫不及待抢走了台词,嘤的一声,两行清泪已滑落腮旁。谢令鸢睇过去一眼,心想,果然还是那么喜欢演苦情戏啊。

哼,就你会演哭戏吗?我也会啊!

谢令鸢的眼眶迅速红了,她握起拳,摇头跺脚:“还望贵山上若有知,将法宝还与师门!不然,贫道也只有自己去找了!”

“……”空气凝滞中。

屠眉对二位影后精彩绝伦的演戏,没有任何反应,一点都不配合她们。

他终于抬起了头,似乎绷紧了身子,一言不发地打量着她们,火盆里的炭火不时发出哔剥的爆声,她们的影子映入他的眸中,他似乎在观察什么。

沉默持续了很久,林宝诺擦着眼泪从指缝中看出去;谢令鸢仰头哀叹从眼角偷偷看过去,都感到了一丝奇异的古怪。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窗外,盘算着郦清悟如今应该是在测绘布防图,大概还需要片刻功夫。

屠眉从火盆前站起来,施施然开口:“你们不说宝贝是什么样子,我怎么知道,又怎么还?”

见他似乎是信了,刘半仙急得跳脚,生死攸关,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嚷嚷道:“你不能信他们两个来历不明的道士!”

屠眉不理他,谢令鸢愈发觉得这人镇定得奇怪。她压下刘半仙的反驳,东拉西扯道:“是颗红色珠子……服用后,能够让人刀枪不入,有护体之效……嗯。偷此法宝的,似乎是一个姑娘……”

“什么?!服用后刀枪不入?”屠眉再也不淡定了,如晴天霹雳:“那这宝贝,你们要怎么拿回来?!”

妈的都吃到肚子里去了,要是能割开肚子也就罢了,这宝贝偏偏还刀枪不入,这他妈还要怎么拿出来?逗他呢!

“再说法宝吃下去,不会被融化吗?!”

“啊不会不会!当然不会!”谢令鸢匆忙摆手,意识到自己说的有漏洞,赶紧打个补丁:“其实吃下后,是会留在胃呜呜呜——”

林宝诺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

“留在呜……呜……乌漆墨黑的……丹田里!所以不会融化的,放心啊,放心!”

她是演过仙侠剧的人,好歹知道东西吃到胃里是留不得的——这种常识——赶紧给谢令鸢打了个掩护。

屠眉冷眼看着她们,算是勉强信了:“既然不会融化,那珠子留在她丹田里,但她又刀枪不入,这宝贝你们要怎么才能拿出来?”

……好像是这个理。

谢令鸢顿了顿,机智道:“用泻药啊!”

林宝诺:“哈哈哈对的,泻药,师门有专门的泻药,可以从丹田里……泻出来。”

“胡说八道!”刘半仙儿忍不住了,眼见着他胡扯的“星君下凡”的说法要被戳穿了,他赶紧落井下石。“她明明是星君下凡,才刀枪不入的,不是什么劳什子……唔……唔……”

屠眉也眼疾手快,一脚踹起一块馍馍,塞进了刘半仙嘴里。

然而刘半仙还是已经说漏了嘴,眼见这两个道士恍然大悟的“她果然是在你这里啊”的眼神,屠眉心里骂了一句,将手负在身后,摩挲了一下,冷声道:“山里是有这么个人,怎么也杀不掉。我也可以让你们见上一见。”

他不知这两个“道士”目的为何,但重要的是,他要套出人质“刀枪不入”的办法!假如真有这么颗珠子,就算杀掉这两个道士,他也要想方设法得到。

刘半仙扯掉了嘴里的馍馍,一边嚼着,一边气急败坏:“胡说八道,照他们这个说法,那个宝贝岂不是要从屎里找出来?!”

谢令鸢:“……”

林宝诺:“……”

屠眉:“……”

三方沉默。

谢令鸢嘴角一抽。这个老头儿为什么总关心这种细节问题?太恶心太讨厌了!

她怒道:“这又怎么样,难道你想阻止我们师兄弟找回本门派法宝吗?!我告诉你,别说是在那什么了,就算它是在那什么那什么里,我都要……”

“闭嘴!”伴随着屠眉一声大喝,“咔嚓”一声,一张桌子被他徒手劈开。

三个神棍鸦雀无声,闭嘴看着他。

良久,他沉痛道:“……就不能让她吐出来吗,非要拉出来?”

那可是他待会儿也要吃下去的啊!

“可是往上吐,距离未免太长,往下拉距离才短啊!”林宝诺刚说完,见谢令鸢给她使眼色,她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呃当然……也是有的。”

嗨呀,刘半仙好气啊。

他预感到自己快要被拆了骨头拿去烧火了。

他一手拿着馍馍,一手指着她们:“好,我就看看她一会儿能不能吐出来!要是真吐出什么珠子,我吃下去刀枪不入,你们就捅死我!”

……这话槽点太多。

屠眉、谢令鸢、林宝诺同时心想。

林宝诺抓着他的手,把馍重新塞回他嘴里:“行,一会儿让偷法宝的人吐出来,你拭目以待……啊,吃馍以待吧你!”

屠眉得到了让他放心的答案,于是绕到一张陈旧的大床旁,然后……

伸手把一个人拖了出来。

谢令鸢和林宝诺:???

把人质藏到你睡觉的床底下??你睡得着??不怕她爆你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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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贵妃被捆住扔到屠眉的床底下,蹭了一头一脸的灰。这床底至少得有个两三年没打扫了,灰比流民军老大的脸皮还厚,还有各种飞蛾蟑螂瓢虫的尸体,快把她恶心死了。

她方才就听到有人进来,说什么“刀枪不入”的宝贝,满头问号地想,她什么时候偷人家的宝贝了?她堂堂何家嫡长女,还至于偷?真是气死她了。

接着听他们吵了起来,更加过分了,居然是关于到底让她吐出来还是哔出来的问题……他们居然让她当着很多人的面呕吐?尊严何在??何贵妃气得直抽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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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被屠眉拉扯着,推搡到屋子正中央,看清楚火盆前那两个人时,她空白了片刻,终于把这似乎熟悉的面孔,和德妃对上了号——这是……德妃?

惊喜漫过心头,然不等仔细猜测,她迅速反应过来,不能被土匪头子瞧出端倪!

更悲怆的是,她此刻真的好狼狈,无颜面对故人啊。

于是她心虚地低下了头,动了动脚尖。

屠眉的一双眼睛在两方之间梭巡,不放过她们脸上细微的表情。

何贵妃站在屋子中央,谢令鸢和林宝诺也终于借着火光看清了她。那一刻,两人在屠眉摄像机前做出了完美无瑕的反应。

二人先是抬起了眉毛。

然后瞳孔一起收缩。

继而提起右边嘴角,做出同一个冷笑的表情。

然后将拳头伸出来,青筋毕露。

他们俩一致的反应,落在以屠眉为摄像机的镜头里。从屠眉的视角来看——这两个道士反应一模一样,不亏是同门师兄弟啊。他们见了人质,先是认出来,然后愤怒不已;而人质的表情则是茫然了片刻,有些吃惊,然后就是心虚恐惧。

看来真的不是串通好的同伙咯?

下一刻,谢令鸢和林宝诺同时左脚往前一踏,以屠眉摄像机为镜头,摆出了义愤填膺的角度,展现二人最佳演技,咆哮道:“果然是你!你这肮脏的贼!”

说完两个人对视一眼,台词一模一样,这样异口同声的默契,真是前所未有啊。

咳,毕竟有时候,最佳角度和最佳动作,其实都差不多的……

还是谢令鸢先上前一步,大喝一声:“偷我师门的宝贝,贫道和你拼了!”她说着一把将何贵妃推到了墙边,何贵妃撞得七荤八素,眼前墙上挂着一把刀,想去拿,可双手还被捆缚着。

谢令鸢又抓起屠眉方才喝过酒的陶碗,张牙舞爪地向她扔过去:“我砸不死你!”

何贵妃默契地一闪,陶碗摔在墙上,一地碎片。谢令鸢要追着她打,她逃窜几步,跌倒在地:“啊呀!道长杀人了!”

屠眉拦住了激愤中的谢道长,冷冷瞪她一眼:“这里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先把那宝贝玩意儿吐出来。”

何贵妃正躺在地上,手里拿着一片碎陶片割绳子,心中默默想,平时在宫里,借德妃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样骂自己。

这样窝火地想着,她还是得配合谢令鸢演戏。她冷笑道:“偷你个破宝贝又怎么了,哼,要不是你……你旁边这个道貌岸然人面兽心的臭道士,对我欲行不轨,拿着宝贝来勾引我,我又怎么会偷走!”

“谁……谁稀罕勾引你!”林宝诺突然变成了道貌岸然人面兽心的臭道士,接收了刘半仙和屠眉双双鄙视的目光,她瞪大眼睛,面色涨红,目眦欲裂,恼羞成怒:

“废话少说,你也承认宝贝是你偷的了,若是你不呕出来,别怪我们师兄弟不客气!”

何贵妃一扬头:“恐怕由不得你们……要吐给你们也可以,但除非你们保证我能活命,否则我会再把它咽下去!”

天啊,她这辈子没说过这么恶心的话。

与此同时,她手腕上一松,绳子已经被割断。

谢令鸢心下宽慰,没想到何贵妃这么上道,不需要事先提醒,已经很聪明地配合了她们。这流氓头子只要觊觎那“法宝”,说什么都会拖延一点时间。

郦清悟去勘察山里的地形和防卫了,他要将真正的布防图画出来,交给海东青带回给武明贞,才能赶来支援。

这之前她必须得把时间拖够。

她和林宝诺的目光双双投向屠眉,想看一下他的反应。

屠眉将方才的一切收在眼底,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更没有问他们要怎么讨回宝贝。

空气中只有火盆里的哔剥声,半晌后,他才慢慢道:“你们其实是女的。”

谢令鸢:“……”

林宝诺:“……”

两个人呆滞的表情也一模一样。

她们心里同时狂风骤雨,山崩海啸,雷电交加。

他怎么看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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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刮起了山风,有砂石打在门上的“沙沙”声。

这个夜晚对于黑风军和煌州军来说,都不太平。

海东青心惊胆战地从郦清悟的手中飞出,扑棱棱飞向了夜空,在圆月轮廓中留下一个展翅的身影。

山上是明明灭灭的灯火,时而明亮,时而黑峻。它飞过丛林,飞过山脚,飞过无人的村道,前方是荒废的村庄,这些时日来头一次有了人声。

海东青飞到了村子里,四周一片火把通明。今天刚刚打过败仗的煌州军队,经过了阵列肃整,又恢复了精神气——听说了新长官是京城怀庆侯的人,他们信心高涨,一扫先前的颓丧之气。

武明贞骑在马上,拿到了布防图展开,拍了拍海东青的翅膀,后者带着她的手信飞入了夜空。她转头对着身后吩咐道:“急行军进发!”

一声令下,官兵整齐列阵,脚步声回荡在黑峻的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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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东青继续飞在前方,越过罕无人声的起伏山石,在羊腚山的上空盘旋。

郦清悟方才放走了海东青后,在山间转了一圈。布防图已经画完了,详细标注了明哨、暗哨和山匪分布的要塞。

这一路也没有看到被绑架的贵妃,他抬头望了一眼月色,下定了主意。

按着第二个计划行事。

黑风军老大的屋子在重重守卫下,很是好找。他轻而易举从那些人中走过,听到屋子里一派剑拔弩张的气氛。

他心中一紧,情况已然不妙,他毫不犹豫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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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茶的功夫之前。

屠眉戳破了二人的乔装,寂静无声。

她们想不通他怎么就看穿了——论起化妆来,她们俩都算得上得心应手,改头换面都不算难。眉毛加粗鼻翼加大一些,侧影打重以让轮廓鲜明,面色与唇色暗而厚重,再贴上胡子,在黑暗的夜里,没那么容易露馅的——并且他似乎是看穿了很久,却由着她们在演戏!

所以这一切,都是他设的局吗?

郦清悟还没来,还是要想方设法拖延时间。于是谢令鸢赶紧矢口否认:“贫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屠眉冷冷看着她,呵了一声,就伸手就要去探下面。谢令鸢忙闪身避开,嚷嚷道:“放肆!放肆!贫道可不是分桃断袖之辈!”

屠眉狞笑一声,何贵妃暗叫一声糟糕,凭她这几天对屠眉的认识,这种笑容是要大开杀戒了。她顾不得暴露,抢到墙边一把夺了上面挂的刀,□□对准了屠眉!

“不许过来!”她厉声喝道,毕竟是将门世家的出身,打得马球,也挥得刀,那刀背映出了火光,闪在屠眉的脸上。

屠眉顿住了步子,却不为这威胁。是因眼前女子刀枪不入,这样的对峙,于他反倒是不利的。

两边陷入了僵持中。

何贵妃和谢令鸢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往后退。林宝诺退到门边,正想要开门,想起外面还把守着一片人,形势对她们极其不妙,冷汗也不禁涔涔而下。

那个真正的道长,怎么还不来?武修仪什么时候能带兵攻上山?

“砰!”

林宝诺正想着,忽然感到后背门板一阵大力呼来,紧接着她眼前一黑——

被门拍到了墙上。

卡在了门背后。

林宝诺两眼冒金星:“……”谁特么开门不长眼!不能先问一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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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清悟在外面,听到屋子里剑拔弩张,他猛地推开了门,扫视屋中的人。

谢令鸢、何贵妃,一个戴眼罩的男人、一个小眼睛的老头……

林宝诺倒是没有看见,不知去了哪里。

他的“神鬼不觉”效力还在,因此,屠眉从屋子里看出去,只以为是门被风吹开了,林宝诺比较倒霉才被门拍到了墙上。

然而下一刻,屠眉感到自己脖子上一凉。

另外一股极大的力道,束缚住了他的两手!

他转头,一个容貌清隽的男子忽然出现在他身边,如同鬼魅一样。他来不及惊吓,已看清了脖子上的剑——剑是绝品的,一定是吹毛断发。

“你是什么鬼?!”他恶狠狠问道。

郦清悟不答他,对其他人吩咐道:“快出去。”

谢令鸢闻言,赶紧把林宝诺从墙上挖出来,与何贵妃一人架着一边走出了门。

在她们三人身后,郦清悟挟持着屠眉,紧跟着走了出来。

守在门外的黑风军见状,不敢上前,他们拔出了刀,与谢令鸢几人僵持着。正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了“沙沙”的响动——由远及近的,仿佛海浪从浩渺的远方,一浪一浪地扑来。

屠眉身子一僵,感受到脖子上的剑锋又收紧了。

——是信号。

山下发现了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