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啊——(杀)——”

“和——饿——(嗬)——”

老鸦坡下,两边打得缠缠绵绵,地老天荒。

郦依君气得脸如棺材板,本来他眼看着追击成功,正要风光一把,叫他们投降,拷问妹妹的下落了,结果却被敌人使出了不知什么邪术,害得他现在连动都只能跟乌龟挪似的。

可惜他再怎么一腔愤怒,内心酝酿着上前一刀结果了他们,眼下却还是只能像蜗牛一样,慢慢迈出脚步。

一步……

夕阳更斜了两分。

两步……

第二群大雁一会儿排成“人”字形,一会儿排成“一”字形飞过。

三步……

山无棱,天地合。

此情此景,配上他一贯的面无表情,以及秋日吹来凛凛的邪风,吹起他发丝衣衫,让他看上去有一种“天下尽在我翻云覆雨手”的绝世高手般的从容。其他私兵心中不由感叹,谁说小公子是急性子?看他多淡定,被控成这样了还不恼,他们都恨不得跳起来了。

郦依君淡定的脸上,口里已经起了几个痤疡,就是刚刚一瞬间气出来的。他就知道,这群流匪满肚子阴谋诡计,昨天谎称投降一脚将他踹下山,今天眼见打不过,还用邪门歪道!

他烈烈战火的视线对上武明贞,二人无声无息在空气中对视几个轮回——说话实在太慢了,所以大家节省时间都不说话了——再说几句话,天就要黑了。

二人缓缓拔刀——

红枫如血,随风怅然而落,铺满一地,映着残阳,分明该是凄美的场景,如今却怎么看怎么……一言难尽。

林昭媛施术失败,被武明贞和白婉仪齐齐鄙视,严重有辱她身为大司命……的替身的尊严,她暗下决心,她得想个办法赢过对方,她得再生一计!

对了……昏迷!当初她可是让九星都昏迷过,这次只要盯准了目标,不要误伤队友……

她举起手捏诀,白婉仪看到了这一幕:“不——”

.

“住手!”

忽的,清脆熟悉的女声从远处响起,郦依君的手停在半空中,不可置信地慢慢转头——据林昭媛统计,他这一转头用的时间大概跟《疯狂动物园》里树懒笑出来差不多。

等郦依君把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时,郦依灵都已经骑着驴跨越了大半山地,跑近了。

郦依君身边的护卫看到她,激动地吟诵起来:“小——姐——”

郦依灵远远认出了郦家的私兵,但这都是怎么回事?对面那几个俊美的蒙面公子,怎么招惹上了?看着像打架又不似,你一剑情意绵绵伸出去,我一刀含情脉脉劈过来……郦依灵抽出腰带里裹的细鞭子,皱眉道:“九哥!发生什么事了?”

下一刻,她眼前“噗通”“噗通”此起彼伏的声音,郦依灵张大嘴,惊呆地看着她的九哥哥、郦家私兵们,全部……昏了过去。

这是见到她太激动了?

郦依灵一抽嘴角,看向了在场还清醒着的三个人。

“你们对他们做了什么?!”

林昭媛微微喘气,掀起一抹欣喜的笑——终于成功挽回了颜面,虽然来到这个地方,她经历了人生中各种悲惨,然而此刻,她仿佛找回了主角光环!

武明贞的剑没有收回,剑尖缓缓移向郦依灵,声音清冷镇定道:“这——是——个——误——会——”

郦依灵:“……”能好好说话吗,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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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秋风瑟瑟,逃命人在天涯。

谢令鸢和郦清悟一路奔驰,终于把身后的流寇甩脱了。

当然,甩脱的原因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在后面穷追不舍的流匪们,忽然间,好像一卷慢慢展开的画,马蹄停在半空,一点点艰难挪动,简直比蜗牛还吃力。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老鸦坡是片丘陵,附近山地密林交错,极好隐匿行踪,他们俩一头扎进来,郦清悟辨着方向走了一会儿,只闻四周一片寂静,再无窸窣之声。

谢令鸢松口气:“看来那群人没有再追过来了……”出蹄那么慢,想追也追不上啊。

广寒初上,头顶繁星点点,不远处有水声。他们循着走近两步,眼前出现了一条蜿蜒清流,在月色下溪水潺潺。

谢令鸢吐了一路,见到清泉迫不及待跳下马,跑去趴在溪边石头上,把头扎进清凉的水里。

“小心伤了风寒。”郦清悟一路上没有说话,拴好马,上前把她从水里拉起来。

夜风拂过,迎面丝丝凉意。谢令鸢擦了擦脸上的水,借着流华,发现郦清悟的脸色很不好看。

她有些意外,却也意料之中,他们一路上沿途经过的监察卫所,郦清悟都会和当地“罗睺”书信往来,偶尔她看到他一个人呆着时,感到他似乎有心事,在人前却云淡风轻掩过了。

如今,难道是因为刚才被柳不辞追杀,和众人失散,以致心情不好?

谢令鸢知道自己有些先入为主,她记得在宫里第一次见抱朴散人时,对方飘逸出尘的模样,下意识认为抱朴堂的人都应该神像一样淡漠。

“那群人,不是柳不辞。”郦清悟走到溪边坐下:“一路上我想了许久。”

“不是他?”谢令鸢一怔,玩笑着试图缓和气氛:“总不至于是长留这边的大族,见我们带着粮过境,干脆动了歪念头吧。”

然而郦清悟沉吟了一瞬,居然点了点头。

“……”谢令鸢觉得世间之大简直无奇不有。

“柳不辞一路抢的都是乡绅豪族,且不是每个家族都抢。他行事看似有随意性,实则应该是掌握了些消息,所以有针对性地去抢。如果归纳出他一贯的抢劫范围,我们不该在他的目标里。”

郦清悟信手拿起了一截花枝子,修长的手指和枯萎的花枝相映,在地上写了四个字:为富不仁。

谢令鸢的视线随着他的手,落在地面字上,郦清悟写完用花枝轻轻擦掉了。

没错,这一路走来她已发现,赵家、易家、周家等都是隐户大族,私自兼并土地且隐瞒赋税,这种人家就成了柳不辞下手的目标。然而他们只是扮作运粮的商队,没道理被他抢。

不需要郦清悟把原因说完,她已经领会了。她将手里把玩的小石子扔进河里,涟漪转瞬不见:“难怪,装备那样精良,每个人都穿了软甲,刀也是统一制式,我初时还奇怪,怎么流民兵还能有这样整齐划一的素质。”

要是对方是大族私兵,那一切都可以说通。

郦清悟左手轻托着下巴,似乎在出神。

“他们说交出匪首不死,先时我以为是争夺地盘,现在想来,是将我们当成流匪在剿了。”

“我们在这里猜测半天也是枉然,不如直接上门问。”谢令鸢拍了拍手起身,“如果是私兵,倒也好查,长留虽说多出望族,但养得起这样规格私兵的,应该只有郦、沈、陆三家吧。”

那群追着他们喊“往死里打”的汉子们,那群害得她伏在马背上一吐千里的愣子们,她可是刻骨铭心地记住了样貌。

身边之人久久没有回应,谢令鸢低头,随着他的视线落在水中映月上,猛然醒悟:“呃……该不会就是……你们郦家吧?”

“……”漫长的沉默。

谢令鸢:“……”

郦清悟未置一词,背影比月光还忧郁,看样子是默认了。

谢令鸢摸了摸脸颊,只觉得秋夜有点凉:“可你不是郦家人吗,就算你只回过郦家两次,不认得他们,他们也不认得你吗?”

郦清悟摇了摇头:“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况且……”况且除了郦老爷子和郦家大老爷,其他人都不知道他还活着。

二皇子已经死了,两次回来的郦清悟,只是兰溪郦氏那边的远房亲戚。

而对他来说,从景祐九年后,郦家就已经隐世。可他不同,先帝还有任务交待给他,他不想再出什么事连累了母族,遂与郦家往来也就淡开了。

傍晚在老鸦坡遇伏,一开始他也误以为是打劫,遂根本没想过会是郦家的私兵。直到半路上,回忆他们穿的软甲,似乎在记忆的尘埃里有迹可循,才一时惊讶,心情五味杂陈。

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回郦家,问清楚状况。

“啧啧,”谢令鸢踩过地上纷乱的枝叶,感叹道:“所以……这是你娘家给我们的大礼?”

“……”什么娘家,什么大礼。郦清悟轻轻打了下她的脑袋顶:“别乱说话,等我回去问清楚。”

谢令鸢跟在他身后,在丛林山石间轻盈地跳着走,想想觉得好笑:“要真是郦家的私兵,你们道门又对普通人没辙儿,于是他们把自己出行在外的外孙当成流寇给杀了……”

郦清悟幽幽地看她一眼。

不是当日在马球场上两招把北燕战神打下马了么德妃娘娘?

不是能让他们的双腿打开吗,你方才让他们劈叉也好啊?

不过他才不与她争执这些没用的事。

连想都不会想!

口舌之争!

他生生受了这口气,快走了几步,把她的笑声抛在身后,牵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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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徐秋意浸满了中原,北燕涿郡更是已经寒意逼人。

睿王爷一个多月前派海东青去送信,悠哉等着,结果没听说长安的皇宫有任何声息,反而是今夜,摄政王把他急急招去了。

他去到王府,国师坚毅伯也在,正施施然坐在凉亭里闭目养神。他鹤发白眉,面上却无一丝皱纹,看上去更像是二十多岁的俊美年轻人。只是当他睁开眼睛,那双深邃而饱经岁月洗练的瞳眸,才让人恍然忆起,这是个已经年岁近百的老妖怪。

睿王爷只知道他姓傅,因受封坚毅伯,朝中文武官员往往称呼他为伯爷或者国师大人,至于他的真名已经没有人敢提及了。即便显赫尊贵如睿王爷,面对傅国师时也要礼待三分,他恭敬行礼道:“国师大人。”

国师身形未动,只微微转动眸子,几不可察地轻轻颔首。他的眸色如琉璃般极为浅淡,看人时就有种惊心动魄的剔透和冷漠,刺穿人心般尖锐。

所以睿王爷通常不喜欢和他打交道。满朝文武大概也没有不怵他的。

“有劳国师连夜走这一趟。”摄政王慕容逸缓缓走入了凉亭。国师亲临,摄政王不假他人,落座后亲手煮茗。

银杏叶子落了一地,在秋夜的月光下散发清浅的金光,茶香也在夜中缭绕。

一片摇摇欲坠的银杏落叶被风吹来,国师摊开手,那落叶恰到好处地落入了他的掌心。

“找到‘大司命’了。”他声色冷漠得如同这吹落一地黄叶的风。

那声“大司命”也缥缈得如同他手中飘零的落叶。

闻言,睿王爷攥紧了茶杯。为了吞噬晋国,重回中原,北燕已经筹谋了近百年。晋国的后宫里有他们安插的钉子,从祖辈起就行事,因此身份毫无疑点。这步棋本是以备不时之需,直到后来国师察觉了九星动,变数生,便将九歌的精锐易容入宫,去替换了那几个钉子的身份,又选定了林昭媛,让大司命强行占了她的身份。

结果精锐之首的大司命,不是死于晋国的刀光剑影,不是死于后宫的*陷害,竟然……是被一个外来的游魂顶替了,简直是生的光荣,死得丢脸。

最暴怒的当然是国师,大司命是他亲传弟子,却死得这么憋屈。好在他们依旧可以控制林昭媛,哄骗利诱的,让她继续在后宫行事。

只是这个林昭媛和大司命毕竟差了太远,数次出手数次失败,北燕不得不放弃了她。很显然晋国也想以她做饵,将她送去了抱朴堂,正当北燕考虑是否杀人灭口,探子却回报说,大司命从抱朴堂消失了。

“她使出了大司命的能力。”国师淡淡道。所以远在千里之外,他随即感应到了。

既然离开了抱朴堂,显然她的背后是个秘密。

“她现在在哪里。”睿王爷修长的手指拂过茶杯,杯口现出隐隐的裂痕。

风轻轻吹过,国师微垂眼帘,声音清澈如冷泉:“即使现在派人赶去,她也已经不在原地了。”

睿王爷被泼了这冷水,顿了顿:“那她是往哪里去?”

“她是西北行。”国师轻轻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眸中闪过孩子气似的困惑:“怎么都是往北,连天上旗星都是指向北的。”旗星指北喻示天子出,可晋国朝廷又正常着。

——往北?林昭媛一个戴罪之身的妃嫔,去北地做什么?那里战乱、流民、饥荒、瘟疫……莫非是有人指使她?抑或是挟持?

既然她使出了能力,就说明她遇到了事,很有可能是危险,才以能力反抗。值得推敲的是,倘若她是被人挟持往北,那么当初早在抱朴堂就该反抗了;所以,属于大司命的能力迟迟出现在了北地,只能说明,她并非被劫持,而是自己离开的,促使她离开的原因十足重要,重要到离开抱朴堂这个保护地都在所不惜。

“让‘山鬼’他们去找,我不关心她如何,我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摄政王旁听着,冷冷对身后人下令道。“萧嗣运举起大旗,我们还没动手,已经是看在去年的面子上了。”

他一说“看在去年的面子上”,睿王爷就“咕咚”呛了口茶,假装没听到。

要不是北燕输了球赛……输了就输了吧,他身为第一战神还被人家德妃两招从马上打下来,实在是把北燕陷入了极为不利的境地,如今他们也不至于这样按着,早就一起将晋国蚕食瓜分了。

“此次大司命的事,倘若和晋国朝廷有关,臣弟愿自请前往,戴罪立功。”他悻悻道,像是狮子在猎物到嘴又被抢走后的委屈。

摄政王瞥了他一眼:“不急,把晋国的九星杀掉或收服,也是一大功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