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丽妃的惊呼,谢令鸢和武明贞赶紧松开了对方。
丽妃虽然恼怒于二人排挤她,却还有更大的困惑徘徊在心头:“你们方才是在干什么?”
这句话如醍醐灌顶,二人瞬间觉得,自己方才似乎是做了一件十足荒唐的事。谢令鸢轻咳一声,掩饰道:
“我与修仪妹妹花间赏月,月色如此明媚,我们想着吴刚伐桂,嫦娥奔月,广寒宫何等凄清?说到衷情处忍不住……互相取个暖。这春寒如此料峭,丽妃妹妹不冷吗?”
一阵夜风恰到好处的吹过,丽妃被吹了个透心凉,尤其她爱美,特意穿了云绸袔子裙与雾绡的大衫,薄如蝉翼等于没穿,雾绡的广袖在风中如烟如雾,平添冷意。
“噫……”她不自禁打了个哆嗦,虽然觉得二人方才古怪,却也想不出古怪的根由。
见丽妃就这么钉着不走了,武明贞难免焦灼。有些话她需得对德妃交待,奈何面前杵着这么个人形桩子,再美也失了颜色!
她心中思量,计上心头,脚下假作踢地,暗中灌注内力——
怒吼的黄沙,迎头落了丽妃一头一脸!
“哎呀!”
丽妃捂着脸惊呼,武明贞亦是手足无措,心中却好整以暇,等着丽妃回去沐浴。谁料丽妃拍了拍头上的尘土,懊恼道:“德妃姐姐,看来妹妹要去你那里叨扰一下了。”
……不要啊!
谢令鸢心中一阵哀嚎,然而她能说不吗?丽妃可是玻璃心,自己在她面前与武修仪公然拥抱,随后又拒绝了她去自己寝宫,丽妃一定会心存芥蒂的!
谢令鸢几欲抱着头哀嚎,武明贞也是对丽妃的厚脸皮叹为观止。她一个劲儿给德妃递眼色,想让德妃把丽妃支走,丽妃却已经挽了上来,一手一个:“外面太凉了,咱们赶快回宫去吧。”
不不不,丽妃你不要着急,陛下和明玦还在天辉殿啊!
——武明贞是想说也没机会对谢令鸢开口了。
她一个劲儿给谢令鸢使眼色,丽妃奇怪道:“咦,修仪妹妹,你眼睛怎的了,眼皮子老是在动?”
武明贞轻咳一声,内心清泪两行:“无碍。”
好在谢令鸢聪慧,听二人方才对话,已经心领神会,偏过头,视线与武明贞交错,已读懂了她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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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回了天辉殿,还未走近,殿内传出了一阵男子与女子交谈说笑的声音!
谢令鸢登时如遭雷劈!
她出去的短短片刻——也不短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天地异变?!
武明贞也是噤了声,为当下这胶着局面哑然。
“原来陛下也在!”丽妃顿时满面荣光,跳跃着往台阶上跑了几步,蓦然忆起自己还落了灰头土脸,脚步略有踟蹰,回头问道:“修仪妹妹,你还在傻站着作甚?”
谢令鸢走入天辉殿,一只脚迈入门槛儿,打量殿内的情形,她一眼望进去,此刻殿内,只有萧怀瑾与何贵妃在,酒喝得醉醺醺的。萧怀瑾见了她与丽妃,便招呼道:“爱妃,朕与贵妃在此,等你多时了……丽妃也在,正好正好。对了,方才武修仪似乎也出去寻你……”
丽妃笑吟吟抢答道:“没错陛下,臣妾这便与德妃姐姐、修仪妹妹一道回来了。”她巧笑嫣然,坐在了萧怀瑾的另一手边。
——猪队友丽妃都把武明贞供出来了,武明贞能不进门吗?
武明贞这个无奈啊,她最初不搭理丽妃,把丽妃叉开,果然是正确的。这种美人就是惹事儿精!
谢令鸢的手背在背后,对她做了个通行的手势,示意殿内没有异状,武明玦不在。武明贞这才放下心,跟在谢令鸢身后,走入天辉殿。
眼前世界仿佛刹那明亮,她听着身前的谢令鸢干笑道:“是这般,臣妾方才在外面游园,遇见修仪妹妹与丽妃妹妹,这便在外面逗留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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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武明贞沉默走入,容颜映在殿内明亮的烛光下,萧怀瑾眼前蓦然一亮!
他记得,武修仪方才胸闷,出去了片刻,然而再回来时,他却总觉得她哪里变了——从前的娇柔可人……并不可人,是娇柔,娇柔都隐去了,反而是清爽利落的美。
若说之前的她,像蜜糖一般甜腻;今夜的她,便如晨露一般清莹。
只是……那堕马髻……怎么变成往左的了?
他明明记得,方才武修仪出门时,堕马髻是往右的啊?
他摇了摇脑袋,将之归咎于错觉,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爱妃来坐,今夜索性畅叙小酌,不必拘礼。”
——什么?今夜?
谢令鸢再度雷劈,这是要不醉不归的节奏?!
谢令鸢不晓得武明玦究竟去哪儿了——兴许是见势不妙,机灵着先躲出去了。然而没有确认他离开,她的心里,终究是揣着心事,显得有点坐立不宁的。
她只能跟在丽妃身后,在萧怀瑾身旁落座,武明贞则离得萧怀瑾最远。此刻,二人心中只冒出了一个念头——把萧怀瑾与何贵妃,灌醉!
喝酒*好!
谢令鸢对着皇帝掩唇一笑,执起酒杯:“臣妾这杯酒,敬祝陛下喜得龙嗣,祝愿中宫娘娘顺利诞下龙儿,为我大晋绵延国祚……”
丽妃岂甘落于人后,也举着酒杯道:“陛下,臣妾同祝……”
武明贞也只好跟着举起了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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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辉殿一片饮酒作乐,月色下,行宫御宴处,命妇宴席终于散了。
曹皇后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松了松筋骨,一阵疲惫涌上。自从怀孕以来,她便十分嗜睡,此刻迫不及待要去歇着。
只是还未走出御宴宫殿的大门,便听底下人来报:“娘娘,陛下半个时辰前,去了德妃的天辉殿,此刻,正与贵妃、德妃、丽妃、武修仪等人饮酒欢乐,武修仪甚至为陛下跳舞助兴……”
饮酒作乐,跳舞助兴?
曹皇后的脚步一滞。兴许是有了孩子脾气也大,她蓦然感到一阵不可遏制的愤怒,卒然冲上了心头。
她不怨萧怀瑾,她气的是,贵妃德妃丽妃等人,好生下作——趁着她怀孕,把萧怀瑾哄着,纵情酒色以邀宠!
罢,既然她们要结盟成伍,她也自有对付她们的办法。
曹皇后垂了垂眼皮,面上是淡定,只沉声道:“去将白昭容请来。”
钱昭仪给她办砸过差事,去丽正殿查个账都查得屁滚尿流的,皇后已经不太信任她了。相较而言,白昭容虽容易生异心,然而事情经由她手,往往是滴水不露,有些事,还是要交由白昭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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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昭容散了宴后,便被曹皇后留住,吩咐了一桩任务。
是萧怀瑾在德妃宫中,与几个妃嫔纵情声色,皇后让白昭容去把他劝走——至于能否劝到白昭容床上,这便看她的本事了。
再者,既然武修仪要唱唱跳跳的,那干脆颁一道手谕,请她跳一夜,莫要停。
这倒没什么妨碍,白昭容领了命便去了,依然是对皇后忠心耿耿的模样。
设宴的宫殿,都在行宫南端,走出来后,沿着正前方的中央宫道走两炷香的功夫,便可以到西宫的门前了。
白昭容回了西宫,在宫道上不疾不徐地走着,片刻后,看到前方一个高挑的身影,在花丛中疾步穿梭。
白昭容定住脚步,瞄了两眼,浅笑道:“武修仪,不是在给陛下跳舞么,怎的又出来了?本宫奉了中宫娘娘的手谕,正要宣给修仪妹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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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闻这个声音,武明玦如遭惊天巨雷,全身都仿佛浸泡在了冰水里……
天啊!他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佛!告诉他,他马上捐万两黄金,给神佛镀金身!
然而,中宫手谕在前,武明玦不得不悲怆地听命……便听白昭容的声音,在夜中响起,高高低低,宛如音乐唱和般悠扬:“娘娘说,既然武修仪喜欢唱跳,不妨就在天辉殿,跳一夜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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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曹皇后下这道手谕纯属负气,气消了后又明白罚得太过。然而贵妃、德妃等人结盟拉派,趁着她怀孕时猛吹皇帝的枕头风,换谁谁不生气?可倒霉了武明玦,他不得不接了中宫手谕,被白昭容逼回了天辉殿。
他心里默默祷告着,但愿德妃与他姐姐千万别在,不然他唯有打晕白昭容潜逃了。
然而。
白昭容已经踏入了天辉殿,打眼望了殿内,明显怔了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谢令鸢看到白昭容身后那个隐隐的高大影子时,瞬间冷汗涔涔而下,忙起身向萧怀瑾敬酒,顺便挡住了白昭容的视线。
谢令鸢一个没站稳,身子晃了几晃,如同狂风中摇曳的茄子,“啊啊啊”惊叫了几声,惹得众人目光齐聚在她身上,最终未能站稳,重重摔了个大马趴,压倒在了萧怀瑾身上:“陛下!”
一片混乱。
趁这人仰马翻的功夫,武明贞赶紧躲到屏风后面!
而白婉仪与武明玦,已经走入了殿内。
于是丽妃一抬头,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又是武修仪。伊人明明方才还坐在她隔壁的。
丽妃:????
丽妃的困惑,已经无法用疑问和惊叹来表达了……再转头,何贵妃的眼睛也瞪圆了……
然而她们再向方才武明贞坐的地方看去,却什么人都不见……她们不禁困惑,难道方才喝多了,眼花?
不,肯定有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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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婉仪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犹疑,脚下却未有停顿,只是若有所思地扫视了殿内众人,向着贵妃等人盈盈而拜:“臣妾见过贵妃娘娘,见过德妃娘娘,见过丽妃娘娘。臣妾今夜是奉中宫手谕,特来天辉殿,叫修仪跳舞的。”
这话说出来,就是故意给曹皇后惹不痛快了。果不其然,何贵妃闻言,眉头紧蹙,到底是教养在,讽刺的话没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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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令鸢已经“哎呀呀”地从萧怀瑾身上爬起来,跪地谢罪道:“陛下,臣妾不是有意的……”
她早看准了萧怀瑾心善,不会计较这些。
果然,萧怀瑾摆摆手:“罢了,今日兴致都……好……?”
他话含在口里,眼神直直地看向武明玦。
“爱妃这发髻……”
他方才记得武修仪坐在他面前时,发髻从他这里看过去是偏左的。他刚刚还困惑了半晌。怎么忽然又偏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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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明玦嘴角一抽,摸了摸头上的堕马髻。
……他是以他的方向梳了偏左的堕马髻,看在萧怀瑾眼里,自然是往右的;而他姐姐是从对面的方向梳的堕马髻,看在别人眼里,则是往左的……
天辣,他们两人的发髻,是反的!
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可如今,武明玦总不能把发髻拆下来重新梳啊,发髻要拆要梳可要半个时辰呢!
不止是他,谢令鸢也是欲哭无泪。
连贵妃和丽妃也马上意识到了古怪,是啊,这发髻怎么一转眼就反了呢?两个人心中飞速盘旋着念头,却不约而同一起打起了掩护,干笑道:“陛下,瞧您醉的,怎么这都糊涂了?”
听她们轻笑,萧怀瑾拍了拍脑袋,心想,大概是真的喝多了吧?
然而看到白婉仪在,他又忽觉兴致倍增,是心旷神怡的高兴。他冲白婉仪轻轻招手:“婉娘,坐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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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怀瑾右手边是贵妃,左手边是丽妃、德妃、武修仪。于是,白婉仪便去了贵妃身边,温吞吞看了眼武明玦,微微一笑,意味不明:“武修仪,怎的不坐?”
——这殿里,似乎还有一个“武修仪”。在哪儿呢?
白昭容悠然而坐,优雅地端起酒杯,晃动着杯中的酒,酒面映着烛光粼粼,碎光也映入了她的眸底,在漆黑的眸子里一闪而过。
她的目光细微缓慢地,从屋子的每个角落扫过。
武明玦已经又坐回了德妃身边,知道他姐姐就在屏风后,不由冷汗涔涔而下,只觉得这一夜,比北燕二十万大军围城还要惊魂——他怎么就偏偏遇上了皇后的手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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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萧怀瑾已经又饮了一杯酒。见白婉仪来了,他兴致高昂,拿起酒壶倒酒,发现壶中已空,干脆起身绕到屏风后,亲自去取酒:
“今夜难得齐聚,婉娘,朕给你尝……尝……尝……恩?”
萧怀瑾大着舌头,站在屏风后,目瞪口呆看着武明贞站在那儿……
而武明贞替他取来了酒坛子,轻轻一笑,送到他手里。
萧怀瑾迷迷瞪瞪,看着她往左梳的堕马髻……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酒。
他晕头转脑地走回屏风前,抬起头思考了片刻,又困惑地看了武明玦一眼:“奇怪,你发髻怎么又变成右的了?”
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这到底是什么鬼发髻啊??
越想越乱,萧怀瑾干脆扶着头,摆了摆手就往门外走去,他要把心交给风,让风吹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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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走出了天辉殿,这本该是最好的时机,武明玦可以尽快离去。然而,贵妃、丽妃、白昭容都还大喇喇地坐在宫里呢。
尤其贵妃和丽妃的眼神,瞄着谢令鸢,明晃晃地写着:你不给个解释?
短短片刻,谢令鸢面临着她的人生抉择之最。可是,不待她想好怎么办,白昭容已经替她做出了抉择。
白婉仪冷冷一笑,伸出纤纤玉手,那皓腕之下,却蕴着不小的力量,猛地将黄花梨木的屏风掀翻!
“砰”的一声,屏风重重摔在地上,武明贞站在屏风后,身影明晃晃。
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贵妃和丽妃当即便明白,怀庆侯孪生姐弟,此刻都在她们面前!
——以及京中闺秀人人称道的怀庆侯世子,正穿着和他姐姐一模一样的妃嫔常服,混在这里!
究竟哪个是他?
三人都是聪明人,一瞬间,想到武修仪入宫这半年来,那高得不正常的身材,那嘶哑难听的嗓音,顿时心中都生出了麻麻的凉意。
她们目光一致望向谢令鸢——德妃,是知情之人,却替怀庆侯府隐瞒了这桩事。
此乃死罪!
谢令鸢脑海中空白了片刻,武明贞已经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正要开口承下这一切,安抚住众妃嫔,萧怀瑾的脚步声却又在外面响起,随即跨入门槛:
“发生了什么?朕似乎听到有什么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