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我来接货的时候,就住这儿。”
老板娘还是当时那一个。当时她就觉得常跃这人很奇怪,每天早出晚归,这次见他带了个男人过来,眼神就更奇怪了,那双眼睛恨不得穿透两人的衣服,看进他们的心脏去。
常跃打着哈哈,带武道上楼。他挑的房间很好,房间窗户一推开就是浩渺的海面,有海鸥滑翔而过。
他在窗台上侧坐,光裸的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上,点了根烟:“这要在十年后,卖别墅可是能赚大钱,考虑一下吧。”
永安集团董事局内讧,整个集团都出现了问题,唯独武道接手的房地产生意欣欣向荣。常跃的这个提议也不算天马行空。
但武道大老远和他来,就是为了和他一起考察当地的房地产市场前景的?
这简直就是人性的光辉啊!
武道帮他收拾完行李,过去一把将他抱起来,从窗台挪到沙发上:“现在你能说了吧?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常跃这个人极端谨慎,在事情开始前,连一个字都不肯向他透露,就说让他拖延和嘉银证券的合作,另外交待给他一些任务。
现在两个人都脱身了,总该说了吧?
常跃好不容易放松下来,不疾不徐地抽了根烟,才将事情的原委抖落出来。
他在郑博厚那里,知道了不少嘉银证券的分仓账户,大约有近五百个,这还是郑博厚不愿意再说了,如果郑博厚愿意提供全部的信息,常跃估计嘉银的分仓账户要有近千个;
另外现在嘉银在国债317上的持仓量,已经远远超过上海证券交易所规定的五十万手,已经违规了。
这些都是扳倒赵思贤的证据。
“赵思贤想威胁我和他一起,不过这种违法的事情我不想掺和,太低级。”常跃如是说。
赵思贤开会对那些机构人士说望江基金还有二十个亿随时待命,其实是胡扯。
实际上望江基金的二十个亿目前几乎已经全部在148.21的位置做空,一个子都没留。
否则以赵思贤的秉性,又怎么可能那么信任常跃?放心地让他去和郑博厚交涉,连监视都那么松懈!
但是常跃和郑博厚说好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这些证据常跃不会拿出来,所以对常跃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全身而退,最差的结果就是退出失败,只能用证据保命。
这次嘉银证券的违规事件,问题比之前的天胶9810要严重的多。常跃炒作9810的时候,至多算是钻制度漏洞,投机过度,但赵思贤这已经算是违法了。
尤其他身后的嘉银证券漏洞百出,黑色势力相互勾结,判他个死刑也绰绰有余。
为了能使周围的人不受这个神经病牵连,他故意将简良东和荣凡安排去北京。
望江基金在北京的一家期货公司有席位,他们去了既可以远离赵思贤的控制范围,又可以和丰镇的秦杨彼此照应。
现在多空双方彼此胶着,损失不大,到最后的期限撤出来,坐山观虎斗。
到时候就是狗咬狗,谁先逃命谁就赢,赵思贤哪儿有那个功夫管他?
常跃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所以我们现在是天高皇帝远,不要再操心那个老头了。我为了这一刻,可是等了太久太久了。”
他光着脚蜷缩在沙发上,整个人松懈下来,懒洋洋的,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吃饱喝足的猫。
武道忍不住上前呼噜了一把他的脑袋,常跃也不介意。
他真的是太累了,前段时间的应酬彻底拖垮了他的身体,能一路疲惫来到这里已经算是极限。
“那你想干什么?”
“先让、先让我睡一觉……”这么说着,没几秒的功夫,常跃竟然就在沙发上歪着睡着了。
武道将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来放到床上,关灯,盖上被子。
时已黄昏,房间里陷入半明半昧的昏暗之中,窗口的空气夹杂着海风咸涩的气息,与不知名的,令人心动的味道。
武道坐在刚才常跃坐的窗台上,看着他的男人在疲惫之后的沉睡。他有时候也在想,这么放纵常跃的性格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他有时候是很喜欢常跃那种神情的,从他们认识的一开始,他就喜欢常跃的那种专注,他专注于自己的事业,每次提起都是兴致勃勃、眉飞色舞。
他精于筹划,稳扎稳打,但是同时也喜欢单枪匹马,独断专行。
这其实是个很大的性格缺陷,因为一个人再强大,也不可能扛起所有的事情。
他简直就像入伍前的武道,心比天高,能力也到了,恨不得自己能指挥山河轮转,日月交替。
但他和武道的区别在于,武道经受过军队的磨练,没有经过背叛,所以很容易接纳别人,与别人合作。
但常跃的职业之路,却是一步步加重他的那种独断。
他太聪明太强大了,身边的人都没他有用,所以他干脆就把所有的事情扛过来,咦,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吗?那要别人干嘛,还是不是个拖累?
这么长时间下来,他看上去放出去了很多权力,实则指挥权仍在自己手上,再大的决定都不和别人交流,也不听劝阻。
刚开始武道还觉得他如果高兴,那这样也无所谓。
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己好像是放手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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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知出了!出了!出了!”有人狂叫着冲进期货公司,将报纸扔了个漫天,众人涌上去哄抢。
武道个子高,凭空给常跃抓到一份。
财政部的公告写得明明白白,国家将提高国债317的利率,届时以148.5的价格兑付。
丰鹤和武道的消息都是对的,赵思贤赌的宏观调控政策,赌输了。
“多方也就这点儿本事,没意思。”常跃评价道。
虽然他极其讨厌赵思贤,但在这一点问题上,两人的意见空前一致:大家凭本事赚钱,像这种靠内-幕消息混饭吃的机构,看都不配他们看一眼。
多方拿这么多钱与空方对赌,无疑是有相当的把握的,以国金办与财政部的渊源来说,说他们没内-幕消息,常跃那是第一个不信。
可惜了,赵思贤横行一世,没想到自己最后居然是栽在了内-幕消息手上,估计可以呕血而死。
这边常跃难得慈悲一回,同情了一把赵思贤,那边期货交易窗口已经围满了人。
“平仓!快给我平仓!”这是抱着投机心理赌一把的空头,财政部新出的消息,意味着他要血本无归,最后还要倒欠期货公司钱了。
有人也很兴奋:“多!快给我做多!”
整个期货公司乱成一片,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什么,甚至有些人已经放弃了挣扎,呆坐在椅子上,神情仿佛已经死去。
这一役不止是赵思贤,所有参与投机的空头都将惨死。
常跃倒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昨天望江基金在荣凡控制下的那笔钱,在他的授意下已经平仓。
剩下的只有秦扬控制的那一部分,只要今天开盘就平仓,虽然有损失,但总体来说不算惨重。
就这样,国债317就在众人的痛苦挣扎中,准点开盘了。
这必将是载入历史的一天,纵观中国几十年证券期货历史,也少有一天能如此被人们所铭记。
这一天,有空方的大喜大悲,有明枪暗箭,有一步登天……这一天,直接导致证监会叫停国债期货交易,直到2013年才重新上市。
金钱堆积之下,不只有对财富的渴求,更可怕的是求生的*和本能,还有那些——日日夜夜不停跳动的野心。
148.5!
刚一开盘,多方就迅速买入八十万手,将价格牢牢控制在了148.5,以昨天的148.21来看,昨天开仓的空头都已暴仓,而赵思贤恐怕已经赔进去十几个亿。
常跃本来心理准备充足,这时候也不禁突然握起了拳头。
“怎么了?”武道侧头问他。
“我还是太低估他们了……”常跃忽然站起来出去给秦扬和荣凡打电话。
秦扬依旧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说是开盘就平仓了,赔了大半。但这已经是相当好的结果了。
常跃松了一口气,接着给荣凡打电话,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电话那头一直没人接,正当常跃打算联系丰鹤的时候,简良东才把电话接起来。
常跃问他:“荣凡呢?”
简良东顿了一下:“哦,他在,他在看317。”
常跃:“没开仓吧?”
简良东:“没,没有。”
常跃:“出现任何情况都不能进场。”
过了几秒钟,简良东才回答:“我知道了。”
常跃挂断电话,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突然一黑,头晕目眩。然而他以为是生病的原因,也没有在意。
再回到大厅的时候,国债317的价格已经达到了149,或者换句话说,嘉银证券这个昔日的证券行业巨头,此时已经不复存在了。
开盘时候秦扬的平仓,显然也削弱了空头的势力,不过这种时候,几个亿也根本挽救不了空方的颓势。
多方一路势如破竹,裹挟着巨单将317拉到150!
其实这个时候,国债317的价格已经超过了本身的价值148.5,但是就像是常跃操作天胶9810的时候一样,脱离其价值本身的拉升。
多方这次势必要将空方全部拉爆,不留一点儿活口!
但是赵思贤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空方虽然落败,但是并没有放弃求生。
只见屏幕上不断有大笔的空单压下来,一百万手、一百五十万手、二百万手……然而这些天价的单子压下去,就如同泥牛入海,顷刻之间杳无踪迹。
常跃扫了一眼,评论道:“赵思贤控制不住了。”
此刻大厅里的人哀嚎的哀嚎,狂喜的狂喜,所有的人都陷入一种不理智的疯狂中,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常跃对武道的低语。
“二百万手的单子,他完蛋了。”
上海证券交易所开给嘉银证券的持仓量不过五十万手,现在一个二百万手的单子下去,傻子也能看出来嘉银违规了。
常跃的判断很快,过了一会儿众人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个二百万手的单子太大了,不符合常理。
下午四点钟。
常跃从白天到交易所,这时候已经很困了。尤其现在赵思贤很可能已经发现了他的退出,如果要派人找他的话,肯定要先往有期货公司的地方来。
所以他想要提前离场。
几十个亿都没办法阻止多方的脚步,那空方还能怎么办?这戏没看头了。
常跃站起身来,招呼武道和自己一起走。
大厅里的其他人已经接受了现实,有人呆坐在地上,双目呆滞的望着317的走势,常跃绕过他们,和武道商量晚上吃什么。
“我上次来的时候听说这儿有一家鱼……”
他前脚刚迈出去,后脚大厅里突然传来人愤怒的吼声,有人死而复生,有人生而复死!
空方突然抛出天价大单,将本来已经到达151的国债317突然压下来!
怎么可能?!
常跃紧走几步,屏幕上显示的卖盘数字,即使是他,也觉得不可置信!
一千多万手的卖单!总计超两千个亿!怎么可能?!
赵思贤绝不可能有这么多钱!
最后因为那两千个亿的惊天卖单,国债317在多方利好的情况下,以147.4的价格收盘,当天入场的多头全部暴仓。
空方的这惊天一举,将所有人震得说不出话来,个个面如死灰。
不管是空方还是多方,都完完全全的傻了。
甚至连死而复生的空头脸上都没有喜悦,所有人都在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这次事件的处理结果。
没有人相信空方会有这么多钱,摆在台面上的透支交易,这该怎么算?
本来多方有财政部公告支撑,完全可以大获全胜,凯旋而归,可现在,却是空方大赚几十个亿?
这笔账该怎么算?
两千个亿啊!那可是两千个亿!
有人念叨着这个数字,拖着步伐离场。
而常跃,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望着人去楼空的期货公司,满地的废纸、垃圾,空空如也的座位,心里突然无比空虚。
这就是他一直享受着的,大起大落的人生,他用生命与激情堆积起来的k线图,却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他画在纸上的富贵,却让他与普通的人生越走越远,热闹过后,不过门庭冷落,无人问津。
“走吗?”身边突然有人问。
常跃这才反应过来,这次他不是一个人,这次他是有另一个人在身边的。
他真是疯了才会为赵思贤的生死操心!刚才不是说好的要去吃鱼吗?
“走走走。”常跃一挥手,“我今天赔钱了,你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