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鹤:“接……要不别接了?”
常跃哈哈大笑,一手按下接听键,秦扬一口“别人都欠我五个亿”的腔调从那边传来:“一万九千五了,剩下的仓位不多了,要继续吗?”
一万九千五,这是常跃离开的时候给秦扬下的死命令。
虽然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他说过,一旦到了这个价格秦扬必须要给他打电话,做最后的决断。
到底是卖出平仓?还是赌上他们的全部身家?
“别。”丰鹤在他面前用力摆手,示意他不能冲动。
常跃笑了一下,手里拿着手机,去仓库外面溜达了一圈。
他租的仓库旁边,就是一个轮胎加工厂的原材料仓库,里面本来堆满了橡胶,但是这个时候,正有工人从仓库里把东西搬出来。
有一个会计模样的小青年正在清点存货。
“你们这是要卖货吗?工厂不做了?”常跃笑嘻嘻地凑上去和小青年搭话。
那会计累坏了,和他说话没什么好态度:“乱说什么呀。
不知道谁发癔症了,把橡胶价格炒那么高,海南那边的货都被买空了。老板叫先把库存材料卖出去赚个差价。”
常跃:“那你们什么时候开工呀?”
小会计一挥手:“当然是价格掉下来再开工。”
丰鹤在旁边听愣了。
天然橡胶有价无市?!
常跃库房里放着那么一堆呢!市面上怎么会没有货?
搞得轮胎厂商宁可不做生意,都要抛出自己的原材料赚一笔,可见市面上的货已经缺到了什么地步!
可是,现在不是橡胶高产期吗?
常跃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招手叫丰鹤和自己回去。开门的时候,小会计瞥到了他仓库里满满的橡胶,惊讶地眼镜都从鼻子上滑了下来。
“这都是你搞的鬼?”丰鹤压低声音问,“你到底干什么了?”
常跃坐在橡胶墩子上,伸长了两条腿:“不过就是把进口胶买断了而已。”
天然橡胶的期货价格被自己拉高,那些死空头和现货商在低位抛出的卖单,已经出现浮亏。
为了保证不被多逼空,在期货交割日到来前有货可交,他们必须要满大街地买入橡胶。
这年头有权利从国外进口橡胶的机构少之又少,所以,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从海南等地购入国产胶。
天然橡胶现货供不应求,价格当然会上涨,但是等到海南的胶被买空,连这些已经进入加工厂仓库的橡胶,都被买空的时候,他们的目光才会放到进口胶上。
那个时候他们就会发现,常跃已经先他们一步垄断了货源。
空头无力回天。
“可是你这些货砸手里怎么办?”丰鹤一边觉得常跃这手狠绝,一边又为他担心。
常跃:“以后再卖就行了。而且我小时候一直有一个梦想……”
丰鹤:“什么梦想?”
常跃:“做一个有很多橡胶的人。”
丰鹤:“……”
常跃将手机放回耳边,离收盘还有五分钟,电话那头的秦杨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他开口说话,这时候,常跃的语气才终于显露出少有的兴奋,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等待了许久之后,终于可以将猎物收网的猎人,他已经准备好了刀叉,就要开启这场血腥的盛宴。
“封涨停,”他轻声说,“把今天进场的空仓,全部拉爆。让我们好好教一教他们,到底该怎样做人。”
刹那间,丰鹤感到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已经停止了流动。
这是一场他的参与度并不高的战役,却是最让他提心吊胆的一场。
在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中,他看着一个猎人,用筹集来的几千万,以小搏大,控制了数十亿的资金,之后又层层布局,直到收网。
而战争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其实往往在最不起眼,他游走在战争的边缘,却掌控全局。
那些在天胶9810市场上与常跃兵戎相见的那些人不会知道,与他们面对面的,并非是常跃本人。
他只是从电话中,遥控了这一切。
五分钟后,秦扬再次打来电话报告了价格,他已经将天胶9810封在了涨停板上。
今天暴仓的空头如果不补保证金,或者调集足够的天胶入库,那么下一个交易日,等待他们的,就是世界末日。
同时,常跃他们已经没有多少钱了,如果空头发力,那需要补保证金的就是他们。
“空头会不会在交割日前买到货?”丰鹤还是有点不放心。
常跃听完秦扬报告的价格,挂了电话就不停地咳嗽,半天才喘匀一口气:“我算过了,除非现在他们买到货走空运到国内,否则他们的货在交割日根本进不了交易所仓库。”
“那交易所会不会制止……”
常跃在仓库门口关门落锁,干脆地回答:“不会。
芦安化纤的钱都是贷来的,交易所就算不顾及芦安,也会顾及银行的坏账。就算不顾及银行,也会顾及政府的脸面,不会这么快处理芦安化纤。”
丰鹤无话可说。
他本来还以为常跃这么有自信,是和交易所有什么暗中交易。没想到常跃是算准了交易所瞻前顾后,不会立刻处理芦安化纤的过度投机行为,打了一个微妙的时间差。
常跃看了一下表:“到明天早晨开盘,空头可有十几个小时要忙了,这个觉,他们恐怕是睡不好了。”
同样睡不好的,应该还有期货交易所所长,所有跟随常跃做多的散户,所有虎视眈眈的操盘手……
没有人能预测,明天开盘,常跃是会再次将天胶价格拉上天价,还是平仓收手。
只不过到这种血腥的地步,只要他出现退缩的迹象,那空头绝对会反过来将他打爆,不留半点儿活口。
“要去吃海鲜吗?”常跃笑嘻嘻地说,“我知道这附近有家不错。”
有件事情很奇怪。
丰鹤发现,尽管自己在来的飞机上,想了好几种办法叫常跃收手,然而真正到了他面前,却一个都用不上了。
常跃看上去没有秦扬那么固执,却是真正的油盐不进,想到什么就做,谁的话也听不见去。
事已至此,没办法,丰鹤也只能勉强将心事放下,他本来就心宽体胖,做起这种事来倒也没多大难度。
两人在路边的大排档点了一桌各种海鲜小菜,一瓶瓶的啤酒往肚子里灌,谁也没喝多,但是酒精上头,聊起乱七八糟的事情来滔滔不绝。
丰鹤在天南海北的朋友很多,不管哪儿的小道消息都知道一些。
这可比常跃强多了。
常跃这人,一心七窍,除了投机赚钱外,其余一窍不通。
丰鹤说,当年北京城有多少富家子弟,呼朋引伴招摇过市,最终聚散南北。
同样的富贵出身,有人后来成了阶下囚,有人后来流落海外,当然也有人继承祖业,继续站在巅峰呼风唤雨。越是出身优越的人,行事就越要守规矩,否则落得和前者一个下场。
他讲故事讲得绘声绘色,搞得旁边一桌来海边做生意的小年轻也过来旁听。不过丰鹤做人还是小心,即使是讲故事的时候,也是真假掺半,不说真名。
常跃一边喝酒,一边断断续续地听着,忽然问:“你知不知道有家姓武的?”
讲故事的胖子一愣,压低声音:“你是说永安那家?”
说来也巧,丰鹤早年在永安集团上投资过一笔钱,对这个集团还算了解,不过几年前因为资金周转问题,就将股份全部变现了。
“你也知道……他家是有背景的。”
常跃点头,从盘子里捏了一颗花生豆吃。
到现在,改革开放才二十年,永安集团就能发展到这种规模,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它“并不一般”。
但区别就在于,有些人只是朦朦胧胧地知道它不一般,但是有些人却知道它到底哪里不一般。
丰鹤谈到自己接触过的事情,变得更加兴奋,说:“不过永安的背景其实并不牢靠,而且它这些年经营地也很……普通。所以之前缺钱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卖它的股份。”
永安集团在军部的背景,虽然称得上是手眼通天,但是武老爷子和武志明的关系,导致永安集团随时都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当年武志明出来做生意的时候,打的是武老爷子的旗号,所以人人都买他的账,永安集团得以迅速发展壮大。
但是后来,知道父子二人不和的人越来越多。
武老爷子也常在人前表示自己对武志明的失望,于是慢慢地,永安的发展便开始不那么顺畅,近来已经开始收缩产业规模。
“重要的不是这个,”丰鹤用餐巾纸抹了一把嘴,“重要的是,他们上面的那个,年纪已经大了,虎视眈眈的人越来越多啊。”
武老爷子已经年迈,武家在部队中没有后起之秀,三代人青黄不接,再加上武志明缺乏管理能力,一旦武家失势,永安集团就会成为一块人人垂涎的肥肉。
大树倒掉,试问哪个人不想横插一脚?那些闻讯而来的乌鸦,对于腐肉的嗅觉可是比谁都灵敏。
常跃嗯了一声,目光游移,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丰鹤不知道他认识武道,所以说话也不遮掩,但他正说中了常跃心里想的事。
他不知道武道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问。不过他也不用抉择,因为现在已经没机会了。
从昨天开始,武道已经两天没有给常跃打电话了,而他本人的电话也开始打不通。
这个时候常跃才发现,从两人相识开始,自己对这个人其实一直都知之甚少,现在突然失去联系,都不知道该不该去找,该去哪里找。
丰鹤突然觉得他的模样不对头:“怎么了?你认识他家的人?”
常跃摇头不想多说:“算了,等橡胶的事情完了以后再说吧。”
刚才旁边的小年轻们听他们说武家的事,听得云里雾里,现在听见“橡胶”两个字,突然插得上嘴了,激动道:“哎呀,你们也要买橡胶?”
常跃没回答,反问道:“怎么了?”
小年轻没反应过来他在套话,诚实地说:“我们那个老板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今天突然要我们在这里采购什么天然橡胶。
我们以前哪儿买过这个?正愁呢,你们路子广,知道哪儿卖橡胶吗?”
旁边的姑娘戳了他一下:“叫你嘴巴大,丛老板不让到处乱说。”
小年轻:“听他瞎说。
刚才在贸易公司,我们就碰见仨买胶的,可见要买胶的人多得是,有什么好保密的?”
丰鹤目光复杂地看了常跃一眼,意思却很简单:看你造的这些孽。
不过罪魁祸首也是最没有愧疚之心的一个。
常跃伸手叫服务员结账,一边说:“那边有个轮胎厂,今天好像有些库存材料要卖,你们可以过去看看。”
说着,他把两桌人的账一起结了,更引得几个年轻人连声道谢,都喜出望外地说“谢谢大哥”。
模样甭提多感激了。
丰鹤望着他们,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回去的路上,他咬牙切齿地问常跃:“我看你和那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