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武道不在房间里,常跃还有刹那的欣喜,以为那傻逼决定和自己分开,却没想到武道还在床头上留了纸条,说是要回家一趟,叫常跃等自己一起回丰镇。
常跃大失所望,颇感晦气地将纸条扔开,离开酒店。
走的时候,他还遇见了昨晚那个酒店经理,经理显然得了武道的吩咐,尽量挽留他,却得到了常跃的鄙夷。
“小心我把你的酒店买下来!”他如此威胁着说,之后便扬长而去。
今天,是裕丰股份复牌开盘的日子,裕丰集团昨天刚刚公布了一项重大利好。也就是那位丛老板和上市公司商量好的那个。
现在是早晨九点四十一,常跃迈进营业部的时候,这支股票已经涨停了,空留一堆散户追悔莫及。
常跃给简良东拨了一个电话,刚一接通,就听见那头报喜的声音,没见过世面的小伙子咋咋呼呼地,恨不得告知全世界他操盘的股票赚了一百万。
“可能还要有一两个一字板,”常跃对电话那头说,“到时候我会通知你,你提前把股票全部卖出。”
简良东:“为什么?它刚收购的品牌还好啊,我长线看好裕丰。”
常跃:“卖掉。听我的,卖掉之后不计成本,不计代价,吃进st芦安。”
简良东呆了呆,在电话那头查看了一下常跃说的这只股票:“你不是说明年才到炒作st股的时候吗?”
常跃不屑地笑了笑:“谁跟你说我要炒作了?我让你不计成本,不计代价的意思是,全仓吃进。”
简良东吃了一惊,摁了两下计算器:“那你就超过百分之五了啊!需要公告的!”
任何公司或个人,持有一家上市公司股份超过百分之五,都要进行公告。
常跃:“你买到百分之四点九就行了,剩下的,我来操作。”
丰鹤在旁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挂掉电话,问:“你觉得这样靠谱吗?”
“怎么不靠谱?”常跃反问。
这样的一家公司,既有常跃想要的人,又有常跃想要的地,再加上芦安股权分散,实际控制人是个智障。
它可以说是空门大开,常跃不买,总有别人会买。
常跃怎么能让这样的好机会落到别人手里?
丰鹤:“那你买下之后打算怎么办?”
常跃望着屏幕上萎靡不振的st芦安,随便挂了一个买单。st股的涨跌停板都是百分之五,还真是有点麻烦。
常跃:“那么多的地,不拿来贷款多可惜?”
丰鹤条件反射地答应了一声,突然蹦了起来,这对他可有点难度。
“你要把它的地抵押出去?!”
芦安有些厂区现在已经在北京市里了,有些在市郊,但是那么一大片,少说也能贷来几个亿!
常跃看着自己的买单很快被吃掉了,就又挂了一个,反正他要买的很多,根本用不着在乎价格。
“是啊,”他说,“芦安的那个操盘手,叫什么来着?窜天猴还是二踢脚?反正他要是看到自己公司一下子多了这么多流动资金,能高兴地睡不着觉吧?”
丰鹤算是清楚了,常跃买芦安,根本不是打算用来投资的,他是打算用公司的钱,去炒股或者炒期货!
他简直就是疯了!常跃和秦扬,根本就是同一种人!
都是疯子!
--
单如海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失去芦安。那就像是一直庇佑着自己的大树,被人突然之间连根拔起一般地不真实。
女秘书向他通知这件事的时候,他正在喝酒,被第一句话就吓得酒醒了。
单如海:“什么?百分之八点九?胡闹!持有百分之五就要公告的,他们这是违法!是恶意收购!是无效的!”
女秘书难得和他说一些工作上的事,可惜却是在他失去第一大股东的位置之后。
她将公告放在他面前:“事实上,他们是合法的。他们先在二级市场买入了百分之四点九,之后……”
“之后,就在十五分钟前,我们在大宗交易平台,完成了三宗一共百分之四的交易,之后进行了公告。不好意思,单董事长,现在您已经不再是芦安的第一大股东了。”
常跃推门而入,微笑着坐在他面前。
单如海一愣。
他记得这个男人,饭桌上名不见经传的一个人,衣着十分普通,根本不是什么大人物。
当时单如海还挺看不起他,可现在,怎么就成了第一大股东了呢?
过了好一会儿,单如海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模样,好像犹在梦里,整个人都踩在云层上似的。
常跃没有心情再等他清醒了,直接说:“事实上,成为芦安第一大股东的不是我,而是我名下的私募基金,望江。”
望江是他的私募的名字,在这场收购战中,连带裕丰股份卖出的部分,望江基金一共付出了近五千万,一跃成为了芦安化纤的第一大股东。
然而单如海并不太懂私募的意思,他只是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要干什么?你要当董事长吗?”
这是常跃能做到的,第一大股东拥有董事会的选举与被选举权。就算是想要当董事长,常跃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不过他对这个没兴趣,这样的一家公司,还不配被他费心打理。
“我不想当董事长。”他说,单如海松了一口气,表情马上就变得放松起来,对于他来说,常跃只要不想要董事长的位置,别的什么都好说。
单如海:“那你想干什么?”
常跃:“我想让你的公司赚点钱。”
为了让单如海放心,他还刻意用了“你的”这个词。
常跃有这么好心?单如海不相信。
常跃:“我想将公司的地抵押出去,用钱去做投资。”
“哦,投资呀!”单如海恍然大悟,在他眼里,投资就是买房置地或者炒炒股的事,根本不叫个事嘛!
他说:“那你直说呀!你去做吧,我不管。有什么文件拿来我签就行了。”
常跃:“……”
他本来还以为这一战要如何的费尽唇舌,却没想到胜得如此轻易,毕竟如果单如海不同意,他还需要大费周章地加入董事会拉拢各方关系,麻烦得很。
既然单如海同意了,那常跃也不愿意在酒气冲天的办公室里多呆,起身就走人,出门前想起了什么。
“对了,我还想你和借个人。”
单如海的酒杯刚端起来,诗集刚刚翻开:“谁?”
常跃:“秦扬。”
单如海:“我不认识,你随便用。”
--
“你看武道这孩子,都到北京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现在都不回来。”史敏对康鹏歉意地微笑,为他倒水。
康鹏道谢接过,心知武道是去找常跃了。
经历了一次大悲大喜,要是再见不着人,他怕是要疯了。
当时,部队刚完成护堤任务下来,武道就听说常跃死了。
那小战士记忆也不清楚,就记得洪水来之前,常跃推了他一把,之后就被水冲走了。
武道自己沿着洪水一路找下去,得到一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结果。
说真的,康鹏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也被他那模样吓着了。那得是有多绝望啊!
即使是曾经并肩战斗最危急的时候,康鹏也没见过武道那副模样。
说不上失常,但那不知疲倦,不知停歇的模样,仿佛就要找到天荒地老,稍微休息一下,就像是会崩溃似的。于是康鹏连劝都不敢劝一句。
那几天,武道翻遍了整个益明县周围,每一寸的土地,却找不到常跃的蛛丝马迹。还是张丽向康鹏说了老李那个黑车司机的存在,他们才知道,常跃其实早回丰镇了。
康鹏记得,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武道脸上没有任何喜悦之情,只是沉默着听完,之后就定了去丰镇的机票,回房间收拾东西,仿佛听到的消息只是关于某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康鹏担心他的精神出问题,特意去看他,然而隔着门,他听见了声音。
那不能算是哭声,其实只能算是情绪到达极点之后的发泄,然而康鹏听着听着,愈加觉得心惊肉跳。
他没见过武道哭,他们兄弟之间,一直老土得认为,男人于世间行走,讲究的是流血流汗,喝酒吃肉。他们扛过枪,交过命,见过好几个兄弟于眼前牺牲,自认为已经无坚不摧。
即使明天就要死,他们今天也能从容地告别,不掉一滴眼泪。
然而现在,康鹏听见那声音,才开始觉得,他们当年以为的事情,是错得多么可笑。
过去你认为自己有多强大,总有那么一个人,会让你意识到,自己有多软弱。
从一开始就对常跃充满好感与感激的康鹏,突然对他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敌意。
他觉得,这个男人将自己的兄弟变成了另一个人。
而常跃这个人,看上去并不安分,两人的未来会非常艰难。
尤其,如果常跃出了什么意外,武道恐怕……无法接受。
康鹏握紧了水杯。
史敏不能算是家庭主妇,但是因为日子无聊,平时跟家里的保姆学了一手好菜,专在这种儿子回家的时刻拿出来用。
武道去益明县参加护堤任务的事,她也是之后才知道的,虽然得到消息的时候不动声色,嘴里还说:儿子舍己为人,是好事。
但实际上,当妈的心里急坏了,天天让朋友去打听武道他们部队情况。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前一段时间,她明明听说武道的任务完成了,却滞留在益明不回来,史敏心急如焚,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好在,康鹏带来了武道抵京的消息,史敏的心才放下,大清早就去亲自买菜。
这几年来,她与儿子聚少离多,常常一两年见不到面。现在好了,武道也退伍了,事情也都解决了,这样母子俩总算是可以好好坐下吃顿饭。
“哎,张妈,你觉得我们武道,长得怎么样?”
刚将汤煲上,史敏歇了歇手,忽然问自己家的保姆。丈夫儿子常年不在家,也就是张妈和她说的话多些。
“好啊。”张妈给她竖了个大拇指,“武道那孩子不单长得好,心眼更是好,这出身这人品,还有前途,在这年代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啊!”
是啊,史敏心里也这么想,像她丈夫的那些生意上的朋友,他们的孩子每天不是花天酒地,就是不学无术,为人正经的更难找。
也就只有武道,在军营里长大,各方面都没得挑。
史敏觉得,武道就一点儿不好:太严肃了。
现在的小姑娘,一般不喜欢这种,小姑娘们一般喜欢文质彬彬会说甜言蜜语的男人,这和武道差得可有点儿远。
她忧心忡忡地担忧起武道的终身大事,一面觉得自己儿子太好了,没人配得上,一面又觉得武道太过严肃不识趣,不讨人喜欢。
史敏心中越来越着急,眼见武道年纪也不小了,她思怵着,这件事必须要抓紧。
“妈,我回来了。”
史敏啊呀一声,连忙小跑出去。
瘦了,黑了。当妈的忍不住停住脚步细看,第一反应就是这样。
武道在外面受苦,她的心也悬着,就算是听到回家的消息,也总像是美梦忽然成真似的不敢相信。现在看见人,泪水早已经夺眶而出,模糊得看也看不清。
人这一辈子,求的可不是就这样么?亲人团聚,平安健康。
“好了,我这都回来了,别哭了。”武道上前轻轻楼了一下自己的母亲。
史敏转头看见康鹏,当着外人的面,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都不敢提前告诉你爸,怕你临时又干什么去了。
张妈,给志明打个电话,就说儿子回来了,让他今天说什么也要回家吃饭。”
“哎,我这就去。”
史敏这才仔细从头到脚打量自己的儿子,尤其对眼角新添出的那道疤问了又问。武道不是个会让父母操心的人,只说是在水里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划了一道,根本不碍事。
史敏知道他刻意避重就轻,但是也没办法,好歹没大事,也就没继续问。
她说:“你爷爷这几天也在北京,等晚上,我们一起去长功吃饭吧。”
长功是武将军住的地方,武将军身份特殊,就算是家人要见,都需要提前预约,见面前层层搜身。
小时候武道就在长功长大,有自由进出的特权,可自从退伍后就不一样了。
武道点头答应,知道自己也应该去探望长辈了。
“妈给你把衣服……”
武道上楼换衣服,史敏从衣架上拿下武道的衣服,打算给他洗一洗,却没料到从衣兜里掉出一个盒子来。
“……这孩子,怎么连东西都不放……”
史敏笑着将盒子从地上捡起来,准备帮武道放到桌上,然而目光落在上面却是一愣。
没有男人会比女人更了解这是个什么东西。
史敏轻轻地将盒子打开,天鹅绒质地的深蓝色戒指盒内,静静地躺着一只光滑圆润的素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