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情一个情感缺失的人,非常容易。任何一个有感情的人都会明白自己缺乏了这种最基本的情感,人生该是多空虚痛苦。可是真正要跟这样的人在一起,稍稍想一想就会觉得可怕,非常可怕。

与他在一起是一场高风险甚至无望的投资,每时每刻都要担心他突然有一天情感就消失了。他不知道亲情何物,如果与他生儿育女,他也许对孩子也没感情,别提对儿女温情以对,恐怕连他们生老病死,他都不在乎。

萧筱这夜噩梦连连,不止一次看见段默言冷冷地转身离去,甚至看到有个小女孩追在后面叫他爸爸,他头也不回。那小女孩回头过头来,赫然是她幼时的脸。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透,萧筱已经悄悄地出了宋孝然的家。她茫然失措地走在街上,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雪,吃惊的人们都关注在这场倒春寒的雪景中,惟独她完全没有反应。

她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回到观榈泉公寓。

屋子里仍旧温暖无比,萧筱缓缓走进室内。

段默言没有睡在他冷冰冰毫无人气的房间,而是仰躺在客厅里,几案上的烟灰缸塞了满满的烟头,一瓶威士忌已经见底。

萧筱走过去,才发现他的手里依旧夹着一根燃着的香烟,正颓唐地望着房顶,竟然还是醒着的。

段默言听到动静转动眼珠睨向她,两人默默地对视片刻,他起身将烟灰散落的烟头强行摁进连个空位也没有的烟灰缸中,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萧筱依言,在满是烟酒味的他身边坐下。

“刚从宋孝然那边过来?”他开口,声音里带着沙哑。

萧筱点点头。

“都听他说了?”

“……嗯。”

“那怎么现在才来?跟宋孝然上床了?”

“你……!”一夜未眠的萧筱给气精神了,牛牵到哪里都是牛。

“行行,我又说错了,”段默言举了举手,谁知接着又道,“其实你要真跟他好上了,也无所谓。”

“你说什么?”萧筱缓缓问。

段默言不看她,拿着酒杯靠向沙发靠背,正要开口,萧筱却抢了先,“你的手怎么了?”

段默言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血迹斑斑的手,“没事,划了一下。”

她夺过他的杯子,摊开他的手掌,才看明白这根本不是一条划痕,而是许多条伤痕,并且有两条较深的伤处里竟然还有碎玻璃渣。

“你怎么弄的?”

段默言不说话,萧筱也不追问,起身去将家里的医药箱找了出来,拿酒精将小镊子消了毒,再次拿起他的手,低着头为他挑出碎渣。

他注视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胸腔溢出陌生的柔情,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他平静地道:“你收拾了东西就走吧。”

萧筱专注于手里的动作,过了一会儿才听明白了他的话,她抬起头来与他对视,“你肯放我走了?”

“强扭的瓜不甜,我老底都让你给掀了,这么下去没意思。”

“是没意思,还是感情已经淡了?”

段默言极为复杂地笑了一笑,“傻笑笑啊。”现在可能是他近三十年的岁月里,感情最浓的时候了,浓到他几乎无所适从。

萧筱莫名因他的笑而难受非常。

“宋孝然说得有道理,我就算现在还有感觉,或许突然有一天就会没了,咱们就不必等到那一天了。”

“你……不难受吗?”她就算没有那种症状,也十分明白。缺乏感情的人突然间得到了感情,无异于快溺死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怎么会舍得放弃生存的本能?

“我看到你哭更难受……”

他话音未落,她已猛地投入了他的怀抱!

理智告诉她要离这样的一个男人越远越好,可是爱情已经复燃了,她进这个屋子之前,就已经决定跟他重新在一起。如果说她对这份爱还有什么犹豫的话,听到他的这一番话也已统统烟消云散!她想爱这个男人,爱这个惟一爱她,给了她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一份爱的这个男人!她不知道未来的路有多长,也不管未来的路有多长,只知道当下的这一刻,她拥有了全世界。

“……笑笑?”她太久没有主动抱他,让段默言突地有点不知所措。重点是他对她为什么突然抱他也一无所知,难道她是想……“分手做.爱?”

原本因难言的情绪而哭起来的萧筱破涕为笑,她退开一点身子,抹去眼泪摇了摇头,“不。”

段默言没抱多大期望,所以也没多大失望,并且现在他的心情比失望沉重无数倍……

“比起分手做.爱,我更喜欢复合爱.爱。”

复合爱.爱是个什么东西?段默言难得傻愣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他才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你是说……”

两个酒窝深深地陷在脸颊上,萧筱笑中有泪地道:“段默言,我们重新开始吧!”

说完这一句,萧筱豁然开朗,只觉心中的阴霾已全部驱散而去。她一定是疯了,她居然真的决定了这一条不归路!可是比起上一回陷入盲目且不安的恋爱,这一次她是明知是一条荆棘之路而义无反顾了。即使这份爱在她有生之年就会消亡,但她愿意为他承担这一切。

她想他爱她,也想给他所有的爱。

段默言对这种非逻辑的对话感到非常困惑。照他的理解,她一直想离开他,现在又发现了他的缺陷,别说是她,恐怕就连说爱他的夏蓉雷小竹之流都要离开他了吧?为什么她反其道而行,还说出跟他重新开始这种话?

他不理解,并且,他也不想刨根问底找理由,他此时此刻只在乎一件事。

“你还敢跟我在一起?”

萧筱凝视着他,带着笑容点了点头。

“你别这时候犯傻,你还不明白吗,我是……”

萧筱倾身吻上了他的唇。

段默言有点懵,这落差太大了点。但柔嫩的红唇印在他的唇上,让禁欲多时的他如何克制得了?于是他立马反客为主,大手习惯性地抚着她的脸,企图加深这个吻。

可萧筱突然又推开了他。

段默言哪里还容许她临阵脱逃,带伤的手滑在白嫩脖子上固住她,带着呛人的烟味狠吻住了她。

“唔!你的手……”她还没替他上药……

段默言置若罔闻,唇舌并用狼吻起来,他甚至不想给她换气的时间,一次次的吻越发深入炽热,贴在她脸上的呼吸也愈发粗重。

“等一下,给你包扎……”

说话的同时,她已被他压在沙发里。

段默言现在哪里还管得了什么受伤不受伤,他现在就只想把身下这柔软的娇躯给揉进身体里,嵌进骨血里,就不必担心这姑娘离他而去,也不必担心她为他为伤。

“段默言……”萧筱带着哭腔唤他,凝视着他的双眼湿润晶莹。

他又烙在了她的身体里。

段默言捧着凝视她半晌,喃喃自语中深深含住她的红唇,“宝贝儿笑笑……”

复合欢爱只做了一次,但只一次就让萧筱□□,每次当她要抵达高处时,他就停下来放慢节奏重新再来,这样折磨了她三四次,在她的哭喊求饶中,他才终于与她共抵天堂。

两人洗了澡回了萧筱的房间,段默言靠在床头,萧筱穿着睡袍为他包扎伤口。

“……不知道是六岁还是七岁,我突然发现,我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在乎,有人能为一个玩具大打出手,为考试得第一骄傲,为爸妈偏心哭鼻子,我全都不在乎,并且大家都在笑的时候,我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而笑……当你与别人不一样的时候,你本能地就想去掩饰,可是等我稍微大了一点,我就连掩饰也懒了。”

萧筱为他上着药,抬头看向他,轻声问道:“觉得空虚吗?”

“空虚的话,不如说是虚无。”段默言道。

既难过又怜惜的心情油然而生,萧筱吹着他上了药的伤口极为温柔。

“可是你追我的时候情商那么高,我根本就看不出来你……”

“因为我雇了人给我出谋画策。”

“雇了人?”

“一个团队,情感顾问什么的,”段默言爽性全招了,“那些你觉得高情商的都是他们的建议,其他搞砸的都是我。”

萧筱如今接受能力异常强大,只觉哭笑不得。

“就比如说你半天才想明白我欲言又止是想让你第二天来接我?”

“对,”段默言停顿了一下,“分手那天,他们打电话来例常咨询,听说了整件事后,建议我回头找你,但我拒绝了。分手后的每一件事,都是我被一种情绪所驱使,与理性毫无关系。我以前想知道的很多滋味,真个尝起来又觉得不是滋味。”

“后悔吗?”萧筱抬眼,“后悔爱上我?”

段默言扬了扬唇,“不。”现在的他非常舒服,非常舒服,“你呢,你后悔吗?”

萧筱垂下眼睑,停顿了一会,摇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