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最后还收抽了个时间去拜访陈陈婆,秉承谨慎的天性,她特地抽了个晚上的时间,绕道从后面走,她其实也不是害怕别人知道她与陈婆有什么别样的关系。

只是她到底在陈婆手底下做事,这种直属上下级的关系,关系不可以过于疏远但是私交过密也会让其他的宫女猜测,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月华去陈婆家的时候才知道陈婆是军里的一个土舍的遗孀,土舍是军里最低等的一个等级,职位不高。但是在军里生活很多年,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陈婆孀居在家多年,她为人正派,得都尉妇人的喜欢,正好这会子军里一下子来了几千个宫女,她就被派来管理这些宫女。

陈婆只有一儿一女,儿子去年在对大理国的战事中也战死了,媳妇子年纪轻轻的就守了寡,只留下了一个三岁的儿子。女儿也嫁给了军里的一个土舍,一家子都是在军里的,可以说一家两代都奉献给了军队。月华去陈婆家里的时候陈婆正在捻线,她的媳妇在后院锄地,孙子在她旁边玩耍,走路颤巍巍的,陈婆虽然在干活儿,眼睛时不时的看着孙子怕他摔着,这个孩子圆圆的脑袋剃了个光头,留着个木梳背儿,头发细细的跟绒毛一样。小孩子不分男女,他长着圆圆脸,大眼睛,塌鼻子,小嘴巴很可爱,穿着大红色的细布夹衣和油绿色的夹库,一双黑底的绣花虎头鞋子,脖子上还挂了个银项圈,金锁片,左边肩膀掉这个护身符。这大夏天的孙子身上穿着夹衣,脖子上挂着个长命锁,想来十分宝贝着。

“没想到你这个时候来。”陈婆依旧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语气很和蔼:“你来了就好,我没想到你能来看我这个老婆子,你千万别拘束,快坐下!我去给你倒碗茶。”

月华没想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陈婆居然私底下很和气。陈婆进去给月华沏了一杯茶还端了一簸箕的花生出来:“这是我园子里种的,不多统共讨了一担,昨天才炒出来,味道却不错,你尝尝!你们平日里没什么可吃的,我看着也可怜,到我这里好歹吃些。”月华抓了一把,看见陈婆的孙子正躲在奶奶的身后,一双眼睛怯生生的瞧着月华。

“这孩子身子弱,养在家里很少抱出去,胆子小怕生。”陈婆慈祥的拍了一下孙子的头笑道。

“不碍事儿。”月华说着抓了一把花生,下身去对着小孩子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一双大眼睛看了一眼月华又看了一眼花生,歪着脑袋用一双大眼睛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月华,觉得这个人没那么可怕了才说道:“军生。”

月华笑着递给孩子一把花生:“借花献佛。”小孩子双手接住了,忽然笑起来,小嘴咧开露出没有门牙的嘴巴和嫩嫩的小舌头,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姐姐剥!”

月华笑着剥开一颗花生仔仔细细的吹了细皮塞在孩子的手里,孩子心满意足的接了。

陈婆也笑了:“这孩子被我们养娇了怕生人,这会子倒是不怕你。”

“因为我看着面善。”月华笑道:“我原以为婆婆是个严苛的人。“

“我平日里管着你们不得不板着一张脸,这会儿在家里不必端着,你也别拘束,我看你平日稳重……没想到也是个鬼灵精儿。”

“瞧您说的。”

……

两人闲话了一阵,月华没敢坐太久,一刻钟就走了。

月华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嫣红的事情之后,严婆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对,月华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自己神经过敏。

严婆在织布间是一个弥勒佛一样的存在,和和气气的也不大管事儿,什么事情睁一只眼能过去就闭一只眼让它过去。织布间的事儿一直都是陈婆在料理,她只打个下手,月华素日几乎没什么交集,那一日,她忽然把月华叫过去,叫过去也没什么事儿不过是唠了一会儿家常,语气里竟然还带着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月华也不敢得罪她只好小意与她周旋,以后每隔几日严婆就要把月华叫过去说会儿话,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都是一些家常话儿。

上头似乎已经将她们彻底遗忘了,没再继续调查这件事儿,她们依旧在织布间里干活儿,依旧去坝上打杂儿。

转眼间到了八月底九月初,天气逐渐转凉,但是宫女们出宫的适合大多只带了两套换洗衣服,秋天的衣服还没有发下来,这会子夏天的单衣穿在身上已经有些凉了。

月华还穿着宫里带出来细纱布的绿色短襦和绿细布高腰襦裙还有浅绿色的半臂衫,这会子这些衣服穿在身上就有些不够了,尤其是小臂只有一层纱衣,把纱衣揭开里头已经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其他的宫女也好不了多少,身子弱的都病了,织布间就一下病了好几个。

月华也冷,她怕生病,在这里一生病躺在床上不能干活儿,不能干活儿就没有饭吃,可是她身体不是铁打的到底还是病了。

那一日月华起来就觉得自己的鼻子堵住了,脑袋比平日沉重,脚步又有些虚浮,一摸额头发现额头果然有些发烫。知道自己发了烧,不敢马虎赶紧去厨房讨了几块姜片嚼着吃,吃完之后觉得略微好了些又去织布间织布。

织布的时候精神高度集中,也不觉得冷也不觉得难受,但是中午午休的钟声一敲,她突然停了手,脑袋跟铅块似的,脑袋一垂下去了就抬不起来,胳膊也跟千斤坠似的,腰上的力气也跟抽掉了似的,月华坐在椅子上感觉整个身子往后倒,差点从椅子上歪下去。她艰难地抬了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发现额头滚烫滚烫的,比之前还要严重,这架势是真的发了高烧,这地方也不知道能不能治病,她也不敢拿自己命开玩笑,陈婆恰好不在她只得去找严婆请假,严婆看了她一眼立刻就准了。

月华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去,脑袋昏昏沉沉的,像要去死了一般,却听见严婆的声音在不远处飘来:“果然背靠大树好乘凉,上头有人就是不一样。”月华来不及细想,只能拖着步子走了,走了几步,越走脚步越沉,最后竟然不知道是怎么走到屋里的,脑袋里还回想起严婆的那一句:“树大好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