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良很焦躁,他怎么能不焦躁。
他们已经被围困黎城大半个月了,两日前,他终于接到了芸京方面的回信,芸京的意思是让他们在守一月。
他怎么再守一个月,粮草本来是呼延桉押送的,如今自然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年关刚过,这还未到开春,黎城百姓本便没有多少余粮,不过几日便已消耗殆尽,如今他们安北军已经断粮好几天了,就连他两天来也只吃了一个馒头。他上哪儿弄粮食去?要知道这等着吃饭的不是路边一只两只的阿猫阿狗,而是二十五万将士和黎城三十万百姓,这是整整五十五万人啊!
不止苏良在焦躁,士兵们也在焦躁,平日里繁花似锦的街巷透着苍凉灰败,看得出来百姓也在焦躁着。整个黎城都在焦躁着,连空气中都涌动着不安,就像随时都会引爆的炸弹。
“李哥,都这么久了朝廷还没人来会不会放弃我们了?”说话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声音还带着些稚气,此刻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在害怕。
“闭嘴。”走在他前面的男子回头瞪了他一眼:“再乱说话当心元帅和甄将军以扰乱军心的罪名砍了你,我们安北军又不是等人救援的残兵败将,我们可是二十五万虎狼之师。”
“可是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在李哥的瞪视下,少年的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小声嘀咕道:“虎狼之师也得吃饭啊。”
“老李,阿田,你们怎么还在这儿啊!大伙儿都去领粥了!”
“领粥?王麻子你说领粥?”李哥愣愣的看着对面的人。
王麻子咧嘴一笑:“可不是领粥嘛!甄将军刚刚挂了布告,听说这次还是肉粥。”
肉粥?李哥微微有些懵,行军打仗这么多人他们又被围了这么多天有饭吃就不错了,甄将军哪来的肉?
“李哥我们快走吧,去晚了说不准就没了!”叫阿田的少年扯了扯李哥的衣袖,李哥笑了笑跟了上去,他总觉得这事不太对劲,心里有股莫名的违和感让他有些慎得慌,管他呢!反正有饭吃就行了,大概是朝廷的人来了吧!他下意识的没有再想下去,或者说,他下意识的不敢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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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良的手里正拿着一张纸,这是北漠前几日就递过来的议和书,北漠打着什么主意他很清楚,那些人绝不是要给大庆时间和生路,否则也不会只停战一年,他们打得是以战养战的主意啊!这种丧权辱国割地赔款的条约他要如何签下去,可是若是不接受的话,这五十五万的人该如何是好,他们是战士,理当战死沙场,而不是饿死在这黎城之内啊!
“吃饭去了,吃饭去了……”外面纷纷扰扰的声音让苏良站了起来,吃饭?他们哪里有粮!
“这是怎么回事?”他看向门口的卫兵。
“苏将军”卫兵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外就来了一人,他穿着铠甲,高达俊美,正是苏良的副帅甄韬。苏良看向他:“这是……”
“我与将军进去再细说。”甄韬打断他的话,苏良点了点头,跟了进屋。
“我们这是哪来的粮?”苏良心电急转,这人莫不是也和北漠……
甄韬看着他,脸上是一贯的冷漠:“昨晚,我让卫兵抓了全城的女人和小孩。”
“你,你,你……”苏良满目惊骇的站了起来:“你马上把人放了,那是我大庆的百姓啊!”
“门外的也是我大庆的士兵。”他顶着苏良如看恶鬼的眼神,表情冷漠到近乎残忍。
苏良倒吸了一口气:“是祁洛让你这般做的,你是他那一系我倒是忘了,我就知道他那人看着面上和善,其实心里……”
“苏将军多虑了,这是末将自己的意思,祁大人并不知晓。”甄韬出声打断他的话:“苏将军在大人和肖将军来之前就呆在这房里吧!这场战役就交由末将负责。”
看着转身就要离去的甄韬,苏良怒声道:“你如此做法,安北军就算是赢了,也将失尽民心,难逃死罪!”
走着的背影顿了一下,他的声音冷的像是一块寒冰:“这罪名我甄韬一人来担,这千古骂名我甄韬一人来扛。”
昨夜,他的贴身卫兵也曾问他将军这值吗?他想只要大庆还在,只要黎城还在就是值的。
苏良颓丧的坐在椅子上,他如同一瞬间老了十岁,低声喃道:“你们这群疯子,你们都是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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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洛和肖晖领着援军粮草到达黎城的时候,正是二月仲春之际,黎城的杏花已经开了,远远近近的一大片,为这座萧瑟的城池添了几分暖意。
“怎么都没见苏将军?”肖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声。
甄韬垂了垂眸,语气冷漠:“苏将军在屋里。”
肖晖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一路走来,他着实觉得诡异到了极致,城中的士兵看起啦井然有序,实在是不像饿了许久的人,见了他们也没有太大热情。但要说他们精神饱满,却也不是,这里的士兵一如这座城池,带着一股*的气息,当然这并不是指外表,而是他们的精神,这是一种由内里散发出来的气息。他扭头看向身边的祁洛,希望得到解答。
祁洛缓缓的走着,天气已经转暖,他却仍然披着大氅,面色苍白,看得出来他的身体状态并不是太好,可是说很是不好。他踏进这城池或者说他知道黎城未破反而还与北漠大军几次交手时,他就知道这座城里发生了什么,他当时是有些惊讶的,甄韬其人在剧情里死得太早,他并未料到这人竟有如此魄力和狠绝。他在屠城,他在用这座城的女人和孩子来供养军队,屠城,这个词太过残暴,但是古往今来商业不是没有发生过,甄韬的狠戾和罪过在于他屠的不是敌国的城而是大庆的城。
“可曾发生过暴.乱?”他的声音仍然清清浅浅的,甚至带着惯有的温柔,城里的士兵不是傻子,一两日有肉还好说,但是一月以来顿顿是肉他们对所发生之事多少都会猜到几分,这也就是为何肖晖会觉得这里的士兵精神*,他们想活下去,他们想要守住这座城,但是他们在这种压力下是麻木的。
“半月前,有过小股的暴动,已经镇压了。”祁洛对甄韬这个回答并不意外,苏良和甄韬带来的那十八万人还好,黎城原本的七万守军里,有将近二万人来自黎城本土。他又问:“黎城如今还有多少人?”
肖晖对他这个问题有些惊讶,黎城五十五万军民,这基数太大,一月下来理应也下不了五十万,这个问题并没有太大意义。然而甄韬的回答直接让他懵了,甄韬说,还有二十一万人,十六万军队,五万百姓。他茫然的看向祁洛,然而祁洛只是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数字并不惊讶,他看着甄韬,颤声问:“黎城可是发生了什么?”
黎城发生了什么,黎城能发生什么,黎城的女子孩童有将近二十万人,而剩下的那十万人里老人又占了一大半,青壮年早在战乱来时便被充了军,眼下剩下的的五万人大概是吃剩下的粮食,而军队,战争死亡本便正常,何况在知道他们所谓的粮食是什么以后,有一部分人会觉得生不如死,在战场上带着这样寻求解脱的心理的人不在少数,一月死了九万人倒也算合理。
肖晖并没有等到答案,也没能见到苏良,有个士兵跑了过来:“将军,北漠进攻了。”
他的语气没有害怕,甚至还带着隐隐的期待,他们太需要释放压力了,北漠的军队是最好的选择。
“领兵的可是呼延桉那个卑鄙小人?”肖晖问着,又忍不住看了眼祁洛。
“是萨纳尔。”萨纳尔也是北漠一位大将,曾经大败祁洛的父兄祁峥祁傧那次战争他就是其中主将之一。那场战争后,祁家败落,连昭阳郡主明晏君的封地昭阳城都没能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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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洛正站在城墙上,甄韬领着士兵在下面冲杀,大庆的士兵看起来一个个悍不畏死,拼了命的往上冲,天已经黑了下来,肖晖按捺不住去找了苏良回来之后就红着眼领着援军冲上了战场,偶尔看向甄韬时带着复杂的感情以及掩不住的厌恶。
祁洛紧了紧身上的大氅,风带着些许凉意,刮到他身上时成了钻心蚀骨的冷。
呼延桉掀开帐篷走了出来,萨纳尔遣来的人说肖晖已经来了,那他也该来了吧!
他抬头看向黎城的城墙,隐约有人裹着白色的大氅静默站立,他理当是看不见那人模样的,但他却好似在那一瞬间看见了那人的容颜,苍白而精致,透着浅淡的温柔,如同一道美丽而隽永的风景。
祁洛似有所感的抬头,远处有人一身便服眸光炙热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