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无比幽暗又冰冷的地方,即使那墙上燃烧着松油火把,却还是让他只感觉到无尽的冷,渗入骨髓的冷,伴随着想要逃离的怆惶。可无论他如何的用尽全力,却都无法迈开脚步。
转不开,逃不掉……
空旷的地面上凌乱的摆放着无数的刑具,几乎能想到的都能在这里看得到,比之刑部里所罗列的还要齐全。
每样刑具上都粘染着鲜血。层层叠叠干了又湿,经年历久,那红色都已被氤氲成乌黑。只看一眼,便让人胆战而心惊。
在那冰冷的墙壁上,有铁链伸缩而出,紧紧的缚着一个人,苍白的脸容,精致而美丽的五官,那双幽深的眼眸里,却是泛着泪光,她抿着唇抬头看着那空寂的方向,那眼中的哀恸与凄绝,那么深,那么深……
深到让他整个人都开始发抖,心都在不停的滴着血。
她就那样看着,泪光裹血的质问:“为什么?既然救了我,为什么又要这样对我?便是多年情份已然不再,便是终成陌路之人,到底我们也曾有过七年情份。我不怪你弃妻另娶,可为什么现在你却要帮着她来囚禁我?”
“武绍谦,待到栀子花开,你必娶我为妻,你悔诺便罢,为什么还要帮着我的仇人来对付我?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为什么,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铁锁链摇的哐啷直响,她的神情有些疯颠,眼中的哀所有的光亮缓缓褪去,化作一片深遂漆黑的绝望深渊。
字字质问,绝望的眼神,像是一把把刀刻在他的心中,他疯狂的摇头,他想否认,眼前却是突的又出现一个人,那人什么也没说,静静的转身,当那张脸彻底的暴露在他眼前。
他突的瞪大了眼,那所有的话也都被彻底的睹在了喉间……
嘭——
低沉的闷响声中,武绍谦一个激灵从那床榻之上坐了起来,那双紧闭的眼眸突的张开,死死瞪大。便如那幽暗空间里的那双眼,瞪到最大,怎么可能会这样?怎么可能会这样?
那梦中的那张脸,怎么可能会?
喉咙干涩到他发不出任何的声音,瞪到极致的眼球中亦泛着红红的血丝,自那日在巷中偶遇回到府中那夜,他便再无法入睡,每每闭上眼,就会看到那个阴冷的囚室,看到那个囚室中的人。
他看着她被用刑,看着她被折磨,看着她愤怒诅咒,看着她凄惨的景象,从惶恐害怕,到平静,再到今天,那一幕,让他所有平复下来的平静以天崩地裂之势被打破,那个受刑的人,怎么会是他的无忧?
那个每每在梦中看着她被刑的人,而无动于衷的人,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他?
是他被梦魇了么?
那怎么会是他,他怎么可能会那样伤她?就算是当初那么恨顾若兰背信弃义,就算是恨她背叛,那般的痛若挣扎,他也不曾想过真的伤她。
更遑论是如此的伤她?
那张哀恸凄绝的脸,那如泣如诉的质问,和那双充满疯狂恨意的眼,那染血的恨意,让他整个人都仿佛在瞬间跌入了冰冷的,地狱。
许久,他才从那震惊中回神,揭开被子冲到桌边灌下大杯茶水,茶水的温度让他身体渐渐回暖,脑海里却是再挥不去那个画面,再挥不去那梦中的那双眼,返回榻边匆匆套好衣物,他出了府。
脚步匆忙,一路向着容王府的方向行去。
整个都城的街道里,到处都是禁军在盘查,街上行人议论纷纷,原本专注着的男人,却在听到容王府三个字时,整个脚步一顿。
他伸手随意拉扯了行人来问:“你们刚刚说,容王府出了什么事?”
那人突然被拽满脸不愉,却在看到眼前男人一脸凶狠的表情时突然吞了吞口水,有些嗫嗫的回道:“怎么,你还不知道么?听说是昨天夜里有人袭击了容王府。想要刺杀皇上和皇后娘娘,你看这些羽林卫和禁军就知道了,那肯定是抓刺客来着。”
“听说是咱新皇上下的旨,否则的话,怎么会这么多的兵,几个城门也都戒了严,进出城的人都得受到严密盘查,那也是,万一真的被刺客混出城的话那不是就糟糕了?所以……”
“刺杀?那有没有人受伤?”额面两边青筋在剧烈的跳动,他阴冷着声音打断那人,脑子里盘旋的只有那刺杀两个大字。
“这我可不知道,不过,听说昨天夜里有人看到了。连王府门外都是满地的血水,那肯定是有人受伤的,这……”不待那男人说完,武绍谦突的松手,那人眼前一花,方才还拽着他的人却是已然在人群间十几米外。
阁楼上方,两道人影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南宫景皓突的身子往旁边一倾,凑到男人的耳边道:“三皇兄你该不会也是在担心人家吧?正巧本王也好久没有看到洛无忧了,要不我们一起去瞧瞧热闹?”
“有人敢在容王府行刺?切,骗骗三岁小儿还可以,本王才不会信那所谓的传言。指不定那个男人又在搞什么鬼。去看看热闹也好,说起来,她好歹也是本王指了名儿要护的人。这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那本王怎么也得去瞧瞧看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居然真的敢在万岁爷头上动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南宫景皓一脸的鄙夷不信,开玩笑,别说他们那位半路跑出来的二皇兄已然是皇帝,就拿他那明月楼主的身份,也不敢有人随意前去挑衅的才是吧?还有洛无忧好歹也是个无忧城主?敢对这两人下手,真特么的活腻了。
想自己找死还差不多。
“皇兄要是想去,就跟我一起呗,这有什么,我们只是去探望而已。他是皇上不假,可总也是我们二皇兄呀,兄弟之间关心一下,那不是应该的?”看男人还在犹豫,南宫景皓拽了他的手就走。
却是被南宫景璃一挥袖给拂开:“十四弟若想去便自己去,本王没有什么兴致。你也说了不过是些传言,既是传言又有什么可看的?”是传言才对,有那么多人在她身边保护她。
怎么可能会真有事?
若当真有事,那个男人也不会再有心情去上朝了。
“得,你不去,那我自己去。我看那武绍谦的样子,只怕是又有一出好戏看了。倒是没想到,这洛无忧都已经嫁了人,武绍谦都还不死心,还妄想要染指皇后?他这是到底脑子进水了,还是被糠给堵住了?”南宫景皓被甩开也不在意,嘀咕了几句,便下了楼,一路的追了上去。
有热闹可看,他自是得上去凑一脚。
否则,他还叫南宫景皓?
……
都城里的传言,和外面的情形,洛无忧一早起床便得报,自然的这也早就在她意料之中,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发那般大的力气,与顾流年演了那样一出大戏给慈安看了。
昨夜王府之中到底发生什么事,除了在场之人,并无其它人知道。包括那羽林卫与禁军的搜查,也只是为了将慈安逼到绝境。也逼出她所有的底牌,顺腾摸瓜的找到安儿被藏身之所。
那场戏的内容,自然也早就被全面的封锁了起来,那只是做给慈安一个人看的。她自是不会让它传出哪怕一星半点儿。否则,她的计划不止不会有用,还会适得其反害了安儿。
而慈安也一直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掌握着她也就等于绝对掌握着可以找到安儿的线索,于此,她自然不会再焦急。想来也用不了等多久。昨夜慈安逃跑的经过早就被传回,看来效果还不错。
她倒是不信,她的心性就算再坚定,在遭受了接连的打击之后也绝然不可能再保持平静。只要乱了她的心,她自然会做出她想要的举动。
“小姐,武候世子来了王府,说是有要事求见小姐。”
洛无忧正思索着,红锦便走了进来,看着自个儿话来,小姐原本沉静的脸庞瞬间阴冷了下来,瞬间的改变极是明显。
红锦蹙了蹙眉:“小姐,是不是要奴婢前去将他打发出去?”那武候世子明明跟他说了小姐无事,却还死乞白赖的不走。如今小姐和姑爷都成了亲,他莫不是还想跑来破坏小姐不成?尤其看他那样子,眼珠子都是发红的。
当真是有些渗人。
“你去把我那妆匣里那封信拿出来给他,告诉他,以后不用再来,他若再来你们便直接拒了就是,若执意不走,拿扫把撵也好,拿棍子赶,还是拿刀砍也都随你们。总之,我以后不想看到这个人。”洛无忧突的出声,想不久前的那次偶遇,脸上的表情有些泛冷。
她打算忘记那一切,也没想再去提起,他好好的守着他的本份,做他的武候世子便罢,又何必再来纠缠于她?她不想和他一味的纠缠下去,所有的一切都该了结了。那个人不管他是被害的也好,还是有其它的原因也好。
于她来说,那些伤都磨灭不了。
她唯一能做到的是,从此以后当她的世界里,没有这个人,各过各的日子,各有各的人生,最好永远不要再有交集,也永远不要再见。不管现在,还是将来,都一样。
“是,小姐。奴婢知道了,以后绝不会再拿这些小事来烦扰小姐,小姐放心歇息会,奴婢这就去。”红锦进了内室将东西找了出来,拿着那泛黄的信纸便出了默园,一路返回前厅。
前厅之中。
武绍谦正静静的等着,看红锦转回有些匆忙的站起了身:“红锦,无忧她人呢?我有些话要当面对她说。”
“世子还是请回吧,这是我家小姐命奴婢转交给世子的。小姐说了,世子想知道的答案,就在这里面,请世子不要再来。便是你来了,小姐她也绝然不会见你的。”将信纸塞进武绍谦手中,红锦声音有些微冷。
“还有奴婢提醒您一句,小姐现在虽然住在容王府,却是实实在在受了策封的大秦朝六宫之主,您还是称一声皇后娘娘的好。如此直唤娘娘闺名是乃大不敬之罪。这点武将军身为朝中重臣,想来也再清楚不过了。”
无忧无忧,叫的还真亲热,小姐的闺名也岂是他能叫的?总之就不是个好东西,否则,小姐岂会那么厌恶他?
皇后娘娘?
武绍谦身子一僵,这才想起那日她也曾这般说过,到底她已嫁了人,可他潜意识里便有些抗拒接受这个事实,叫他无忧似乎也叫惯了,比较顺口也便这样一直叫着。如今连红锦也在如此的提醒他?
看了看手中的信封,武绍谦默默的转身离开。有些事他想寻一个答案,却又怕去寻一个答案,就如同现在他挣扎的心情。那些事,他宁愿相信是假的而不是真的,他的无忧,他怎么会亲手将她毁了?
南宫景皓赶到之时,却只看到男人一脸失魂落魄的离开,甚至连他伸手撞到他都没有发觉,他有些恼怒,盯着王府大门看了半晌,正打算离开。那街角的尽头处,却是驶来了一辆马车。
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人,他身子一僵,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这么大早便下了朝,这个男人还真是讨厌,原本还想着要不要进去,此刻,便是拽他,他也不想要再去容王府。尤其是想到上次之事,更是让他有几分别扭。
偏撞个正着,愣是想避也避不开?
南宫景皓正在思索着到底是上前和他打个招呼呢,还是直接扭头就走,当作没看见,就在他这愣神的功夫,眼前却已是空空,他本能的转头,看着已然踱步到台阶处的男人背影。
这一看下,却是有些愣神,明明是不同的两个人,竟是让他升起一丝莫名的感觉,与记忆中的那个背影,竟似有两分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