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样两双眼睛盯着,是人都会有压力。

“走吧,我们应该赶路了。”洛无忧却似浑无所觉,看了看凌乱血腥的地面,还有那死在地上和被砍断车辕的车厢。

显然,沈素卿的马车,已彻底损毁,根本无法再使用。

“无忧,你不是说要审问那两个人吗?”沈素卿有些奇怪的问。

洛无忧抬眼看了看那辆马车,嘴角微弯,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显得有些诡异:“有容郡王在,那两个人跑不了的,而且,我相信,容郡王一定会撬开这两人的嘴,帮你揪出这背后指使之人。”

“无忧,你怎么知道那马车里坐的是容郡王?”沈素卿眼睛瞪得极大,一脸惊奇的模样。

“这很难猜吗?这秦都之中,有几人能用汗血宝马拉车的,又有几人车厢能以东珠盖顶的,那车厢上的标识,就算我想不看到,估计都很难吧?况且,你刚刚都叫表哥了,我若再猜不到……”洛无忧微微一笑。

若她再猜不到,那就真的可以回娘胎里重造了。

沈素卿一脸恍然:“嘿嘿,这倒也是啦,以表哥的手段,就这两个杂碎,估计都不用他出马,也会屁滚尿流的招了。”

“行,那无忧我和你们挤挤。”

沈素卿说着,不由分说的上了洛无忧的马车。

那逃也似的背影,看得洛无忧微微蹙眉,这丫头貌似,很怕车里那个男人?可那不是她表哥吗?

“小姐,您先上马车,奴婢和绿晴姐姐步行跟着便行。”汤圆上前对洛无忧说道。

“没关系,我们挤挤便是。”洛无忧摇头,还有一半的路程,如果靠两秣腿走的话,只怕进了秦都,汤圆的脚也要被磨穿了。

她们出来时备的马车轿小,没有沈素卿的马车那般奢华大气,坐上六个人也是极宽敞的。

洛无忧转身走向马车,官道旁的汗血宝马车厢里,却蓦然传出一道低沉的男音:“齐风。”

“是,主子。”

齐风恭敬的应了一声,上前追上了洛无忧。

“这位小姐,我家主子说了,请您去和主子共乘一辆马车。”

“不用了,我们挤挤就可以了,诸位已经救了小女等性命,怎好再过劳烦。再说,男女有别,还请公子见谅。”

洛无明婉转拒绝,齐风却面色不变,仿似未听见般,只淡淡的恭身做了个手势:“小姐,请吧。”

洛无忧一滞,还没来得及拒绝,耳边便传来沈素卿的声音。

“无忧,你就去吧,我表哥人很好的。”

抬眼望去,那姑娘撩开车帘,一脸笑盈盈的朝着她摆手:“真的,我不骗你无忧,我表哥人真的很好,反正我们这马车也都坐不下了,你就委屈下和我表哥挤挤呗。”

沈素卿说的极为真诚,洛无忧却没忽略她眼中那抹狡黠。

说的好听,如果他表哥真那么好,她怎么还会挤到她们的小马车上,那个男人,如果也算人好的话,估计,这全天下就没有一个好人了。

然而,不待洛无忧反驳,沈素卿说完,径自朝齐衍吼了一声:“齐衍,还不赶快过来给我们驾车。”

齐衍眼角抽了抽,一个翻身跳上马车,手中长鞭一挥,那马儿嘶鸣一声,拉着马车,疾弛而去,扬起了一地的灰尘。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让人就算想阻拦都是来不及,点点尘埃中,看着眼前依旧拦在她身前的齐风,以及静静停在一边儿的华丽马车。

洛无忧面色微冷,沉吟半晌,终是转身,迈步走了过去。

“劳烦郡王。”

华丽的马车车帘被纤纤素手挑开,杏眸微眨,毫无意外的看到了那个男人那张欠扁的脸,算不上脸,因为那脸大都被面具遮住。

即使在车厢里,也没有把面具摘下来。

他依旧一身黑袍,手里捧着一卷书在看,旁边的红木几上,摆放着茶汤和各色精致的点心,极为享受,他似乎极偏爱黑色,配上那张面具,让他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神秘而幽冷的气息。不同于上官明月的那种矛盾的惊艳。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意。

男子眼,眸光始终落在他手中的书卷之上,也未曾回话,就连无忧抬脚上了马车,坐在他对面,他也未曾抬起头看她一眼,俨然将无忧当成了空气。

如此正好,这也证明了他并未认出她,至少让她心安了些,洛无忧也静静的坐着,以手托腮看着窗外。清明而幽深的凤眸之中,却是闪过一惋惜。

脑中浮现出那日看到的那张惊才绝艳的脸。

怎么也未曾想到过,有一天,她居然会和大秦堂堂一代战神坐同乘一辆马车。

容郡王,本名容狄,乃容王长子。

不同于晋王府,容王府,乃大秦唯一世代承袭的的异性王府,容家祖上,曾与开国皇帝圣祖皇帝一起打江山。

可以说,这大秦的江山,有一半,都是当年的老容王打下来的。

容家,也是大秦真正的百年簪樱世家,而这位容王世子,容狄,十二岁入战场,三年时间,名声响彻三国,被誉为一代战神,无人可以超越,缔造了一个真正的传奇和神话。

只可惜,五年前与南齐交战之中,在胡峡关一役,受南齐奸细暗算,身中剧毒后,渐渐退出了人们的视线。

虽然那场战争最终以大秦获胜告终,大秦却也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

一代战神,就此陨落。

的确是陨落,一个不能再上战场的将军,可不就是陨落了,而容狄最终也在乾元二十年冬,病逝。

算起来,距今也不过还有一年多的时间,谁能想到,这个男人,竟只剩下一年的寿命,容狄,容狄,那个精才绝艳的人,最终死的,却是默默无闻。

马车行得极稳。

洛无忧神情却有些恍然,直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才蓦然回神,却作旧未曾变换动作,似未曾发觉一般。

“你倒是挺有个性,素卿叫你无忧,你的丫鬟又说你出自相府,想必,你就是那位相府庶长女,洛无忧了。”

男人的声音清清淡淡的,仔细听,却又似透着丝丝嘲讽,狭长如黑曜石的眼眸微闪,容狄唇畔轻掀: “如是我闻,金仙出世。一超直入如来地。慈悲方便济群生,端严妙相谁能比。四众归依,悉皆欢喜。有情同赴龙华会。无忧帐里结良缘,么诃修哩修修哩。”

男人的声音,圆润而低沉,话里意思却似意有所指。

“没想到,堂堂郡王爷,居然也喜参佛,失敬。”洛无忧转头,淡淡一笑的夸赞,那句,无忧帐里结良缘,让她心中微微一动。

难道这位容郡王是察觉到了什么?

可是,她自认并未露出任何马脚,那日的声音,也被她刻意压低,应该听不出来才是。

“参佛之人,不一定信佛。”容狄淡淡的说,继而垂下了头,又恢复了先前不理人的样子。

参佛,不信佛!

这是一个极端自负的男人,而通常自负的人,要么睿智无双,自身能力强大,无所畏惧,要么实际是个草包,却好妄自尊大。

很显然,眼前这个男人,绝对不是后一种。

洛无忧默念着那五个字,给容狄下了定义,虽然,她也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接下来,两人并未再有交谈。

汗血宝马虽跑得慢,便速度却并不慢,不过半个时辰,马车便已进入了城,追上了相府的马车,入城之后,洛无忧便要求齐风停下马车。

已至秦都,若他乘坐容郡王的马车回到相府,只怕又免不了惹人非议。

齐风没说话,透过被洛无忧掀开的车帘,看了一眼自家主子,“洛姑娘,您还是坐好,我们送你回相府吧?”

主子不说话,那他自然是不能停下了。

洛无忧看向闭目养神的男子,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开口,撇开刚刚容狄那不知道是否试探性的言语不谈,与他在一起,她越说得多,便越容易漏出马脚。

反正,相府中对她的议论已是不少,多这一笔不多,少这一笔,好像也没太大的差别。

“小姐,您可回来了,出事了……”

两辆马车停在相府门前,洛无忧刚下了马车,正要向容狄道谢,一旁林嬷嬷带着哭腔的声音便尖锐的响彻在她耳畔。

“妈妈别急,出了何事慢慢说。”洛无忧转头,蹙眉,肃声道。

林妈妈眼眶哭得红红的,抹了一把泪,道:“小姐,小少爷被公主带走了,他们要把小少爷给活活烧死,夫人她,夫人……夫人也被老夫人关强行关进了暗房,他们说小少爷是妖孽转世,祸害相府,要把小少爷活活烧死。”

“小姐,这可怎么办才好,小姐,您想想办法……小少爷才那么小,那么可爱,怎么可能是妖孽呢,小姐……”

妖孽转世?活活烧死?

一个又一个字,字字透着挖心剜肝的疼。

“祖母呢?父亲呢?难道祖母和父亲也不管不问吗?难不成,他们也要任由安儿被活活烧死?”洛无忧面色疾变,活活烧死四个字,几乎是众牙缝儿里一字一字挤出来。

烈焰焚身,没有人能比她更能体会那种痛,可他们,竟然要将这么残酷的手段,用在一个才足月的安身上?

呵,还真是他们姐弟的好亲人,一个个,都能狠得下心!!!

“小姐,那命令就是老夫人下得啊……”林妈妈悲悲凄凄的说了一句,哽咽的再说不出话来,本以为老夫人会是小少爷的护身符。

可谁曾想,这护身符,没护到小少爷,反倒是变成催命压魂的刀啊……

“多谢郡王今日相救,他日无忧定会报答。”洛无忧广袖之下,指甲都掐进了肉里也恍然未觉,匆匆朝马车里的人扔下一句话。

转身疾步往相府里走去。

“无忧,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

一旁刚下马车的沈素卿也连忙在汤圆和绿晴后面,撵了上去,她身后的婢女急忙伸手一拉,却是没拉住,只得跺了跺脚也跟了进去。

相府大门外,容郡王府的马车,孤零零停在门外,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