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寂,飘渺的黑色纱幔中,一道掀长的身影,若隐若现,男子坐在桌前,手中执毫,正在宣纸之上,游龙走笔,描画着什么,屋中,亦迷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
蓦地,屋子里又多出一道人影,那人穿着黑色长袍,头上戴着一只青面獠牙的面具。
炙九直接来到了桌案前,“主子,你不去看看吗?”
“……”回答他的,却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主子,听说那洛无忧快死了,你就真的不去瞧瞧?”
“……”
“连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太医都治不好了,哎,看来这少年,这次是死定了。当然了,若是,有人肯出手相救,那就不一定了。”
炙九不死心的又说了一句,尤其加重了死定了三个字。
上官明月却恍若未闻,连头也未抬,手腕挥动间,在宣纸上勾勒出一个又一个的线条。
炙九眼神有些蒙,难不成,是他猜错了。
主子对那少年,不对,是那少女,根本没有别的心思?
可是,不对啊,跟在主子身边二十多年,他还是头一次看到有女子,可以近主子三米之内,却没有被主子一掌拍死的。
虽然,是被一掌拍飞了,不过,那也是因为她吐了主子一身啊!
所以,他始终还是觉得,主子对这个少女,是不一样的。
炙九面具下的眼睛,一眨不的看着自家浑无所觉的主子,感觉有些挫败,难道,真是他猜错了,要不然,为什么主子连个眼神都舍不得施舒给他?
就在他以为,男子不会回答,就要转身离去时,男子却突然的开了口:“你很关心她?”
说着,手臂轻抬一个漂亮的收笔动作后,长毫自动飞回了桌上价值不菲的笔架上。
“我这不是替主子关心吗?”炙九兴致颇高的说道:“主子不是让属下安排人手监视吗?属下想,主子既然这般重视那姑娘,那姑娘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主子说不定会担心人家,主子要不要去看看,说不定,去晚了,可能连那姑娘最后一面儿都见不到了。”
拜托,他关心毛啊,那姑娘又不是他的谁,他这不是为主子着急吗?虽然说,他也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私心了,毕竟,那么胆儿大的姑娘,若是真的就这么死了的话。
那不是太可惜了吗?
而且,他可还期待着,看主子的好戏,这好戏还没看到,演戏的人就死了,那怎么能行呢??
上官明月终于抬起了头,说出的话却是凉薄而无情:“她死不死,关本楼主何事?”
“主子难道就不想知道,那姑娘为何会知道寒濯这个名字?就不想不知道,她为何可以破我们明月楼的阵法吗?”
炙九道:“属下按照主子的要求,搜集了她从小到大所有的资料,可是,都追查不出,那个洛无忧,到底是如何知道寒左使的,又是如何知道破解九转星支阵的阵法的。”
“资料显示,她从小到大生长在相府,虽过得不好,但也算是衣食不忧,虽然时不时的总会受人欺负,不过倒也平安的长到了十一岁,性格偏执古怪,甚至有些懦弱,她很少出相府,十一年来,出府的次数,曲指可数,就算出府,也最多是去她外祖父家,哦,对了,她外祖父,就是那个十四年前被贬的御史言官顾亭之。”
“她接触最多的便是身边的丫鬟老妈子,是个标准的闺阁千金,主子,您说这样一个还没及笄的姑娘家,她哪里来的豹子胆,居然敢闯我们明月楼?您就不觉得奇怪吗?”
炙九眼光灼灼的看着上官明月,好奇怪,真的好奇怪哦,越说,他就越觉得奇怪,连他自己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
可是,为毛,他家主子还是那不咸不淡的样子!
哎,难怪主子都这么老了,身边儿连个可心的人都没有,就他这冷情的样子,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能受得了他!
“想知道她为何知道寒濯的名字,等寒濯回来,一问便知,想知道她到底哪来的胆色,这世上还有一句话,叫做巾帼不让须眉。历史上,懂五行术术的女子,也不是没有,不是吗?”
炙九一滞,嚷道:“那能一样吗?这小姑娘能和那位比吗?百余年前那位,可是名动三国的传奇女子,这两者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好吧?”
“没有可比性,你还如此好奇?”
上官明月冷冷瞟了他一眼道,“与其担心她,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知道这世上最坚韧的东西,是什么吗?”
“是什么?”炙九挠头,这个问题好深奥。
男子修长的五指拂过桌面,轻轻夹起那一页宣纸,眼眸轻轻拂过宣纸上,那一望无尽的连天衰草。
寒凉的声音,幽幽响起:“这世上,最坚韧的东西,是比野草还要顽强的生命力,还有……”
“还有什么?”炙九问。
等了半天,上官明月的声音,却再未响起。
心知,主子不会再回答,炙九搭拉着脑袋退了出去。
独留男子,倚窗而立,凝望着墨黑苍穹中的某个方向,许久之后,他突的转回房间的桌案上,打开了案头一个不起眼的匣子,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静静的凝望着,眼神有些悠远。
还有什么?
还有,是那烈焰也烧不毁的恨意!
洛无忧,诚如炙九所说,你的恨意,是从何而来?你的绝望,又是从何而来?你如此做,又到底是为何?
你,真的会死吗?
为何,却总觉得,不那么真实。
如果,你死了宿命是不是就不会改变?
心头蓦地浮起一缕讥屑,或者,他是真的该去看看……
血色的面具下,上官明月幽深的眸子闪过一丝流光,衣袖轻拂,整个人顿时消失在原地。
……
无忧阁,已过去整整一天,洛无忧的高热,却是依旧没有降下来,红锦一直用冷水给她冰敷着,药也强行给灌了下去。可那烧,不退,就是不退。
顾若兰自醒来后,就一直守在床边,握着洛无忧的手,发呆,流泪,怎么劝也不肯听,林妈妈等人无奈,最后还是红锦想办法,让顾若兰睡了过去。
夜,渐深。一阵微风拂过,屋中传来两道嘭嘭声。
原本正替洛无忧换帕子的红锦与汤圆,身体软软的倒了下去。
一道身影如幽灵一般,出现在厢房之中,出现在洛无忧的床畔,黑暗中,男子一双眸光,幽幽的望着躺在床上的少女。
良久之后,他伸手入怀,从衣襟内掏出了一物,锵,的一声,一道冰冷的银光划过,那凌利的匕首,搁在了少女雪白颈脖之上。
只要,他那么轻轻的一划,冰冷的锋刃就会割破少女的喉管,她就会在昏迷的意识中,没有知觉的,一点,一点的死去。
只要,他划下去,一切,就都会结束,就没有人可以再威胁到他。
床上的少女,依旧静静的躺着,眼帘紧闭,连眼睫都没有轻眨,依旧陷入最深沉的沉睡,丝毫不知道,此刻的她,正面临着生死关头。
然而,许久之后,男子却一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黑暗中,他狭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丝的挣扎。
最终他还是移开了那把匕首,将它重新收了起来。
探手放入怀中,手中却又多了一物,大掌在少女下颚轻轻一掐一拍,指间之物,便顺着少女的喉管,滑了下去。
整个动作,不过在瞬间完成。
“希望,我今天的决定,不会错!”
男子说完,身形一闪,自窗口倒飞而出,或许,是他轻功太好,走的太快,却没有看到,就在他身影消失之后,床上原本一直眼帘紧闭的人儿,竟蓦然的张开了眼睛。
舌尖轻轻一卷,被男子喂下的东西,便滚落至她掌心。
清心丸?
俏挺的琼鼻凑到掌心轻轻的的诱了诱,洛无忧神色微闪,没想到,柳家,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东西,而柳随风,居然肯拿这东西来救他?
他,是吃错药了吧。
“你就不怕,他刚刚,真的会杀了你?”
清幽的声音,响彻在耳畔,洛无忧抬头,如预期之中的,看到了那张血色的面具,和男人那一袭雪白的袍子。
“似乎,每次见到上官楼主,都是相同的装扮。”同样的面具,同样的的长发披散,同样的袍子,甚至,连袍子上的暗纹和袍摆的花,都是一模一样。
当然,也同样的冷漠而高深!
洛无忧眼眸轻挑,答非所问,这个男人,居然又闯进她的闺阁,因着药物的作用,脸色还是有些绯红发烫,只是,在夜色中,根本看不出来。
因着伤在臀部,所以,她一直是趴躺的,保持同一种姿势太久,身体有些僵硬,所以,此刻醒来,她动了动身体,变成了侧躺。
月光柔顺的撒下来,少女皓腕支着头,一头青丝柔顺的散落在锦被之上,宽大的衣袖,划下一截,露出了半段雪白纤细的藕臂。
如此姿态,本该妩媚而诱惑,然而,在少女做来,却给人以一种清冷而高贵的感觉。
上官明月看着她,许久之后,竟什么也没说,就这样消失在夜色里。
洛无忧轻轻吁了口气,此刻,才感觉到,后边一阵火烧火了的刺痛,不过,那痛,对于早已经历过十年非人折磨的她来说,却是早已可以忽略不计。
“小姐,你终于醒了。”红锦揉了揉眼睛,从地板上站了起来,脸上,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惊喜,却又带着丝丝哭腔,眼泪,也顺着腮颊流了下来:“小姐,您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小姐真的,真的……”
“还以为我真的会死?”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什么死不死的,小姐才不会死,奴婢相信小姐,小姐定会长命百岁,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小姐可千万别胡说。”
红锦一脸嗔怒,小姐来看望她的时候,就曾隐诲的告诉过她,她会没事,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没事。
如今证明,她的小姐没有骗她,她说了,她会平安,所以,如今,她真的平安醒了过来。
可是,看到小姐奄奄一息的样子,她还是,真的被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