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护士拉开窗帘,清晨的阳光落进病房里,夏雨缓缓睁开了眼,“早上好啊,程冬。”跟他打招呼的也不是往常熟悉的那位。

夏雨只是微微点了下头,没有说话,从床上起来走向了卫生间,护士也以为他是想去上厕所。

卫生间里,夏雨站在洗手池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白皙的属于程冬的脸,还有双只拿过笔,拉过小提琴的手。

他,现在是程冬了。

不同于夏雨的茫然和早已知晓的笃定,程冬醒来后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时是失措的,再优秀他也只是个才十五岁大的孩子,一觉醒来就换了个身体,正常人无法接受。

就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好时,钟元杰拄着单拐进来了。老白的话让他有些不安,他也不是很敢去问叶黎,更何况叶黎不一定会告诉他,于是就过来找夏雨了,夏雨应该知道些事情。

钟元杰明敲暗击地问了一些,可这个‘夏雨’连自己的情况都没有搞清楚,更不用说和钟元杰说话,所以一直保持沉默,只是偶尔嗯哦了几声。

钟元杰也不以为意,他本来也没想在夏雨这里问出多少来,加上他本就因为夏雨的遭遇对他抱有好感,以为他又伤心了,所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他几句后,也就没有再打扰下去。

另一间病房里,夏雨从卫生间里出来,就看到进来的程家父母和夏家父母,他们手上无不是水果补汤,夏家妈妈还是程家妈妈都连忙拉着他上床,嘴里还止不住地说着“你这孩子该多休息才是,小心着凉了。”

尤其是看到养母熟悉的慈爱的目光,夏雨眼角微微湿润,却被程家妈妈的一句“冬冬啊,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福源楼的点心还有粥,你刚起床应该什么都没有吃吧……”

程家妈妈絮絮叨叨地说着,夏雨的心却是一凉再凉,对啊,他现在是程冬啊,所以才会这么温声细语的对他说话。至于,夏雨,那只是个没人要的可怜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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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元杰走了之后,程冬想了想,决定去自己的病房看看,既然他变成了夏雨,那,程冬的身体里住着的又是谁?程冬不是想不到,只是不愿细想下去。

当他走到自己的病房门前时,对上众人簇拥细心呵护中病床上的那个熟悉的少年他冷漠的眼睛时,他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他有些‘呆愣’地站在原地,注意到他的程家爸爸皱了皱眉,但随即又想起好像许久没有去看过自己这个亲生儿子了,不免声音又软了些,“夏雨啊,我下午就去看你,你还生着病,别到处跑了,对身体不好。”

“你……你叫我什么。”程冬怔怔地看着昨天的父亲,为什么认不出他来呢?

程家爸爸耐心地劝道,“夏雨,你听话,乖啊,我这就叫护士送你回去。”

程冬好似没听到他的话,魔怔了似的道“对啊,我是夏雨啊,我现在是夏雨啊。你该叫我夏雨的。”

这时护士已经赶过来了,程家爸爸对护士就没有对儿子那么耐心了,拿出上位者的威势喝道“你们怎么照顾病人的,让他一个人走动,要是摔了碰了怎么办。”

护士连连道歉,并拉着程冬走了,走的时候,程冬又看了床上熟悉的少年一眼,突然道了一声“我把你的东西还给你。”

还有,对不起。

程冬没有要揭露真相的想法,可以说他没有资格去怨夏雨,从头到尾他都欠夏雨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抢’走了你的人生。

房里的大人们听到这句话,都有些懵然,而只有两个十五岁的孩子才理解那句话里的意思。

程冬想说的是,既然十五年前我‘抢’走了你的人生,那现在我把我的人生给你,从此我程冬,你夏雨,两不相欠,毫无瓜葛。

夏雨忽然很想流泪,很想很想,但当他看到身边的程家父母和夏家父母后,他却觉得自己连流泪的权利也没有了,他不能让他们怀疑自己,他只能继续将‘程冬’扮演下去,扮演一辈子。

程冬不是不伤心的,毕竟是那么多年感情的养父母,但把自己的人生还给夏雨后,他又多了分释然,夏雨痛苦的时候,他也在煎熬,他没法那么心安理得地接受任何一对父母的宠爱。

也许是上帝在他们出生的时候和他们开了个玩笑,而现在,又把这个玩笑给导回了正确的轨道。

无论前途会有多少未知或磨难,程冬都相信自己会努力走下去。少年的脸上露出了灿烂而轻松的笑容。

程冬走过后的白色墙角处走出了一个人,老白,他眸子温和地注视着少年的身影,叹了一口气,这是个好孩子。

而叶黎从不远处亦缓缓走了过来,她一直都在看护着夏雨。

老白目光转而看向她,不复方才看程冬的温和,反而有些肃然,他以为叶黎只是会给予夏雨报复伤害他人的工具,但没想到她居然将手伸到了程冬,这只能说明,“你想要的更多?”

叶黎微笑道“不是我想要更多,而是当铺想要更多。”

老白慨叹了一声,“他们的人生已经足够悲惨,你何必又要再插手?”

叶黎眸子里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向他“你会阻止吗?”

“不,我不会。”老白闭上了眸子,

“既然这样,倒不如眼不见为净,也落得清闲。”叶黎轻笑着扬长而去。

————

“你觉得怎么样?”

夜晚,夏雨躺在床上朦胧间看见窗帘那有一个人,猛然惊醒,却发现那人是叶黎,她温柔笑着对他说出了那句话。

夏雨再看向不远处的沙发上睡着的夏家爸爸,却听叶黎道“你放心,他醒不来。”

闻言夏雨不免松了口气,他再看向叶黎,回答了她刚才的问题,“……还好。”

“仅仅是还好?”叶黎挑了挑眉,只听夏雨闷闷道“程冬他说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你觉得愧疚了?”叶黎语气里带了分笃定,却又微笑道“你为什么要觉得对不起他,这本来就是你的,不是他还给你的,是你自己夺回来的。”

夏雨默然不语。

叶黎唇角微弯,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了一句“好好享受接下来的日子吧。”就消失了。

而沙发上的夏家爸爸只翻了个身就又睡过去了,夏雨重新躺回床上,将被子往上拉,甚至盖住了脑袋,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还是错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夏雨被动的接受着两家父母的宠爱,他话变得有些少,两家父母也没怀疑什么,只以为孩子生着病不舒服。

电视里一直在播着治疫的进展,夏雨心里有些隐隐的担忧,原来他的病真的会死人的,但程家爸爸安慰他说,他的病在好转中。在没有研制出专门应对这种疫症的药物前,能存活下来的都是靠着免疫力熬过去的,而夏雨似乎就在这些幸运儿中。

一天中午,夏雨正在吃着夏家妈妈给他做的营养餐时,有医生快步走了进来,和程家爸爸耳语了几句,程家爸爸只说了一句“夏雨病发了。”就急匆匆地和医生离开了。

夏雨看见正喂自己喝粥的夏家妈妈手一抖,差点将粥撒在了夏雨的病号服上,惹得程家妈妈连忙皱眉,夺过碗和勺子自己给夏雨温柔喂了起来。夏家妈妈退让到一边,拉着夏家爸爸的袖子,好像是在说想去看看夏雨,却被夏家爸爸压低声音怒骂了一声,夏家妈妈本就是个懦弱的妇人,不敢反抗丈夫的决定。

夏雨心里却慌了起来,程冬会不会死,会不会像电视上的病人一样不停得咳血,连肝脏的碎片也吐了出来。

夏雨想,不管怎么样,他下午一定要去看看程冬,不然他会后悔一辈子的。

但他等不到下午了,程冬也等不到下午了。‘夏雨’下午一点病发急性死亡。夏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直接就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冬冬真的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医生说了他只是一下子受到了刺激,而且他的病情的确在好转中,很快就能出院了。”

“那就好。”

“冬冬出院后就让他跟我们回家吧。”

“什么跟你们回家,他是我程家的孩子,自然是回我们家的别墅……”

声音十分嘈杂,但却没有一个字是提到死掉的‘夏雨’的,似乎他们也在避讳着,原来夏雨是他们想要避讳甚至遗忘的。

夏雨醒了又昏,昏了又醒。在细细麻麻的的痛楚中,一阵又一阵的眩晕,一会儿灵魂仿佛要飘到天上,一会儿又感到无比的窒和沉重息。真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夏雨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没有惊动守在一旁打盹的夏家爸爸,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静悄悄地走到了曾经属于他的病房,但现在里面已变得空空荡荡,床铺干净整齐得好像没有人住过似的,谁会想到它今天刚刚送走了一个人。床头放着的玻璃瓶子里的鲜花已经枯萎得不成模样。

夏雨站在门口,望着空无一人的病房,他在想程冬死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咳得满身鲜血,蓝色的病号服被血染红,渐渐变成暗紫色。他的脸肯定很苍白,眼睛也许会睁的很大,或许在最后一刻,他眼里会充满对他的怨恨和不甘,然后呼吸停止,心跳停止,被盖上了白布。

到最后,原来会记得‘夏雨’的,就只有‘程冬’而已,无论命运有没有交换,都是这样。

夏雨轻声道,“我会死吗?”

出现在他身边的叶黎脸上的微笑似乎和平时并无区别,“你不会。”

夏雨忽然看向她,他的脸色异常的苍白,“我们的灵魂交换了,所以其实应该死的人是我吗?”

叶黎微笑不语,但她的沉默似乎已说明了一切,夏雨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无底的沉堕。

死一般的沉寂后,夏雨艰难地道“我想要典当。”

“那八号当铺欢迎你。”叶黎微笑着看向这个从纯白逐渐染黑但在最后又重新变得纯洁的灵魂,八号当铺所梦寐以求的灵魂。

夏家爸爸醒来后就发现‘程冬’不见了,找了老婆和程家父母一起找,最后在医院的天台上找到了‘程冬’。他站在天台的边缘上,甚至是在栏杆之外。夏雨一低头就俯视到医院的全景,还能看到远处的高塔。

风轻轻吹在夏雨脸上,他觉得很舒服,因为风是干净的,风是自由的。

两家父母见到这一幕几乎都要被吓破了胆,“冬冬,你在那里做什么,那里危险你快下来。”程家妈妈声嘶力竭道,她几乎用了所有的勇气才没有晕倒。

程家爸爸和夏家爸爸怕刺激到‘程冬’,只能尽量用沉稳的声音劝他快下来,并不断在挪着步子接近他,而医护人员也及时打了电话报警,

夏雨冷漠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说“我不是程冬,我是夏雨。”

然后直直地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