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沅回来的很快,相对于戚氏和许氏的歇斯底里,其实她算是非常平静的。有皇上那句“尹诏的尹家”在先,他们留在尹府,本就是非常牵强的。尹知若早就放出话来,是看在德妃娘娘的面子上,多给一些时间,仅此而已!
闹?有意义吗?之前被封住的时候同样不能去花园,怎么不见她们闹?说实话,她跟去只是为了看她们怎么被那两个奴才打脸,结果人家连吵都懒得同她们吵,直接喊来了大理寺官差。那一刻她突然觉得他们两房在大房那里就是一场笑话,就好比,他们费尽心机、摩拳擦掌、甚至志在必得,而人家只是轻蔑地一笑而过,多一句话都不想同他们说。无它,只因为银子是人家的,地契是人家的,荣光是人家的,皇上的偏心……还是人家的。
所以,他们怎么做都没用了吗?想到娇颜香庄现在每天仨瓜俩栆的生意,她就郁闷得要死。她第一次认识到,名声如此重要,重要到那么多人因为怕坏了名声而不敢再用她们之前趋之若鹜的娇颜七香。
名声!名声!名声!
柳沅的眼眸眯了眯,靠在贵妃椅上若有所思。
闭着眼睛、心情极差的尹晖早就听到柳沅进来的脚步声,正在等着她的解释和安抚呢,不想,好半天都没有半点动静。
“你在想什么?”尹晖不悦地睁开眼睛,却看到柳沅倚靠在贵妃椅上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眼中忽明忽灭。
柳沅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听到尹晖的问话,迷迷糊糊地回答道:“名声”。
名声?尹晖皱了皱眉头,本能地想到他们两房现在愈发白热化的“白眼狼”名声。其实柳沅她们这些后院女人还好,而他日日要出门、要上差,被人在后面指指点点的才是难熬。尹知若姐弟的风头越劲,他们两房的名声就越差,可是他总不能因此辞官躲在府里吧?
此刻听到柳沅提起名声,他怒从心头起:“怎么,后悔了?现在嫌弃我名声不好是不是太晚了?”
柳沅被尹晖冰冷的话语惊醒,苦笑道:“嫌弃你名声不好?难道我的名声就好了?”她一个逆贼放出府的小妾,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见柳沅一副悲酸自嘲的神态,幽黑美丽的眼眸泛起朦朦的水雾,尹晖的怒火瞬间化成浓浓的怜惜和自责,走上前拥住柳沅:“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芸娘不要难过了好不好,你在我心里是最好最圣洁的女子。”
柳沅轻轻回抱着尹晖:“我不怪老爷,我知道老爷今日心情不好,我刚刚是在想,我们之前是不是做错了。我们一次次算计尹知若,除了让我们的名声越来越差外,什么都没有得到。又因为名声不好,我们总是处于被动,做事施展不开手脚。如此互为因果,恶性往复,才造成今天的状况。”
尹晖一愣,琢磨了好一会儿才道:“芸娘是不是有了什么好想法?”
“没有,”柳芸摇头道,“我只是在想着,如果有办法让他们姐弟几个、尤其尹知若的名声坏了,人们的想法是不是就会变了,我们是不是就能不再处于被动了?”
尹晖眼睛一亮,深以为然,然而,没一会儿又颓丧了:“我们现在根本靠不近他们,而且,现在连尹知卉那个蠢货都变精明了,我们还真难算计到他们的名声。”知芊已经将中秋宫宴前一晚她和知晴做的事说了一遍,她们姐妹俩做梦也想不到的是,会被她们最看不上的尹知卉给摆了一道。如今太子可是对他们尹府两房非常不满意,连尹晖都被迁怒了,所以他在朝堂上的日子才更加难过。对了,他还没在府里说呢,这次回户部复差,他又降回六品主事了。
柳芸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来日方长,慢慢寻找时机吧,要能一击必中、能让皇上不满才好,最重要的是,最好不是我们自己动手。”他们自己的名声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否则以后她儿子求学、科考、议亲都要低人一等,只有儿子才是她最终的倚靠,也只有儿子才是她最看重的人。
知若可不知道柳芸成为了那两房对付她的主力,当然,这也不重要,反正她从来就知道那些人不会放弃算计他们姐弟几个就是了。
忙碌的时间总是特别快,在回京的前一日,她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金老板父子、还有秀娘子。当莫忘提前一日请示她愿不愿意见那三人,还说金老板希望能够为她卜一卦的时候,她是很惊讶的。为她卜卦?为什么?她记得莫忘说过金老板一年通常只卜一次卦,最多三卦,这是要把珍贵的三分之一机会用在她身上?想从她身上看到什么?
知若拒绝了金老板为她卜卦的请求,但是愿意同他们三人见面。
当知若走进会客的小花厅,看到三个陌生人中唯一的女子时,她差点楞在当场,好在有着在现代处理突发异常的经验,险险地将场面圆了过去。
她认识那个秀娘子!准确地说,是前世的她见过秀娘子。前世,秋逸然用她的嫁妆银子风光迎娶建南侯府程家嫡次女的当晚,这个女人潜入她的屋子,自称是她父母的朋友,说只要她愿意,可以带她和如冬主仆俩离开大郢并保证她生活无忧,还可以帮她报复、甚至烧毁庆元侯府。
可是她拒绝了,一来那时候她对秋逸然还抱有期待;二来,她也不愿意离开大郢,在那时候的她看来,大郢之外都是蛮荒夷族,茹毛饮血的那种。
秀娘子离开之前,还交给她一个形状很奇怪的木坠子,让她收好,说有朝一日如果她想离开,就让人拿着那个木坠子找一个叫铁牛的木匠,除非她已经不在,否则一定会来接知若离开。
前世最后的时候,如冬有提过拿木坠子去找铁牛,可是那时候她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力气了。
秀娘子本身就是做暗谍的,对知若的反应极为敏感:“尹大姑娘见过我吗?”她去过镇北大将军府两次,但都是乔装打扮过的,也没有入后院,按道理尹大姑娘是不会认识她的。
“没有,”知若摇头,打趣道,“只是觉得你不像我想象中的新龙门客栈掌柜。”
秀娘子三人:“……”什么意思?尹大姑娘想象中的新龙门客栈掌柜是什么样的?
莫忘好笑地摇了摇头,将知若之前同他说的金镶玉女掌柜的玩笑话说了一遍,“她以为叔叔会让同样姓金的亲戚来做掌柜,叫金镶玉可不就是好兆头了?多金多玉的。”
金开平也来劲了:“所以,尹大姑娘你不会以为我们新龙门客栈的女掌柜就应该是穿金戴玉、还胖胖的满脸福相那种吧?”就像财神爷似的。别说,开客栈的,许多东家是挺讲究掌柜相貌的,都偏爱胖乎乎笑眯眯的那种,一是福相,二来看着就亲近、旺人气。
知若“噗嗤”一声笑了,权当默认,她可没想到莫忘是这样理解她说的“金镶玉”,更没想到金开平脑洞大开到如此程度,哈哈哈。
金老板和秀娘子也是好笑,暗忖尹知若毕竟还是个花一样年纪的姑娘,再聪明能干也有天真俏皮的一面。秀娘子更加愧疚了,若不是她犯的错,尹诏夫妻俩不会死,尹大姑娘也不会小小年纪接连遭受打击,先是突然之间父母双亡,接着在成亲当日遭受羞辱被迫和离,十六岁的小姑娘挑起撑家养家、教养弟妹的重担……
秀娘子眼里的愧疚没有逃过知若的视线,愧疚?是因为父亲尹诏是为了莫忘死的吗?所以秀娘子前世也找到她想要帮助她摆脱庆元侯府?
“尹大姑娘,”金老板道,“我们今天来是有一事相求。”
知若抬了抬眉:“你先说说看。”虽然她已经大概猜到这些人的身份,虽然他们现在自称是莫忘的亲戚,她还是不可能轻易说出“能帮忙的我一定帮”之类的话。毕竟,莫忘现在的身份是下人,而她,只能是什么都不知道。
金老板对她的回应却是暗自点头:“是这样的,我想让开平也到你们府上做护卫,跟着莫忘就好,他的武功不差,从小都是同莫忘一起学习的。”
知若一脸惊讶:“你们想让金开平也卖身为奴?”是为了保护莫忘吧?终究还是不放心让莫忘常住京城?
金老板点头:“当然,我们还是希望有一天莫忘能赎身认祖归宗,那时候,还希望尹大姑娘能让他们兄弟俩一块赎身。”
知若看向金开平:“你得想清楚了,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到我们尹家,只要没能赎身离开,你只能忠心于我,也只能听命于我……一人,你真的能做到吗?”
金开平楞了一下,答道:“只要尹大姑娘的命令不会伤害莫忘,我保证能做到。”
“你倒是实诚,”知若点头,“好,就冲你这份实诚,我留下你了。”明知道金开平卖身为奴的目的就是保护和照顾莫忘,他要是真的一口答应下来,她肯定不会留下他。
心中还有些忐忑的金开平顿时裂开嘴高兴道:“谢谢大姑娘,我……奴才不会让你失望的。”他虽然从小就跟着莫忘,是陪读,也是随从,但确实不是奴籍,所以自称奴才还真不太习惯。
知若笑道:“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你同莫忘一样,不用自称奴才了,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比什么都强。”莫忘可是禅心大师预言的真命天子,还好她从一开始就特许他同强伯他们一样不用自称为奴,否则,一旦有一天莫忘恢复记忆,预言成真,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很尴尬。万一碰到小心眼的人,说不定还会记恨记仇呢。至于金开平,真到那时候,只怕也是天子近臣,自然不能在除了天子之外的人面前俯首称奴。
金老板几人自然不知道知若所想,只以为她看重莫忘,所以连带对莫忘的堂弟也和善。
金老板越看,对知若越满意,忍不住问道:“尹大姑娘真的不愿意让我为你卜一卦吗?我的卦还是挺准的。”他也可以从他的角度问卦,但肯定不如尹大姑娘自己占卦来的准确。
知若摇摇头:“我命由我不由天。金老板的卦越准,我越不想卜这一卦。试想,若是卦象好,我就会一直惦念着好的结果,可能就没有原本努力了,遇到一点挫折可能就难以接受了,或许好事反而变成坏事。
反之,若是卦象不好,那就更糟糕了,我会觉得前方不再有希望,怎么努力都没有,万一就此颓废如何是好?所以,还是前景未卜最好,做自己想做的事,不会被一个卦象、或者一个预言什么的左右了,只相信一切皆有可能。只要自己确定了目标,为之努力就好了。不论结果如何,至少对得起自己,至少是做了自己愿意做、决定做的事。”
包括莫忘在内的几人全都沉默了,我命由我不由天?不会被一个卦象或者一个预言左右?一切皆有可能?
莫忘是为之鼓舞,更加决定要帮着大姑娘实现为父母报仇平反、重振尹家的目标,他没有从前的记忆,也就没有了自己的目标,所以他现在的目标就是帮姑娘实现她的目标。
而金老板三人就震撼了,知若的话好像黑夜里的一盏明灯,为有些陷入迷茫的他们重新找到了方向。是啊,以前的他们可不就是围着禅心大师的预言转?然后遭到重击之后几乎迷失了方向。他们现在应该做的就是不用太纠结结果如何,努力积蓄力量,一旦少主恢复记忆,由少主决定要不要认祖归宗去争取那个位子。
总之,他们的目标就是守护少主,帮助少主做他想做的事,而不是一直惦记着那句预言去勉强少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然后一直纠结少主能不能恢复记忆,大家都过得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