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公子?”老和尚追问,“什么样的年青公子?有什么特征,哪里的口音?金开平,你不会告诉我你什么都没问吧?”这个侄子从小跟着少主子,名为主仆,实际上比亲兄弟也差不离。近一年了,他们叔侄两个可不就是这样抽丝剥茧,一点一点地揪出蛛丝马迹的?怎么如今快接近了开平反而泄气了?

不过,想到开平刚才说的“一年半”,他又忍不住自责了,若不是他伤重足足养了半年才能行动自如,开平要照顾他,他们或许早就找到少主了,在少主被卖给奴贩子之前。

金开平叹了口气:“二叔,廖老板说那个人疯傻了,从不说话,大家都以为他是哑巴,连矿上都不愿意买那样一个疯傻的哑巴。没想到,一位来买奴仆的富贵小公子竟然让他开口说了一句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后来那小公子就给他起名莫忘,将他买去了。”

因为莫忘的“特别”和知若一行的大手笔,奴仆市场那几个摊主对当时的情形映像颇深,听到开平说那个疯子是他的弟弟,就七嘴八舌地说起来了,可是谁也不知道那个戴着幕篱的富贵小公子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后来还是一个负责打扫的婆子说了那些人住的客栈,建议开平去那里问问。

老和尚紧紧盯着开平:“这不就是有线索了吗?你这副模样究竟是什么意思?嫌弃少主疯傻了?别说少主那样肯定是装的,就算真的疯傻了,什么都不记得,我们也要找他回来,帮他记起所有事。”

“然后呢?”开平的语气里有一种无法形容的伤痛。

“什么然后?”老和尚一怔,怒道,“当然是认祖归宗,拿回他的一切,完成老主子的遗愿。金开平,你不会当和尚当上瘾了,就想这样苟且偷生吧?别忘记你在老主子墓前发的誓言!”

“我没有忘记,”开平站起身,望着门外的萧索,苦笑道,“可是,先不说少主能不能恢复记忆,只说,我们拿什么帮他?又凭什么能助他认祖归宗?有谁能证明他是谁,又有谁认识你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

“……”老和尚怔住,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都回答不出来。

老主子早就圆寂了,芯娘子也不在了,老主子留下保护少主的护卫、暗卫全军覆没,连他们好不容易联系上的镇北大将军也……,那份遗旨、还有老主子的信更是无影无踪。是啊,他们凭什么去帮助少主?

都怨他,老和尚痛苦地蹲下身抱住脑袋,若不是他识人不明,若不是出了叛徒吴刚,若不是他固执己见不肯全然相信尹昭,少主和芯娘子早就同尹昭接上头,并由尹昭亲自护送去皇宫认祖归宗了。是他害了少主、害了芯娘、害了尹昭,害了所有人……

“二叔你别这样,”开平心中很矛盾,其实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表达什么,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就是不想看到二叔这样难过,他也不想掀开二叔心里的伤疤,可是,可是,说起少主,这些就绕不过去不是?

“无论如何,少主肯定是要找到的,”开平继续道,“只是,如果少主真的忘记所有事,我们就看他的意思吧,愿意继续现在的生活就继续。如果相信我们是他的亲人,愿意同我们一起生活,我们就想法子赎他回来,到时候再给少主娶个好女子做媳妇,成家立业,也算是对老主子有个交代了。”他们曾经做过三个月的土匪,倒是弄了一些积蓄。

“这……”老和尚真的没想到,开平从奴仆市场回来这短短时间内竟然想了那么多。

“至于害死少主的娘、谋……阴谋诡计的那个人,”开平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我是没法子揭开他的真面目,但是等待时机谋个鱼死网破总还是有机会的。”他们金家人的命都是丽贵妃娘娘的,只要确认少主平安,安排好少主的生活,他们做什么都没有顾忌了。

“开平你……罢了罢了,我们现在都不知道少主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老和尚道,“就按照你说的,先找到人再说吧。”少主的武功、智谋都不凡,如果真是装傻,不至于像那些摊主说的那样不堪。想起一个暗卫临咽气前说少主被吴刚下药内力全失他就浑身冒冷汗,没了武功的少主究竟还经历了什么他真的不敢想像,或许开平说的才真正是对少主好吧。

老和尚暗叹,识人不明御下不得力是他的第一错,犹豫不决对尹昭有所保留结果害死尹昭是他的第二错,他已经一错再错,不能再擅作主张害死少主了。他老了,或许真该退到幕后,让年轻人做主了,他只适当给予提醒和建议即可。

金开平点头:“少主是被人买去为奴的,我们要找去认亲,不论最后是不是为他赎身,我们现在这样的身份都不合适,不若改成小商户做点小生意,说不定以后还能交由少主接手。”哪有和尚去赎人的?赎身回来同他们一起做和尚?

老和尚点头:“也好,我们不是正好有一大包红红绿绿的宝石吗?先同那些银楼做生意,刚好多换些银钱回来。”这一路上,他们做过难民、做过土匪、做过教书先生、做过和尚,如今做做行商也不错,找到少主后就在当地找个铺面做点小生意好了,既是个长远的营生,也是个掩护身份。至于其他的,且行且看,慢慢打算吧。

开平也是这么计划的,笑道:“那好,我去安排,先去买些行头、还有马车,晚上我们住客栈,就去那位小公子一行之前住的那家。

说服了二叔,去除了心头的困惑,开平整个人都轻松了,对找到少主也多了一些期待。他同少主可以说是一同长大的,从玩伴、陪读、陪练、到后来跟随少主身边做事,几乎是朝夕相处。少主既是他的主子,也是他当作亲弟弟一般疼爱的家人,经历了这么多血腥残酷、生离死别的事后,他早就在想,找到少主后还要不要坚持做那些事?

那个人实力太强,又老谋深算,将少主可能通往皇宫的路都堵得严严实实。之前做了那么多准备,却是连京城都还没进就惨败了,甚至把少主都弄丢了,如今只剩他们叔侄两个,连证据和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都没有,能做什么?何况少主还被废了武功,如今心智状况如何也不知道,他真的不想再拿少主的命去拼了。

要他选择的话,宁愿让少主做一个没有之前记忆,只有现今平平安安、普通和顺生活的奴才,也不要他冒莫大的风险去认什么祖归什么宗。老主子临终前不是知道少主的身份了?这就够了,他不就是少主的祖宗了?

至于那位糊涂皇帝被糊弄了什么,把江山败给谁,他还真没兴趣理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个道理在皇帝身上一样可行。

二叔一直悔恨说是他害死了尹昭大将军,但是在他看来,就算不是皇上下的杀令,皇上同二叔一样也是间接害死尹昭将军的人。虽然皇上至今还没有定下尹昭将军的谋逆罪名,但若不是他对尹昭起了疑心,相信了那些人的指控,派人捉拿,尹昭将军又怎么会被乱箭射死?一个在战场上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竟然在自己府里、被自己人乱箭射死,这到底是谁的悲哀?皇上连尹昭那样的忠臣勇将都信不过,他还能信谁?被人愚弄、夺了江山也是活该了!

当然,这些话他也只能在心里骂骂,即使是二叔也不能说,二叔对那皇帝还是很忠心的。

当晚,一对商人打扮的叔侄住进了离奴仆市场不远的一家大成客栈,这是附近最好的一家客栈。为了附和身份,以后也能多个人做些跑腿什么的活计,开平除了买马车,还买了一个二十岁上下、会赶车的憨实男奴,取名安顺。

进客栈定了房,安顺去安置马车,开平跟着伙计去上房,老和尚,不,现在被称呼为金老爷或金老板了,则先叫了酒菜,然后趁着等候上菜的空挡向掌柜、伙计们打听一年半前从京城方向来、曾经在这里投宿的一位戴幕篱的年轻贵公子。

因为金老板出手大方、耐性十足地循循善诱,又有开平之前打探来的信息作引导,还真被他们问出了重要的线索。首先,那位贵公子是往洛城去的,因为一个伙计记得丫鬟哄那家年幼小主子的时候说了一句“回到了洛城,你想吃多少奴婢就给你做多少。”

其次,那位贵公子一行好像还有几个兄弟姐妹,身边跟了两三位说得上话的大管事,对了,还有镖师护卫。

于是,第二日一大早,金老板叔侄俩连同安顺就往洛城去了。马车上,叔侄俩的心情都是激动又忐忑,虽然还没有明确的目标,但是能这么快、如此顺利地就找到了重要线索,已经很出乎他们的意料了。即将同少主处于一个县城内,他们相信,只要少主没有被转卖之类,他们一定很快就能找到的。

俩人正沉浸于各种美好的期待中,突然,半倚靠在位子上的金老板猛地坐直了身子:“尹家大姑娘是不是就住在洛城?一年半之前,也是大概那个时间,尹家出事,尹大姑娘和离去京城接了几个弟弟妹妹,还是震远镖局铁总镖头一路护送的。不会那么巧吧?那个年轻贵公子会不会就是尹大姑娘的弟弟、尹家嫡长子尹明泽?”

对尹家诸房、诸人的情况,早在与尹昭取得联系之前,金老板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这一年在路上,因为对尹昭的愧疚,他对尹家大房的情况也是各种打听。当然了,没有了那么多人手,他的消息也是有限,但梅庄明面上的情况他还是大致都清楚的。比如尹大姑娘把她嫁妆中的鹤园变成了“将士之家”,比如点点心和醉半山酒坊,比如景王爷和林知府对梅庄的照拂……

“不是吧?”金开平也坐直了,“二叔你真能联想,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开平撇了撇嘴,又懒懒地靠了下去:“一年六个月叫一年半,一年三个月人家也叫一年半,每日从开城经过的大户人家公子少爷何其多?大户人家出门请镖师护卫的又是何其多?不过,若是真的如你所愿倒是好。”

听说尹家长房待下人一向不薄,少主若是真被尹大少爷买去了,即使做事做的不好,日子应该不会过得太差。少主虽然没有享受过他该有的待遇,但是芯姨一向精心照顾他,吃喝住行都贴心照顾、无微不至,他做下人做的事肯定是做不好的。若是之前有武功还能做个护卫什么的,可惜……

“你小子还别不信,”金老板两眼亮晶晶,“老主子说过,少主注定大落大起,但是落到最低谷的时候就能遇到贵人相助。”他为什么执着地要助少主认祖归宗?还不是因为老主子早早就说过,少主是天命所归,天生龙袍加身。

开平再撇了撇嘴,他很想相信老主子的话啊,但是被卖身为奴才算是到最低谷了吧?天命所归?恐怕就是这句话才害了少主,否则少主怎么会一出生就被迫逃亡?芯姨的儿子顶着少主的身份又怎么会被废、进了冷宫?就算是现太子陷害,皇帝也脱不了干系,这就是天家无父子兄弟了。皇帝也害怕有个早早被预言“天命所归”的儿子吧?担心自己还没老就被赶下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金老板顾不上开平的不屑,继续分析:“我前段时间不是给少主占了一卦吗?得了一个花字,我当时怎么也想不通,是同名字中有“花”的人在一起,还是在种花,或者在与花相关的地方?你还说是落在花丛里了。呵呵,这下我明白了,梅庄的梅可不是花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