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二嫂真是好狠的心啊!”

王珺和崔柔刚进来,就从冯婉的口中听到这么一句话,一时间,不拘是崔柔母女,还是身后跟着的一众奴仆皆忍不住皱起了眉。

虽然还不清楚先前这屋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如今这位周姨娘刚见了红,这位三夫人便无缘无故来了这么一句,自然让人忍不住多想。

明和几个丫鬟都已经沉了一张脸,若不是因为主子还没发话,只怕她们此事都该回嘴过去了。

王珺也拧着一双秀眉,她沉着脸,刚想说话,只是还不等她开口便已被崔柔按住了手。

“三弟妹此话何意?”

崔柔一手握着王珺的手背,一面是温声说道。

她的神色也只是在刚进门的那会,看起来有些不好,此时早已恢复如常。如今她就站在这屋中,神色温和得看着冯婉,嗓音也很是亲和,只是那抹亲和之中却又添了些常年掌着中馈的世家宗妇才有的气势。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打量起屋中的环境和人来。

屋子里这会待着的人并不算多,除了周慧母女以及她们的贴身丫鬟之外,便只有冯婉带来的几个丫鬟,以及那位杜大夫。

此时这一众人,或是低着头、或是抹着泪,都有些不敢注视她的目光。

而崔柔的目光也没有停留。

只是在看到杜大夫跟前,一位端着托盘的丫鬟时,目光停留了一瞬,可也没过多久,便又继续朝那拔步床上的女子看去。

往日清丽素雅的女子,此时头戴抹额,一身素服正躺在床上。

她的脸色苍白,双目也蕴着泪意,一只手紧紧覆在那锦被下的小腹上,好似是怕谁会夺走一般。

想到此时她肚子里孕育着的那个生命……

崔柔的目光在落到她的小腹时,虽然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可袖下的指尖却忍不住稍稍蜷起了些许,像是在克制什么。

这番动作,别人不知道。

王珺却察觉到了。

她顺着崔柔的目光往那张拔步床看去,待看到周慧那般动作时,眼中的戾气越发浓郁,她也没说话,只是紧抿着唇,微垂着眼,以此来压抑心中的这股子躁郁之气。

冯婉看到崔柔如此不慌不忙,眼中的神色倒是有些微闪。

不过也就那一瞬的光景,她便又开始说道起来:“二嫂如今摆得这幅样子,又是做给谁看?”

“我知道你不喜欢周姨娘,可人家既然进了门,那么也就是咱们王家的人了,纵然你再不喜欢,也没有要人家性命的道理。”

“妇人怀孕本就不易,这若是今日周姨娘多吃用了些,只怕咱们如今见到得可就只有她的尸首了,哎,还是一尸两命……”冯婉心里本就嫉恨崔柔,如今有这大好的机会可以污她的名声,自然是不会错失这样的好机会的。

因此她也不等旁人说话,便又自顾自握着帕子抹起了眼泪,一副替人委屈的模样:“真是可怜见的。”

她这噼里啪啦说了这么一大堆,全然没有让别人说话的道理,倒像是已经把这罪摘到了崔柔的头上,指定是她所为一样。

这一回……

明和几人却是再也忍不住,冷着脸,说道:“三夫人,做人要讲良心,我们夫人也是刚知道此事,刚知道后便立马赶过来了,什么要人家性命?无凭无据,您可不能胡乱说道。”

“无凭无据?”

冯婉停下抹泪的动作,突然讥讽一声。

她的笑声略有些拖长,听起来便有些尖酸刻薄:“这芙蓉糕里掺了红花,杜大夫早已检查过了,今日若不是周姨娘胃口不好,只怕里头这孩子早就保不住了。”

等这话一落,她见几个丫头还要反驳,便朝崔柔看去,跟着是一句:“谁不知道这周姨娘进门只带了个不知事的小丫头?这莱茵阁上上下下都是你的人,周姨娘月事没来,只怕早已有人传到你那去了吧。”

这话一落……

屋子里倒有一瞬得静默。

家里的女人,不拘是上头的主子还是底下的奴婢,都是有本册子专门登记月事的。

主子们是怕葵水在的时候,不方便伺候自己的夫君。

至于底下的奴婢自然是怕葵水在的时候,冲撞了主子。

若是奴婢月事有不准的时候,那倒也不要紧,只需和同屋的姐妹调个休息的日子便是了,可若是主子月事不准却是不能耽搁的,保不准是有了身孕,免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冲撞了什么,自然是得好生看管的。

周姨娘刚进门的时候,底下的婆子也已把她的月事登记上去了。

若是按照往常的情况,月事隔了一段时日还没来,自然是要上禀主母,可偏偏这位周姨娘不得主子们的欢喜,又是那样一个身份,何况王慎自打这位周姨娘进门后就去了宫里,都快有一个月没回来了。

因此迟了些日子,这底下的婆子们自然也没当回事。

至于崔柔,如今中秋将至,除了走访亲友与各家回礼之外,她还得顾着家里的家宴,件件桩桩,一样都马虎不得。

她又哪里来的空闲来管莱茵阁的事?

不过这样的事,即便此时再说也是没用的。

崔柔思及此,也就暂时没回答冯婉的话,只是看着周慧问道:“周姨娘既然月事不准,为何不让人请大夫?”

周慧耳听着这话,便哑着嗓音轻声回道:“妾身原是觉得这样的事也不用太过麻烦了,保不准过些日子就来了,哪里想到……”她说到这,一双眼睛便又蕴起了泪,配着她那张恍如秋月般的脸,倒是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她后头哭起来,这说话声自然也就戛然而止了。

冯婉见她这般索性便接过了话,扬了眉没好气得说道:“周姨娘,你也就别再遮掩了。”

等这话说完,她便继续朝崔柔看去,跟着是一句:“二嫂,您呐也就别再明知故问了,这莱茵阁上下都是您的人,平日里周姨娘让她们跑个腿都是千不肯万不愿的。她又是初来乍到,不得看重,连带着这些低贱的奴仆也都不顾她的身份,自然是能少一事便少一事。”

言罢,她是又摇了摇头,啧叹一句:“我看咋们府里的这些奴才也是该好生管教一番了,没得这些刁奴不知天高地厚,忘了自己的身份。”

“好在今日周姨娘福大命大,若不然二嫂您日后真能睡得安稳?”

她这番话语,虽然没有明着把罪推到崔柔的头上,可话里话外却都是这个意思。

崔柔等人都没有说话。

倒是周慧听着这话,虽然惨白着脸,气色不好,却还是强撑着身子软声说道:“三夫人切莫冤枉夫人,夫人不是那种人。”

她这话刚落……

冯婉还想说话,只是不等她开口,便听到屋子里传来一道凌厉得斥声:“你给我闭嘴!”

这道声音透着一股子凛冽的气势,尤其是那声线,冰冷得就像是那寒冬天里的冷风一样,这屋子里的一众人陡然听到这么一道声音自是都吓了一跳,冯婉原本正要说话,可这口中的话还没吐出就听到这么一个声音,更是被吓得心惊肉跳。

她一手拍着胸口,一面是循声看去。

而后便瞧见立在崔柔身边的王珺沉着一张脸,她那明艳的面容没有丝毫的情绪,只有那双潋滟的桃花目盛着掩不住的冰寒气。

陡然看见这样的王珺,冯婉也是被吓了一跳。

可又想着自己怎么说也是她的长辈,冯婉这心中便生了些怒气,她收回了按在胸口上的手,而后是皱着眉,不高兴得说道:“娇姐儿好大的威风。”等这话一落,她是又朝崔柔看去,没好气得又跟了一句:“二嫂平日事务再忙也得好生管教女儿才是。”

“娇姐儿这样的脾气,若是来了出了阁,做了宗妇可如何是好?”

“没得让别人笑话我们王家,教女不严。”

崔柔耳听着这话便拧了眉。

冯婉无论说她什么,她都可以不管,可说她的娇娇,却不行。

她刚想说话,这一回却被王珺按住了手,循目看去,便瞧见自家娇娇对着她笑了笑,一副让她放心的模样。

不知怎得,眼看着这样一副神情,崔柔倒是立时便放心了。

王珺见母亲不再开口,便重新侧目朝冯婉看去,她脸上的神色仍旧是先前那副冰寒的模样,带着凛冽的气势,微垂着一双眼,仿佛带着居高临下俯视众生的模样望着冯婉:“我自小出入宫中,规矩是由宫里的姑姑亲自教导,就连陛下每回见到我也时常夸赞。”

眼看着冯婉的脸色越来越差,她便又朝人走近一步,逼问道:“如今三婶指责我,可是觉得陛下和皇后也看着了眼?”

“你,你别胡说……”

冯婉的声音有些止不住的轻颤,她也的确是忘了,这个死丫头自小便出入皇宫,小时候在皇宫住的日子比在府里的还要多,虽然不知道宫里那两位主子有没有真得夸赞过她,可就算她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问啊。

因此她也只能压了压心头的余悸,换了个话头说道:“今日且不说这些,只说周姨娘的事,该怎么办?就算你是天家恩赐的郡主身份,也不能胡乱判案。”

“自然不能。”

王珺的嗓音带了些笑意,可眼中却依旧是冰冷一片。

等到冷眼扫过屋中众人,才看向那个颤颤巍巍得大夫,说道:“连枝,好生请杜大夫出去。”

杜大夫得了令,哪里还敢停留?待朝几位主子拱手作揖后便立刻提着药箱往外走去,眼瞧着他走远,王珺才又看着冯婉,冷声道:“先前有外人在,我也就姑且给三婶留了些脸面,如今却是要好生问一问三婶。”

“说到底,您也是名门出身,怎么也学得那些市井泼妇,空口白牙一张嘴,无凭无据就要断人一桩冤案?”

冯婉耳听着这话,脸色自是不好。

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说她,她想发作,可看着王珺这幅冷冰冰的模样,心下便有些畏惧。

这个死丫头可不是崔柔,崔柔脾气好,她说再重也没事,可这个死丫头素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当初那样对她的珠儿,后头还让人打发了她们三房的丫头,一件件一桩桩的,偏偏她还没处去说。

冯婉心里恼怒,却也碍于王珺的身份。

因此也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才没好气得与人说道:“什么空口白牙,如今证据确凿,周姨娘的确是见了红,糕点里头也的确掺了红花,这莱茵阁上下都是你们母女的人,难不成我说错了?”

王珺由着人说完,才冷笑一声:“三婶怕是糊涂了?”

“我母亲虽然管着中馈,操持王家上下一应事务,却从来不曾有过半点纰漏,至于这些丫鬟、婆子可都是底下管事送过来的,各个身世清白。倘若按着三婶这番话,是不是祖母身边的,您身边的,大伯母身边的也都是我们母女的人?”

“来日您有个头疼脑热的,或是一不小心得了个什么病,也能胡乱栽赃到我们这来?”

“你!”

这还是冯婉头一回见识到王珺的牙尖嘴利。

纵然她一张利嘴,此时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到最后她也只能咬着牙说道:“娇姐儿可真是生得一张巧嘴,如今话都给你说尽了,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就这样糊弄过去?我们王家世代清白,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自然不能就这样过去……”

王珺的嗓音仍旧很平静,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拔步床上的周慧看去,眼中冷峭未消,唇边也跟着浮现出一抹冷笑:“你们空口白牙污我母亲清白,想过去,可不行。”等这话说完,她便对着身后的丫鬟,吩咐道:“如意,把屋子里的一干下人都给我压住,领到外头,我要亲自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