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轻叱,一道碧影飞身掠起,半空中“呛”的一声,长剑出鞘,闪电般攻向一个穿褐衣的大肚子道人。使剑之人出手凌厉,迅捷无比。大肚子道人手舞一把大蒲扇,铮铮几声,轻轻格开长剑,倏进倏退,身法飘逸。
二人身影迭闪,剑芒乱舞,紧紧地斗在一起。
在龙虎山“上清宫”宫门前,一个中年道人居中而站,左右十余名弟子,雁字排开,紧紧地守住宫门。那中年道人白面长髯,相貌儒雅,望着二人激斗,神色凝重。五丈之外,站着五六个年轻男女,见碧衣人渐显败势,都满脸焦急。
顷刻间,二人激斗了十数合。那大肚子道人不焦不躁,手挥大蒲扇,显得游刃有余。隐隐听得金刃相交,铮然作响,原来这道人的大蒲扇,乃是精钢所制。
碧衣人见久攻不下,又急又怒,回臂一振,剑锋上登时显出两道剑晕,嗤嗤作响。两道剑晕一黑一白,盘旋交织,向大肚子道人滚卷过去。
道人低喝一声:“来得好!”飘身急退,双掌一旋,掌间陡然腾起一团黄色霞光,蓦地将大蒲扇一推,一道绚浪激射而出。碧衣人横剑一封,“嘭”的一声,直震出四五丈之外。
长髯道人见大肚子道人一掌退敌,忙抢身上前,喝止道:“师兄先退下。”大肚子道人一愣,略一犹豫,飞身倒掠,飘然退出数丈。
二人罢斗,碧衣人横剑当胸,紧护门户,这才看清原来是位年轻女子。这女子约莫十八九岁,一张白净的瓜子脸,相貌甚是清丽,只是眉宇之间略带几分倔强。此时脸色铁青,怒目瞪视着大肚子道人。
长髯道人一拱手,含笑道:“姑娘有话好说,一上来便舞刀弄剑,岂不有失礼数?”碧衣女子将剑反转,冷哼一声,道:“我们来拜会贵派掌门,你们不让进,还说什么礼数!”说话之间,几个同伴也都围上来。
长髯道人道:“姑娘要拜会敝派掌门,岂有阻拦之礼。既是拜会,就该下帖,姑娘既不下帖,又不报名号,硬闯宫门,怕是不合道理罢?”
碧衣女子听了,秀眉一扬,愤然道:“好个不合道理!你说道理,倒要请教了,请问道长,此处是哪里?贵派是何门派?”长髯道人微微一笑,淡然道:“何必明知故问,此处自然是龙虎山,敝派自然是天师派。”
女子冷哼一声,道:“好,这就是了!天师派在龙虎山,全真派在武当山,天师派却去做全真派掌门,不知合不合道理?”她的同伴也纷纷插嘴道:“不错,这是什么道理?”“跟他讲什么道理,咱们找他掌门理论。”
长髯道人听了,眉头微皱,沉吟不语。
这长髯道人姓吕,单字名逊,道号无妄子。那使大蒲扇的道人叫吴旋,道号无咎子,生得红脸虬髯,性格粗豪,顶门上光秃无发,只在脑后留了两个髻。因他肚大腰圆,不论寒暑常袒肚露脐,故江湖上皆叫他大肚子道人。
道家宗派,分南北两大宗:南宗为天师派,北宗为全真派。说起道家创始人,实为东汉光武年间的张道陵,后世尊为张天师,故称天师派,也叫正一派。宋、元之际,王重阳始创全真派,却已相差了一千多年。自大明定鼎以来,朝廷扬天师而抑全真,于是天师派日渐昌盛,全真派则日趋式微。永乐帝登基后,敕封张天师第四十二代孙张宇初为“大真人”,又颁谕旨,诏令天师派统领天下道教事,并领任武当掌门,此旨一下,着实犯了江湖大忌,故此,北宗各门下弟子便纷纷来寻南宗比武。
吕逊之所以沉吟,实是不知如何辩驳:一者,天师派出任全真掌门,乃皇帝敕令,并非是私心越俎代庖,然以朝廷法令来分辩江湖争端,实非明智之举;二者,武当如今虽以全真为主,历代却多有其它宗派传道,天师派执掌全真,却也并非没有先例。但目前情势,若是极口辩驳,势必局面愈加激化。
就在这时,忽听不远处一声长叹,说道:“易曰‘龙战于野,其血玄黄’,世人不知讲和修睦,动不动便打打杀杀,不亦悲夫……”
众人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只见一个青色衣衫的年轻男子,手中摇着一把折扇,坐下骑着一头瘸驴,在那里摇头轻叹,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态。
碧衣女子猛地跃起,身如掠水之燕,两三个起落已站在男子驴前,仗剑一指,冷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多管闲事!”
男子刚要答话,他坐下那头瘸驴忽然抖了抖腿,扬起头来,“嗯昂,嗯昂”长叫了两声。这两声鸣叫,像在答她问话,又像在嘲戏她,只不过这瘸驴似乎正患伤风,叫声嘶哑,并不清亮。众人见状,一阵哄然大笑。女子登时满脸紫涨,怒气更盛。
男子拍拍驴背,歉意一笑。待驴安静下来,这才拱手道:“在下姓李,不敢多管闲事,只不过觉得在此舞刀弄枪,有碍道家声誉。这位姑娘,有话好说,何必打打杀杀?况且,一个……姑娘家……”
女子与大肚子道人斗招,虽未受伤,已落败绩,后以门派之事诘问长髯道人,方迫得他无言以对,不料凭空却被这男子横插一脚,心中自是恼怒。这也罢了,竟连那头驴也来横插一嗓子,而且还是头瘸驴,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等他说完,女子厉声道:“就凭你,也配来教训人!”突然凌空跃起,剑如飞虹,直取男子。这一剑快如闪电,眼看男子便被一剑穿喉,众人一片惊呼。不料剑锋离他咽喉只差半寸时,剑势陡收,只听啪的一声,男子脸上已着一掌,旋即砰的一声,胸口又中一脚,当即横身飞出,重重摔在地下。
男子在地上连翻两个滚,刚要爬起,女子飘身上前踏住胸口,仗剑在他脸前一晃,冷笑道:“小子,现下你倒说说,姑娘家怎么了?”
男子躺在地下,摸了摸脸颊,怒声道:“姑娘,怎么动手打人!快把剑放下,刀剑没长眼睛,可不是玩的。”碧衣女子脚下一用力,冷声道:“你的意思,姑娘家就不该动武,是不是?”
男子大喘了几口气,嘴硬道:“不错,正是此意。常言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夫兵者,不祥之器’,凡事当以理服人,刀剑相加,只能杀人,又怎能服人!”
这时,女子的同伴也都围上来,其中一人道:“这小子说话不长眼睛,少跟他啰嗦,先割掉他舌头。”另一个道:“割掉这小子耳朵,叫他多管闲事……”
女子将脸逼近男子,厉声喝道:“老实说,你跟天师派有何干系?有一句假话,信不信我挑断你脚筋!”说到这里,回头望了一眼那头瘸驴,冷笑道:“挑断你脚筋,你也变成瘸子,这叫作‘瘸人骑瘸驴’,呵呵,那倒般配的很!”
吕逊心下明白,这些人远涉而来,斗剑比武,一些便宜未沾,一腔怒气正无从发泄,江湖中人,又值年轻气盛,说得出便做得到,那可决计不是唬人。心念及此,忙高声道:“姑娘,我们有误会,万万不可伤及旁人!”
女子不加理睬,向地上男子连问两三声:“你说不说?”男子裂嘴一笑,扭转头去。女子见他如此,怒道:“好!你嘴硬,就成全你作瘸子!”挥剑对着他左腿,凌厉斩落。
吕逊欲出手,但相隔数丈,施救已来不及。
突然“咻”的一声,一道尖厉的穿空之响。女子一声惊呼,白光一闪,手中长剑撒手飞出,如风叶飘落。
众人都是骇然一惊,只见女子右手手腕上,兀然出现一道血痕。
同伴急忙围上前去,见她紧咬牙关,脸色煞白,左手紧握右腕,右腕上赫然插着一片竹叶,鲜血不断涌出。
腕伤虽深,却未伤及要害,显然出手者志在救人而不在伤人。有两人霍地拔出刀剑,四下环顾,破口大骂:“什么人?暗中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明人不做暗事,有种的滚出来,别做缩头乌龟!”嘴里乱叫乱骂,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却寻不见人,样子显得十分可笑。
吕逊心中一懔,此人摘叶伤人已十分了得,潜踪于此而无人察觉,更令人可骇。顺暗器来势,一瞥眼,只见石牌坊的兽头上,一条黑衣人影如一只大雕盘踞在那里。此人似从天而降,极是突兀,众人这时也都发觉,骇异之下,一片惊呼。
此人一身短衣装束,黑布蒙面,一双眼睛阴冷如电,寒光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