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八戒道:“哥啊,不要说打,打就是以力欺人。我晓得你的尊性高傲,你是定不肯挑;但师父骑的马,那般高大肥盛,只驮着老和尚一个,教他带几件儿,也是弟兄之情。”
孙悟空道:“你说他是马哩!他不是凡马,本是西海龙王敖闰之子,唤名龙马三太子。只因纵火烧了殿上明珠,被他父亲告了忤逆,身犯天条,多亏观音菩萨救了他的性命。他在那鹰愁陡涧,久等师父,又幸得菩萨亲临,却将他退鳞去角,摘了项下珠,才变做这匹马,愿驮师父往西天拜佛。这个都是各人的功果,你莫攀他。”
猪八戒咕噜了一句,他不过龙子罢了,老猪还是天蓬元帅呢,后来一想,人家的龙子是改变不了的,而自己的天蓬元帅却被革职了,到底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那沙僧闻言道:“哥哥,真个是龙么?”
孙悟空道:“是龙。”
猪八戒道:“哥啊,我闻得古人云,龙能喷云嗳雾,播土扬沙。有担山削岭的手段,有翻江搅海的神通。怎么他今日这等慢慢而走?”
孙悟空道:“你要他快走,我教他快走个儿你看。”好大圣,把金箍棒揝一揝,万道彩云生。那马看见拿棒,恐怕打来,慌得四只蹄疾如飞电,飕的跑将去了。
金蝉子也不勒马,任由他而走,尽他劣性,奔上山崖,才慢慢踱步。
金蝉子见马停下,抬头远见一簇松阴,内有几间房舍,着实轩昂。门垂翠柏,宅近青山。几株松冉冉,数茎竹斑斑。篱边野菊凝霜艳,桥畔幽兰映水丹。粉泥墙壁,砖砌围圜。高堂多壮丽,大厦甚清安。牛羊不见无鸡犬,想是秋收农事闲。
庆云笼罩,瑞霭遮盈。想来这房舍之内,正有佛门菩萨相等。
金蝉子暗道:佛门竟然赶先一步,却不知他如何算计五灵根。
金蝉子正按辔徐观,又见孙悟空兄弟方到。
沙悟净道:“师父不曾跌下马来么?”
金蝉子骂道:“悟空这泼猴,他把马儿惊了,早是我还骑得住哩!”
孙悟空陪笑道:“师父莫骂我。都是猪八戒说马行迟,故此着他快些。”
那呆子因赶马,走急了些儿。喘气嘘嘘,口里唧唧哝哝的闹道:“罢了,罢了!见自肚别腰松,担子沉重,挑不上来,又弄我奔奔*的赶马!”
金蝉子道:“徒弟啊,你且看那壁厢,有一座庄院,我们却好借宿去也。”
孙悟空闻言,急抬头举目而看。果见那半空中庆云笼罩,瑞霭遮盈。情知定是佛仙点化,他却不敢泄漏天机,只道:“好,好,好!我们借宿去来。”
金蝉子下马,见一座门楼。乃是垂莲象鼻,画栋雕梁。沙僧歇了担子,猪八戒牵了马匹道:“这个人家,是过当的富实之家。”
孙悟空就要进去,金蝉子道:“不可,你我出家人,各自避些嫌疑,切莫擅入。且自等他有人出来,以礼求宿,方可。”
金蝉子拿眼瞧时,看见观世音、普贤、文殊菩萨与黎山老母皆在院中。
黎山老母道:“如来让尔等变化女身?采取门外四人的元阳?”
观世音菩萨道:“正是。”
黎山老母冷哼一声,道:“门外之人,除去金蝉子以外,其他皆非元阳之身,采来何用?犹如在此处丢尽佛门脸面,不如早些回去灵山,好好想想何处得罪了释迦摩尼,磕头认错。”
观世音沉默不语,文殊、普贤对望了一眼,却不敢回话。
黎山老母见此,道:“既然不敢,就早些完了差事回去复命。”
观世音沉吟了一会,道:“我等乃是奉我佛如来金旨,在此考验西行人禅心如何,诸位莫要多想,曲解了我佛如来之意。早早开了院门,迎那取经人进来。”话语刚落,变化女身。
文殊、普贤闻言,也不再多言,皆变做美人。
黎山老母为三人整理仪容,道:“你们去屋里等好,老母倒要去瞧瞧,这金蝉子是否当真是猎佛者。”
……
话说小院之外,猪八戒拴了马,斜倚墙根之下。
金蝉子坐在石鼓上。孙悟空、沙僧坐在台基边。久无人出,孙悟空性急,跳起身入门里看处,原来有向南的三间大厅,帘栊高控。屏门上,挂一轴寿山福海的横披画。两边金漆柱上,贴着一幅大红纸的春联,上写着:“丝飘弱柳平桥晚,雪点香梅小院春。”
正中间,设一张退光黑漆的香几,几上放一个古铜兽炉。上有六张交椅,两山头挂着四季吊屏。
孙悟空正然偷看处,忽听得后门内有脚步之声,走出一个半老不老的妇人来,娇声问道:“是什么人,擅入我寡妇之门?”
慌得个大圣喏喏连声道:“小僧是东土大唐来的,奉旨向西方拜佛求经。一行四众,路过宝方,天色已晚,特奔老菩萨檀府,告借一宵。”
那妇人笑语相迎道:“长老,那三位在那里?请来。”
孙悟空高声叫道:“师父,请进来耶。”金蝉子才与猪八戒、沙僧牵马挑担而入。
师徒几人进门之后,山坡之山,一个白衣女子悄然而立。
司徒三人进入门中,只见那妇人出厅迎接
猪八戒饧眼偷看,只见那妇人穿一件织金官绿纻丝袄,上罩着浅红比甲;系一条结彩鹅黄锦绣裙,下映着高底花鞋。时样幹髻皂纱漫,相衬着二色盘龙发;宫样牙梳朱翠晃,斜簪着两股赤金钗。云鬓半苍飞凤翅,耳环双坠宝珠排。脂粉不施犹自美,风流还似少年才。
那妇人见了他三众,更加欣喜,以礼邀入厅房,一一相见礼毕,请各叙坐看茶,对于金蝉子,更是眉眼横波,不知瞧了多少眼。
金蝉子见妇人瞧得露骨,将眼睛避了过去,妇人见此,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那屏风后,忽有一个丫髻垂丝的女童,托着黄金盘、白玉盏,香茶喷暖气,异果散幽香。那人绰彩袖,春笋纤长;擎玉盏,传茶上奉。对他们一一拜了。茶毕,又吩咐办斋。
金蝉子看了看那女童,并不是黎山老母弟子樊梨花,倒是个寻常女子。
金蝉子启手道:“老菩萨,高姓?贵地是甚地名?”
妇人道:“此间乃西牛贺洲之地。小妇人娘家姓贾,夫家姓莫。幼年不幸,公姑早亡,与丈夫守承祖业,有家资万贯,良田千顷。夫妻们命里无子,止生了三个女孩儿,前年大不幸,又丧了丈夫,小妇居孀,今岁服满。空遗下田产家业,再无个眷族亲人,只是我娘女们承领。欲嫁他人,又难舍家业。适承长老下降,想是师徒四众。小妇娘女四人,意欲坐山招夫,四位恰好,不知尊意肯否如何。”此话明面上所言。
妇人元神仔细打量了金蝉子,悄声道:“你便是金蝉子?那西行的取经人?那应劫而生的猎佛者?那十世轮回的好人?那拥有长生之血的佛子?那交合能成就太乙金仙的元阳之身?”说也奇怪,妇人说这话的时候,元神完好的沙僧、猪八戒却半句听不得,金蝉子却听得清楚明白。
金蝉子闻言,表面上推聋妆哑,瞑目宁心,寂然不答。元神却说道:“老母是为猎佛者而来?为取经人而来?为长生之血而来?为交合而来?还是为金蝉子而来?”
那妇人明面上道:“舍下有水田三百余顷,旱田三百余顷,山场果木三百余顷。黄水牛有一千余只,况骡马成群,猪羊无数。东南西北,庄堡草场,共有六七十处。家下有*年用不着的米谷,十来年穿不着的绫罗。一生有使不着的金银,胜强似那锦帐藏春,说什么金钗两行。你师徒们若肯回心转意,招赘在寒家,自自在在,享用荣华,却不强如往西劳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