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估小组的三位成员陷入了激烈的争论。
两位海军军官向温克勒提出了质疑——他只是海军部的一个小官僚,不可能接触英国海军的军事机密,也不具备使人相信的权威。他们不相信他透露的信息,相反认为那只是路边小报常见的毫无根据的虚构新闻,标题通常以“震惊”作为开头的那种——但是他们的推论遭到了温克勒的强烈回击。
这不奇怪,不管知道真相还是一无所知,几乎没有人会在遭到质疑以后立即承认自己传播的是谣言,而且在场的每个人都能看得出来,温克勒真的相信自己说的每一句话。
问题在于,他不能提供消息的准确来源,只能含混不清的表示,造舰处的人已经议论它们几个星期了。
这使他的发言没有一点说服力:造舰处不是海军的情报部门,而且任何能够引起轰动的消息都能被那里的人讨论几个星期甚至更长时间。弗莱彻和麦克阿瑟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另一方面,他们劝说温克勒忘掉那些流言的努力同样没有起到任何效果,除了一件事:让这个固执己见的小官僚将他对元老院的怒气转到他们头上。
他的情绪开始变得激动,言辞越来越尖锐,最后演变成一种咄咄逼人的攻击姿态。
意识到这场谁也不能说服对方的毫无意义的争论随时有可能演变成为争斗,终于,秦朗决定打破争论开始之后一直保持的沉默。
“先生们,”他轻轻敲着桌面,“请保持冷静。”
一开始,双方都没有反应,就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要求。然而他们确实听到了,过了一阵,在秦朗第二次提出要求之前,三个人同时停了下来,不过仍然保持着随时投入新一轮争论的姿态。
很显然,他们的表现还不能让秦朗满意。他摇了摇头。“我们都是文明人,应该用文明人的办法解决问题。”
“我同意。”弗莱彻表示赞同,同时继续盯着温克勒。
温克勒又开始紧张了——他知道事态变成这样的问题在哪儿。“非常抱歉,秦先生。”他试图解释,“当我想要说服别人但又做不到的时候,我就会控制不住情绪。”
“我明白。”秦朗以一种感同身受的语气说,“过去我也曾遇到相同的问题,不止一次,后来我意识到仅仅使用语言说服别人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于是换了一种更为有效的办法。”
他成功的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什么办法?”
他们的反应是理所当然的,秦朗的秘密总是可以引起人们的兴趣。不过他们得到的只是一个故作神秘的答案:“请允许我暂时保守这个秘密。”
秦朗不想公开他的办法:在这个时候,它肯定会引起一系列误会,然后影响他的计划。而且它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在稍早一点的年代,大多数美国公民都很擅长它。
尤其是在西部。
让它暂时保持神秘是最好的选择,这样他的三位客人就会自己想象出一系列符合他的传奇般的声望的高超技巧,接着把它们当成真的,最后再给他增添一些新的光环。
这是一件好事。
秦朗故意给了三位客人一点想象的时间,然后说:“先生们,我认为你们的争论完全偏离了重点。它的关键不在于消息的真实性或者英国海军准备做什么,而是美国海军准备做什么,继续跟在英国人后面,还是超前一步,让英国人落到后面。”
他省略了几个关键词,不过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温克勒率先表示了赞同,接着习惯性的对自己憎恨的对象进行了谴责:“我们本来已经领先了,但是国会拖了后腿,再一次!”
“我认为……”弗莱彻摇了摇头——在某种程度上,他赞同温克勒的观点,不过他不能公开承认它。
那很危险:麦克阿瑟就在旁边,而且话题一旦牵扯到上面的大人物,他就会立即闭口不言;还有秦朗,他的态度是另一个问题,谁都知道他在华盛顿有许多朋友。
海军中校不想给自己的前途制造障碍。
只是他始终需要说点什么,否则温克勒会发表更多激进言论,直到秦朗再次阻止他,但是等到那个时候可能已经太晚了。过了一会儿,弗莱彻开始尝试解释元老院的决策:“我认为,国会还不打算与英国展开海上军备竞赛。并且我们的舰队仍然是防御性的,不是为了挑战皇家海军的霸权……”
他过于谨慎了。几分钟以前秦朗就已察觉了这一点,而现在进一步的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不过这不是什么问题,他不在乎评估小组的三位成员的意见,全都没有实际价值,能够决定美国海军的造舰计划的人在华盛顿,而他碰巧认识其中能够起到关键作用的一个。
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阁下肯定会对英国人的计划感兴趣,同时知道自己可以利用它们做些什么,即使只是没有得到证实的小道消息。
而且,并非完全没有证据可以证明那些消息的真实性:英国的现任第一海务大臣是杰克.费希尔男爵——不过现在他还没有得到这个头衔,还需要再等几年——即使不考虑他“曾经”做过什么,他鼓吹建造航速更快并且火力更强的新型战舰已有很长一段时间,将它从构想变成事实只是时间问题。
男爵本人就可以作为证据。
有些时候,间接证据也可以起到作用,有些时候,它们比直接证据更有作用。
秦朗作出决定,在合适的时候,他应该给华盛顿打几个电话或者发几封电报。又过了一会儿,他重新审视了这个构想并对它进行了一点修改:他不用自己完成所有工作,应该将其中一部分交给奥康纳。
如果想要通过私人关系向总统阁下传递信息,奥康纳是最好的选择:他曾在圣胡安山与总统阁下并肩作战,分享西班牙军队的子弹、古巴的疾病和美国食品企业提供的使用过期或变质原料制造的罐头,在此基础之上,他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并延续至今。
有些时候,秦朗觉得奥康纳比他看起来更聪明,在邓肯通过各种方式使自己变得边缘化的时候,奥康纳已在Umbrella获得了巩固的、不可动摇的地位,以及更大的发言权。
并且他还会升得更高。
除了总统阁下,奥康纳在圣胡安山还得到了另外一位朋友,一位四十五岁的陆军上尉,几天前刚从远东返回美国,此刻正在奥康纳的陪同下参观五十一区的设施和部分正在测试的新式武器。
秦朗知道这件事,事实上,正是他亲自批准了这项行程,因为如果没有意外,再过一年到两年,这次参观就会发挥不可估量的作用。
而奥康纳的地位也会变得比现在更重要。
秦朗突然开始嫉妒他了。
当然,这种玩笑似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即使他的地位继续升高,奥康纳仍然无法超过秦朗和瑞切尔,应该嫉妒的只有邓肯——秦朗最后一次审视了他的计划,然后停止思考。
他重新关注起评估小组的三位成员。温克勒与弗莱彻的争论仍在继续,不过内容已经从元老院的政策变成美国海军应该建造什么样的战列舰:海军中校认为五十倍口径的十二英寸火炮拥有足够的威力,只需要将数量增加到十二门,或者十五门,而造舰处的小官僚认为海军必须研制更大口径的火炮,至少十四英寸,当然十六英寸更好。
除此之外,两人的分歧已所剩无几。他们一致同意新的战列舰没有必要跑得太快,只需要二十节或者二十一节,应该配备厚重的、足以抵挡自身火力的装甲,同时为了控制排水量应该尽量控制战舰的长度和宽度。
秦朗暗自叹了一口气。即使在这个全新的时代,美国海军的军官和舰船设计人员仍然没有放弃对铁乌龟式战列舰的热爱。
然后他想到易水。在不久之前的一封电报中,他突然表现出了对费希尔男爵主张的那种新式高速战舰的强烈兴趣。秦朗希望他的这种兴趣只是一时的冲动,因为显而易见的,美国海军暂时不会对战列巡洋舰产生兴趣,而当它对这种战舰产生兴趣并开始建造它的时候,元老院将会终结整个工程。
这是“历史”,但是还会再次上演。
世界已不是原来的世界,元老院依然是那个元老院。
除非还有别的办法,否则易水不会在美国海军的舰艇编队找到战列巡洋舰的踪迹。
但愿他能想到办法。
秦朗只能祝易水好运。他不打算向美国海军的军官和舰船设计人员施加影响,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他不喜欢战列巡洋舰。
不过他也不喜欢美国人的标志性的铁乌龟战舰。
为什么不能有一个折中的设计?秦朗不无遗憾的想到。如果,仅仅是如果,如果美国海军建造了翻版的伊丽莎白级战列舰……
为什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