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发生的猛烈爆炸让同盟会的突击队员暂时停止了攻击。他们用了一点时间思考发生了什么,接着,一些人开始欢呼,庆祝获得的胜利;尽管也有一些人感到很沮丧,因为没能亲自为牺牲的同志——尤其重要的是,尢列——复仇,但是不管怎么说,阻挡突击队的障碍已经消失了。
这些年轻的革命者没有深入思考引起爆炸的原因。在他们看来,答案显而易见,如果不是敌人愚蠢到引爆炸弹把自己送上了天,就是别的突击队的同志发动了一次成功的突袭。当然,相比之下,第二个推测更真实,更符合逻辑。
更符合他们的个人感情。
雇佣军训练的新军士兵不会那么愚蠢——只要想到自己接受了相同的军事训练,正在广州湾分校读书的那一部分突击队员就会不由自主的否定掉第一个推测。
尽管两个推测的最终结果没有任何区别。
现在,他们可以继续前进,占领城门,然后进入箭楼完成任务。
突击队员的反应很快,欢呼只持续了一会儿就结束了,攻击重新开始。
只有黄兴没有任何动作。与他的同志不同,他发现了整个事件的可疑之处,随即意识到,前一刻还在进行的激烈战斗事实上只是革命同志之间的自相残杀。
不是“可能”。他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尽管很难接受,但是所有线索都指向了这个结论,它是唯一的,除此之外,不存在第二种可能性。
毕竟,为了让刺杀计划获得成功,广州湾分校的同盟会成员利用校友身份搜集了许多情报,因此他对自己的敌人并非一无所知:按照编制,新军没有冲锋枪,卡宾枪也很少,除了战斗工兵没有士兵愿意携带炸弹,毫无用处,相反还很危险。
但是张绍曾不会让战斗工兵守卫他的指挥部。而且士兵会用炸弹对付敌人,不会在还有优势的时候引爆炸弹。
爆炸不是意外,或者别的分队的同志进行的攻击。它的规模太大,必须几颗炸弹同时引爆才能产生那种效果,看上去更像一次自杀式的攻击,但是新军的士兵不会做这种事。这些Umbrella的雇佣兵训练的“职业士兵”对他们的皇帝和将军的忠诚都很有限,可以进行战斗,但不会慷慨赴死。
只有同盟会的同志会这么做。如果他们认为自己已经陷入敌人的包围之中,既不能完成任务也不能撤退,就会勇敢的牺牲自己,竭尽所能与敌人同归于尽——然而今天,这样的英勇壮举的唯一意义只是让悲剧变得更为惨痛。
只是因为他犯了一个错误。
黄兴开始后悔了:让所有人取掉用于识别身份的白色毛巾是他的建议,他原本以为这是一个好主意,能够迷惑可能已得知指挥部遭到攻击的新军士兵,但是这个花招没能迷惑敌人,却对自己的同志起了作用。
它是一个可怕的错误。
现在,加上城门上的五位同志,九个人死了或者快要死了,而且敌人显然已察觉这里的战斗并采取措施弥补防御上的漏洞,计划获得成功的机会正在迅速减少。
都是因为他的主意。
黄兴陷入自责而且不能自拔,大脑依然一片混乱,结果完全忘了他的职责,也忘记将他的发现告诉他的同志、并提醒他们注意真正的敌人。
而且现在已经太晚了。
一个反应和速度比其他人快得多的四人战斗小组已经登上城门。他们看到了预想中的场景,喷得到处都是的血肉,散落的残肢和武器碎片,几个已经或者快要死去的士兵,以及一些活着的士兵,也穿着禁卫师的制服,但是只有步枪,其中一部分忙着检查尸体,而另一些正用同样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们,似乎对这个士兵与警察组成的混合团队感到很困惑。
下一秒,突击队员和他们的敌人同时反应过来,开始将枪口对准对方。
一个士兵试图发出警告:“小心,他们是……”
最后的那个词被枪声淹没了。就像打开了开关,突击队员和警卫都在向自己的敌人开火,然而在这个既狭小又接近的战场,谁也不能逃开,谁也不会打偏,战斗仅仅持续了短暂的几秒钟便停止了,然后,最后一个还站着的人也倒了下去。
警卫的战斗素养体现在了填补空缺的速度上。更多士兵冲出箭楼,用刺刀、枪托和拳头与跟上来的突击队员展开一场混战。而在这样的面对面的战斗中,自动武器的火力优势荡然无存,也不是每个人都像方声洞那样,在身边还有很多同志的时候,能够果断引爆身上的炸弹。决定胜负的天平开始向着人多势众的一方倾斜。
突击队员不得不全力以赴,将所有力量投入正变得越来越艰难的战斗。他们没有更多注意力警惕其他方向的动静,因此谁也没有察觉远处穿来的、越来越接近的响声。
除了还留在后面发呆的黄兴。他听到了,但是用了很久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只有许多马蹄同时敲打地面才能产生那样的响声。
骑兵!
任务失败了。
失望和惊恐成了压倒黄兴的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顾不上向他的陷入苦战因此没有机会撤退的同志发出警告,他扔掉武器,用最快的速度逃走了。
而在这个时刻,箭楼内部,赵声和另外七名突击队员正准备进攻张绍曾的警卫部队的最后一道防线。尽管距离目的地只有一步之遥,但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一点笑容:整支突击队只有一颗炸弹,子弹同样所剩无几,大部分人只剩下一个弹匣或弹鼓,而在防线后面还有至少二十个已经占据有利位置的敌人,他没有太多机会。
只是他不得不突破最后的防线;在付出了那么多损失以后,除了继续进攻,别无选择。
赵声再次检查了已进行了多次检查的武器,接着向其他突击队员打出手势。等到最后一个人也表示准备就绪,他扔出炸弹,希望爆炸产生的烟雾能够干扰敌人的视线,然后又等了一会儿,他带着所有人冲进走廊。
他们的行动得到了防御者的热烈回应。虽然什么也看不清,不过这些士兵采用的战术很简单,他们只是向着任何看起来像目标的阴影开火,用交叉火力制造一道弹幕,再把剩下的交给运气——但是他们显然忘了步枪的弹仓只能装填五发子弹。
弹幕没有持续太久。防御者的战术只取得一部分成功,四名突击队员倒下了,赵声和其余三名队员却利用火力空隙穿过防线。随后的近距离交火不过是更早的一系列战斗的翻版,突击队的猛烈攻击很快就让一半士兵失去作战能力,剩下的也被赶出工事。
赵声没有理会这些士兵而是把他们留给他的同志,自己径直冲向张绍曾的指挥部。现在,阻挡他的只有一道紧闭的大门,但是很单薄,没有一点用处,赵声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它撞开了,而他也就顺势冲进门内。
房间很空。只是一瞬间,他已经看清里面的情形。良弼和张绍曾都不在这儿,没有人穿着将军的军服,或者看起来是个将军,也没有军事顾问和参谋军官。留在指挥部的只有两个下级军官和三个士兵,全都站在一张被推倒作为掩体的桌子后面,看上去完全惊呆了,虽然举着枪却只是呆呆的看着他,没有立即向他射击。
赵声也没有开火,反而把枪口放低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失望,目标不在了,任务没有成功,付出的努力和牺牲变得毫无意义,而这导致了情绪的低落,而这再导致了战斗意志的瓦解。
似乎察觉了他的心理变化,一个军官试探性的喊到:“放下武器,你没有退路了,我们的增援马上就会赶到。”
赵声保持着沉默,让人觉得他正在考虑。实际上他完全没有考虑军官的提议,只是什么也不想做。
军官没有催促他而是安静的等着,显得很有耐心。又过了一会儿,外面的枪声消失了,接着两个士兵冲了进来,挡住赵声的退路。于是军官不再等待,喊到:“你被包围了,投降……”
“做梦。”赵声的声音不高,但是语气很坚决。在任何一个军官或者士兵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调转枪口用它抵住自己的下巴,然后扣动了扳机。
他用一个壮烈的死亡为自己的人生划上了句号。
张绍曾神色庄重的敬了一个军礼;迟疑了一下,其余的人也照办了;注意到他们的脸色并且担心有的人既不是革命者也不倾向革命,张绍曾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他和他的同志都是勇士,我认为有必要给予尊重……”他停了下来。“同志”,他不该使用这个词,可能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然而除了分散在场的人的注意力,希望他们来不及记住它,他也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他做了一个手势。“检查一下外面的情况,我想知道还有多少人活着。”
要求赵声投降的那名军官立即带着全部士兵离开了,另一名军官,张绍曾的同志,留了下来。
他的表情很难看。张绍曾以为他的这种态度是因为同盟会的鲁莽行动造成太多损失——革命者的和警卫部队的;实际上却是因为别的原因。
“我认识这个人,见过几次。”他告诉张绍曾,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他是广州湾分校的学生,与很多一年级的学生走得很近。”
“你是说……”
“我担心,可能有不止一个广州湾分校的学生卷入了这次行动。”军官不无担忧的说到,“最糟糕的情况,也许整个新军的广州湾分校毕业生都会遭到怀疑和调查。”
“那么我们就必须采取措施掩盖他们的身份……”
突然,战斗爆发后的第一次,箭楼开始晃动,虽然幅度很小而且持续时间也很短暂,但是留在指挥部的两个人都知道,能够引起这种现象的原因不是很多。
“同盟会的人到底带了多少炸弹?”军官叫到,但更像自言自语。
“那不重要。我们应该关心的是,什么目标值得同盟会的人引爆那么多炸弹。”张绍曾冲向另一扇门——良弼撤离的那一扇。他开始担心了,只有良弼值得同盟会的人引爆那么多炸弹,而且还很显眼,任何看到的人都不会错过。
意识到最好不要浪费时间,军官急忙跟了上去。
当他们赶到箭楼的出口的时候,发现这个地方已被爆炸弄得面目全非,还有许多顾问和参谋受了伤;但是良弼毫发无损,只是被弄得灰头土脸。
张绍曾松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正都统阁下,见到你没事……”
“没事?”良弼机械的转过头,“是的,张将军,我没事,不过我的警卫全完了,都被炸死了。那些广州湾分校的学生都是疯子……每一个都是!”
他的话让张绍曾吃了一惊。“广州湾分校的学生?”
他没有料到良弼已经知道了袭击者的身份。
但是怎么可能?
良弼错误的理解了他的这种反应——以为他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没错,我的警卫排的指挥官认出了一些人。”他解释到,接着哼了一声,“同学!我把他们当作同学,他们只想要我的命!”
不管他想表达什么意思,张绍曾知道,问题变得更严重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