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弼其实不用担心易水,他应该担心的是瑞切尔:她更有攻击性、更不容易应付,而且已经知道发生的事情,此刻——在圣迭戈是晚上——正在一场他们都感到很乏味的音乐会的现场向秦朗和伊丽莎白提起它。
“易水的一个叔叔被中国的地方政府逮捕了。”
她没有看到预期的反应。秦朗和伊丽莎白确实有些吃惊,但不是因为易水的叔叔竟然会被中国的地方政府逮捕,而是因为他竟然还有叔叔。
不管易水还是瑞切尔,他们从未提到过那么一个人……或者那么几个人。
如果易水有不止一个叔叔。
他们的反应就像一种谴责,让瑞切尔很不自在,但是那不是她的错误。“不要用那种眼光看着我,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她抱怨到,“在今天之前,我对易水的亲戚的了解程度就和你们一样多。他从未提起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你嫁给了一个人,却不知道他有哪些亲戚?”伊丽莎白忍不住大笑起来。
然后她就笑不出来了。“难道你知道秦有哪些亲戚,伊丽莎白?”
瑞切尔的反击迅速而凶狠,伊丽莎白毫无招架之力,只好转过头,假装自己正在认真欣赏音乐。
不过谁都知道她的注意力放在哪儿。
秦朗的眉毛抬了一下,然后问到:“出了什么事?”
他的意思是易水的叔叔为什么会被地方政府逮捕——他不关心易水为什么从未提起他的叔叔,也许他同样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叔叔,也许只是忘了,这种情况通常出现在那些篇幅很长的连载小说,多半只是因为作者临时决定增加一个角色——不管怎样,这是易水自己的事情,家庭问题,只能他自己解决。
瑞切尔明白他的意思。
“易水的叔叔通过中国政府经营的电报系统发了一封电报,要求易水送给他一千支步枪和十万发子弹。”她叹了一口气。电报的内容不是问题,那点要求对于她和易水来说不值得一提。有问题的是电报本身。“用的是明文。”
“按照中国目前的形势。这似乎不是特别严重的问题。”秦朗的意思是,“大部分地区的枪支买卖已经是公开进行了。”
“不幸的是,他参加了一个叫做保护铁路兄弟会或者别的名字的反政府组织,领导它的一个地区分支机构。”瑞切尔摸着额头。似乎很头痛,“我认为他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被政府的密探盯住了。”
保路同志会?秦朗用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保护铁路兄弟会”的意思是什么。站在他自己的角度,他觉得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根据他知道的历史,四川的保路运动应该是由一个叫做蒲殿俊的人发起,也没有哪个重要人物姓易。
似乎没有。
不过。这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易水的叔叔会遭到逮捕。
“你打算怎么处理它?”秦朗接着问到。
“还能怎么办?”瑞切尔没有掩饰她的恼怒,“就在今天上午,我已经给洛杉矶的中国领事打了电话,向他提出强烈抗议,并且表示我和易水会密切关注此事的进展。”
她很生气,尽管这不像是她应该有的反应,易水的叔叔只是她的一个名义上的亲戚,在今天之前她甚至没有听人提到他,本质上仍然只能算是陌生人,不至于让她为他的遭遇感到愤怒。但是把那个消息告诉她的人是易水的父亲——当然也是她的父亲,法律意义上的——她的整个上午都被毁掉了。
瑞切尔不愿意见到易安平,一方面,一个她必须称他为父亲的人会让她想起她自己的父亲,然后就会想起许多让她极不愉快的往事,另一方面,易安平与大多数中国父母没有任何差别,子女还是单身的时候急不可耐的催着他们结婚,一旦他们结婚又会用同样急迫的态度催促他们赶紧制造一个小孩,如果这个要求不能得到满足。这些父母就会整天在他们的子女的耳朵旁边念叨不停,就像一只嗡嗡作响的、而且不能赶走或者拍死的苍蝇……
但是瑞切尔仍然不打算要个孩子,他或者她毫无疑问会成为她的事业的障碍,这个决定导致她与易安平的关系越来越紧张:虽然易水同样不打算要个孩子(这是真的)。但是易安平显然认为她应该承担全部责任。
这对于一个思想守旧而且脾气倔强的老年人来说也是一种折磨:他不得不忍受一个不听话的儿媳妇,还不能像在中国那样给儿子找个小老婆。
只是因为这些原因,瑞切尔和易安平的每一次见面最后都会变成激烈的争吵——就算他最初的目的是希望她想点办法将易水的叔叔弄出监狱,结果依然如此。
他很生气。瑞切尔也是。
所以她果断采取了目前能够采取的最激烈的手段,必须有人为了这件事付出代价。瑞切尔相信那位领事先生能够理解她的意思,并且相信他能够将她的意思明白无误的传达给中国政府。至于剩下的那些问题,她同样相信,中国政府会把它们处理得很好。
秦朗和伊丽莎白同意她的看法。他们一致认为,只要易水的叔叔仍然活着,将他弄出监狱就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有可能,在瑞切尔的抗议传达到北京之前,那些听到风声的中央官僚已经把他弄出来了。
所以没有必要太在意。
“放松,瑞切尔。”伊丽莎白又把头转回来,安慰到,“你不需要为了一点小事生气。”
“我不是因为那件事生气。”瑞切尔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是她无法解决的,“让我头痛的是家庭问题,而且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一旦易水的叔叔知道他的遭遇是因为我们的铁路计划,我和易水恐怕就要面对非常严重的家庭危机。”
秦朗装出一副沉痛的表情,缓慢的点了点头。“我可以理解。”
谁都明白他的意思是什么——幸灾乐祸,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伊丽莎白瞪了他一眼,继续安慰瑞切尔:“这就是他们的存在意义,给你制造无穷无尽的麻烦。而在你需要的时候,他们就会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哼了一声,“亲戚!”
她不是针对易水的亲戚。她的意思是,所有的亲戚都是混蛋。
瑞切尔摇了摇头。提醒她注意一个事实:“伊丽莎白,我们也是亲戚。”
“我知道,亲爱的。”伊丽莎白盯着她,笑得像一只狐狸,“如果你能够帮助我说服我的小心眼的丈夫解除对我的研究神经性毒剂的禁令。我就承认我的看法是错的。”
瑞切尔回敬了一个“你休想”的眼神。“我宁可承认你是对的。”
“瑞切尔!”伊丽莎白气急败坏的叫了起来,不过没有任何意义——秦朗和瑞切尔很早以前已经达成共识,绝不能让她继续研究神经神经毒剂。伊丽莎白对于大规模杀伤性的化学武器有一种永无休止的狂热,迟早,她的研究会进入现在的安全措施不能提供保护的领域,然后因此送命。
而且现在是和平时期……至少大多数国家正处于和平环境,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争,没有太多需求,大量制造和储存毒气不但很危险,而且是个严重的经济负担。任何一家正常的商业公司都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问题在于,伊丽莎白不是U集团的管理者,不用考虑那些复杂的问题,因此只想做一个狂热的化学武器专家。
她对秦朗和瑞切尔的决定很不满意。
“你们不能限制我的……”
“我们已经反复的讨论过这个问题,伊丽莎白。”秦朗打断她,用一种不容辩驳的语气宣布到,“你应该研究真正的杀虫剂。我最近注意到一种过去被忽视的化合物,双对氯【苯】基三氯乙烷,我希望尽快看到你的成果。”
双对氯【苯】基三氯乙烷?伊丽莎白愣了一会儿,然后想起那是一种奥地利化学家奥马?蔡德勒在1874年合成的有机氯化合物——不过蔡德勒没有发现它有什么用处。
她盯着秦朗。“你认为它可以作为杀虫剂?”
“那正是我想知道的。”秦朗没有给她明确的答案。当然,只是为了让她对那种化合物还有一点兴趣。
他不需要她证实它的用途。
双对氯【苯】基三氯乙烷,或者DDT,大多数生活在20世纪后半期的人应该听说过这种曾被广泛使用的杀虫剂。一部分人知道它被除了印度与朝鲜的几乎所有国家禁止使用,一小部分人知道世界卫生组织已经在2004年重新启用DDT,用于遏制疟疾和登革热之类通过蚊子传播的传染病在不发达国家的蔓延,极少数一部分人相信禁用DDT导致许多人——可能有2000万——死于疟疾和登革热。
环保主义者和反环保主义者都可以找到对自己有利的证据,不过秦朗不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按照他的看法,使用和禁止使用DDT没有本质区别。都是生意。事实上,一种阴谋论的观点是,正是资本集团推动了针对DDT的禁令,因为它没有专利保护,很容易大量生产,价格低廉,同时效果很好,导致利润更高的新一代杀虫剂极难取代它,最终只能采取强制手段将它踢出市场。
这种观点可能是真的,也可能不是,只是秦朗相信资本集团能够做出这种事,他自己就做得出来。重点并不在于资本集团做了什么,而是在于DDT的商业价值,它很有效,难以被取代,能够带来的利润将会远远超过毒气。
甚至,如果动作够快,他还有机会控制大部分市场:如果历史的轨迹没有发生变化,人们要等到1939年才会最终确认DDT可以作为杀虫剂,时间站在他的一边。
它会是一个好生意。
秦朗对他的新安排很满意。这是他刚刚想到的,一个突然产生的念头,就跟易水有了叔叔一样突然。但伊利莎白应该会接受它,DDT仍然是一种剧毒物质,能够满足她的需求。
他的心情十分愉快。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警卫走到旁边,将一张折好的纸片递到他的面前。“先生,北京的电报,最高优先级。”
秦朗接过纸片,示意警卫离开,然后打开它。
电报是陶成章发来的。
“什么事?”瑞切尔和伊利莎白都注意到了,都想知道它的内容。
“一点小问题,与易水的叔叔没有关系。”秦朗将电报重新折好,放进口袋。陶成章告诉他,张绍曾想知道王振或者同盟会有没有能力弄到毒气炮弹。他记得良弼询问过这个问题,它的答案很明确,他们完全没有必要担心。
他们应该担心的是同盟会的计划。
毒气炮弹无疑只是蓄意散布的烟雾,一个诱饵,让良弼和张绍曾相信同盟会的目标正是皇帝,促使他们采取错误的行动,让它有机会袭击真正的目标。
所以,正确的问题是,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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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DT的中文名居然包含违规字符,我真是日了莉莉了(这句话似乎暴露了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