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宁帝雷厉风行,阿绵才看到他在想宁礼封号和封地,没过几天圣旨便下来了。她有些猝不及防,但当事人却很平静地接了旨。
或者说,他早有预料。
阿绵再次发觉,这位七叔似乎并不简单。
她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也是,这些在宫中长大的人,有几个会是真正简单的呢?也只有像她这样粗神经智商不够的人,才会以为万事都会像自己想的那样。
自从圣旨下了后,阿绵心情就不大好。既是对宁礼的不舍,也是对自己傻乎乎行为的不满。
明明早就隐约觉得这位七叔不像他表现得这么平和,为什么还要黏上去呢?
他平时肯定在心中笑自己太天真吧……阿绵将自己闷在被褥中。
说到底,她这几年顺风顺水惯了,一时不能接受自己真心相待的人一直戴着另一重面具罢了。
五公主前来寻她时便见着阿绵这副闷闷不乐的模样,笑着将她被褥掀开,“怎么啦,舍不得你那七叔叔了?”
“那也是你七叔。”阿绵别过小脸道。
五公主撇嘴,决定不和她争论这毫无意义的问题,转而兴致冲冲道:“大皇姐和父皇闹起来了,可要与我去看热闹?”
她向来是个不怕天塌的,连父皇和皇姐的热闹都敢看。
阿绵一下跃起,“怎么啦?大姐姐想做什么?”
五公主耸肩,“暂时还不知,不过一想也能猜出来,无非是为了驸马的事。”
她话语中颇有几分对长公主的不屑,阿绵在宫人伺候下整理仪容,边道:“怎么,我见你一点都不担心这件事,就不怕从此以后没人敢娶你这个最是嚣张跋扈的公主了?”
五公主嗤笑,捏了把阿绵嫩滑的脸蛋,“我父皇是这天下至尊,兄长是一国储君,外祖也是镇国大将军。更何况我贵为公主,会担心嫁不出去吗?”
“便是真嫁不出去,今后我也可养三千面首,岂不快活多了?也省得遇见像大皇姐驸马那样的人,若是换了我,指不定会是我亲自动手废了他。”五公主笑得蛮不在乎,神态间颇有几分元宁帝和太子的影子。
阿绵汗颜,这位五公主才十二而已,就能想到养面首了,她和这些人比起来果然还是太年轻。
不过她倒不反感五公主这种态度,人活一世,有肆意快活的机会为何不放纵一回。
她自己喜欢宁静平和的生活,也不会反对别人以他们喜爱的方式度过一生。
“好哇,等你先养三千面首,今后我再养便没人再说了。”阿绵与她玩笑。
五公主看阿绵这几年怎么长都没长多高的小身板,噗嗤一声笑出来,以身高优势伏在她肩上,“你想养面首,可问过二哥的意见?”
阿绵:???
关太子甚么事……
她一脸疑惑茫然,五公主也不过随口一说,谁让她总觉得太子对小阿绵的态度就像是对小童养媳呢。
小童养媳,五公主被自己这想法逗乐了,挥手道:“没甚么。”
话落她将食指覆于唇间,小声道:“噤声,凤仪宫到了。”
凤仪宫中,元宁帝正冷眼看向长公主,“清悦,你方才的话可是当真?”
这是他的第一个女儿,也是与皇后唯一的女儿,自小什么都是用得最好,有时甚至连太子都比不过。纵使如此,他这女儿也未变得娇蛮跋扈,反而娴静知礼,动静有度。
元宁帝原本很满意她这点,但如今却觉得,这女儿似乎一直便教错了。
只为了一个成婚一月的驸马,如今竟敢来与他呛声了?
自懂事后,长公主便很少直视这在她心中无比暴虐的父皇。如今大着胆子与其对视,倔强道:“父皇,我不要与驸马和离。”
“既是父皇犯的错,便让女儿去弥补罢。”
长公主仍想与驸马做夫妻,还想搬到致远侯府去。
“好,好,好。”元宁帝连道三声,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清悦当真是父皇的好女儿!”
皇后急切道:“清悦,你病未好,脑子糊涂了才说出这些话来。母后与父皇都不会当真,你快回去歇着。”
她明明吩咐宫人在长公主吃食间放了安神的东西,怎么还是让人跑了出来。
长公主并不领情,元宁帝见这母女两争执也不插嘴,只静静看着,双目愈见泛红。
不一会儿有内侍小跑进殿匐于地上,“陛下——”
话未说完,元宁帝突然上前一脚踢去,直将内侍踢得倒冲向身后金色殿柱,在柱上滞空几息,才缓缓下落,吐出一口血来,昏厥过去。
“不知礼数的东西!”元宁帝沉声开口,那双已然赤红的双眸转向皇后长公主二人。
两人被这凶厉目光一刺,不自觉向后倒退一步。
“既然公主道驸马尚在,不肯和离。”元宁帝扯住一抹狞笑来,“朕这就去送驸马一程。”
“父皇(陛下)——”皇后公主二人哪拦得住元宁帝,只能怔怔看元宁帝抽出护卫腰间长剑,奔出宫去。
反应过来后长公主不由惊叫出声,“来人呐!快去,快去拦住陛下——”
话虽如此,有谁敢真正去拦正在发狂中的陛下呢?
见元宁帝骑马朝御道驰去,一众侍卫也忙跟上,留个不近不远的距离,以防意外,同时派人快马赶去致远侯府通报。
只能期望致远侯能在陛下到前做好准备了……
五公主看了半场戏,见这情景忙转身拉了阿绵往回跑去。
“你要去做甚么?”阿绵被她拉着跑得飞快,上气不接下气道。
“自是备马赶去致远侯府,阿绵,你会骑马吧?”五公主的声音在风中模糊不清。
“会、会一些……”
五公主快速让人牵两匹小马来,一跃而上,转头对还在发愣的阿绵道:“快些,再晚可就赶不上了。”
阿绵也隐约有些担心元宁帝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但她马术不熟,还远达不到可以策马奔驰的地步。
见她磨磨唧唧的,五公主不耐烦了,反身将她半拉半推上马,“既然你不敢,就与我同乘一骑好了。”
见容妃身影隐约而至,五公主心道不好,连忙一甩马鞭策马离去,一群侍卫慌慌张张地跟上。
等容妃到时,已经只能见到一群渺小身影,既愁又气道:“这丫头,又要给我闯祸!”
五公主走的是一条小道,她对这京城无比熟悉,那些个高官府邸的位置不说全部记住,十之七八总是熟记于心的。
但二人还是略晚一步,在致远侯府下马时,她们已见到侯府大门敞开,路上偶尔能见到一些捂着伤口痛呼的家丁。
五公主携阿绵缓缓走进,很快在致远侯府前厅见到慌张的致远侯一家。
元宁帝提剑立于他们面前,剑身满是血红,在不住往下沥血。
那些后宅妇人小姐们早吓得瘫软在地,站也站不起来,直哀求地看向元宁帝。
过了几息,致远侯颤颤巍巍站出,声音都不大平稳,“陛下,不知陛下前来……所为何事?”
“驸马呢?”元宁帝猩红的眸子扫过这群人,让他们不禁又一个哆嗦。
“驸马,驸马正在养伤……不便见驾。”致远侯小心翼翼道,见元宁帝架势也知道他要做什么了,是以不肯透露驸马所在。
“啊——”元宁帝将一个才五岁大的男童抓在手上,引起那群妇人一阵惊呼。
“侯爷,侯爷。”一美貌妇人跪下恳求,“你便告诉陛下驸马在何处吧,名儿,名儿不能有事啊。”
不过一个庶子……致远侯一狠心,闭眼道:“驸马卧榻养伤,不便见驾!”
“爹爹,娘,娘……”男童无知,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元宁帝狰狞面色已足够将他吓哭。
“哦?”元宁帝唇角弯起,正要有所动作,就有一个少女扑出来抱住他左脚,“陛下饶命!我知道,我知道驸马在哪里,我带陛下去,还望陛下放了我弟弟……”
“青儿!你——”致远侯气得脸色发黑,但少女已经领着元宁帝去往后院厢房,他忙疾步跟上,赔罪道,“陛下,陛下恕罪,都是臣之罪过。驸马他明日,不!今日,马上就写下与公主的和离书!绝不再纠缠长公主殿下。”
“陛下,陛下,陛下……”
奈何元宁帝根本看也不看他,银色剑身反射出的光芒刺得致远侯心头发寒,待到元宁帝踏入驸马房中,不由认命地瘫坐在地,“吾儿良瑾,怕是难逃一死了。”
致远侯夫人一路跑来跟上,见致远侯坐在地上,狠瞪他一眼,忙冲入房内。她眼见元宁帝举剑要砍,脑中一片空白,大喊了一声“良瑾!”什么也没想便奔至床前,为驸马挡下这致命一剑。
哧——利刃入肉的声音,元宁帝一剑正刺中侯夫人后肩。
他抽出剑来,复要再刺,门外一声极清脆的声音唤回神智,“陛下——”
元宁帝茫然朝发声处望去,只见门槛外站着一个半大少女,双眸纯澈,粉唇紧抿,面带忧色,正是阿绵。
“陛下。”阿绵又唤一声,看了一眼死死护着驸马的致远侯夫人,尽量不去刺激他,轻声道,“陛下,你的手受伤了……”
元宁帝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血,确实刺眼无比。
阿绵的身影在他眼中逐渐清晰,元宁帝双眸的红色淡了一些,眸光闪烁,手一松,剑便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阿绵?”元宁帝用一种奇怪的腔调发声,“你怎么会在此处?”
侯夫人抱着驸马倒在榻上,惊恐地看着二人。
她只听过安仪郡主的名声,但未亲眼见过人,此时自然不知阿绵是何人。
“陛、陛下……”驸马却在此时沙哑着嗓音开口。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就将元宁帝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一见到他,元宁帝头转了两下,脑中忽然闪过长公主带着泪痕的脸颊和倔强的双眸,才恢复的清明又被怒意占领,重新捡起剑来。
阿绵不由跺脚,这驸马真是……什么时候开口不好,偏偏这时候开口!
见元宁帝要一剑刺向榻上两人,阿绵再顾不得其他,拔脚就要跑过去准备抱住他。
才刚抬脚,她就被人拦腰抱起,随后被人径直带到了小院中。
太子单手抱着她,剑眉紧皱,扫她一眼,再看向宁清惋,“你们两个,是嫌闹得不够大?”
他语气虽凶,但不乏关怀,五公主笑嘻嘻道:“我才不怕呢,阿绵方才还胆大地叫住了父皇,我可比不上她。”
五公主心中惊奇不已,她怎么觉得,阿绵一出声,父皇就恢复了许多呢?如果不是驸马不小心开口,指不定父皇这时已经准备跟她们回宫了。
宁玄呁让她们待在外面,略往里面扫一眼,便看见侯夫人怔然失措的神情和倒在她怀中的驸马,淡声道:“驸马已死。”
五公主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阿绵怔在那里。
驸马……死了。她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感觉,驸马的行为虽然很惹她讨厌,但真正评价起来,其实远不至于死。
这算是阿绵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人死,以前元宁帝虽会折磨宫人,但都会留一条命,真正闹出人命其实是非常少的。而且如果真有那种情况,总会有人提前将阿绵带离,不会让她见到太过可怕的场面。
阿绵方才主动站出去,是因为看到了致远侯夫人的举动。毫无疑问致远侯夫人是个慈母,让阿绵不由想到自己的母亲程王氏,程王氏也是这样待她,所以这些年来她早就在心中将她认作自己两世来唯一的母亲。
推己及人,阿绵觉得驸马远不至于死,侯夫人更不该代他受死,所以她希望阻止元宁帝。
但她终究没有做到。
太子一直抱着她,见她半天不发一言,便用另一只手捂住她双眼,“阿绵,别看。”
富于磁性的声音中不乏温柔,阿绵耳畔身侧都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淡香,不由一把埋进他颈边。
太子一愣,神色愈发柔和下来,抱了她好一会儿。
空气中泛着淡淡的血腥味,暗红色的细小血流顺着房缝蜿蜒而下,直至太子皂靴边。
太子冷眼瞧了半晌,直到御林军慢慢将整个后院包围起来。
他试图放下阿绵,但阿绵瑟缩了一下,揪住他胸前衣裳,低低说了句“太子哥哥”。
太子感觉心间忽然疼了一下,他从未听过阿绵这么脆弱的声音,就是那次差点被砸到,她也断没有吓成这样。
“好,孤不松开。”他轻声细语安慰,声音中蕴含的柔和与耐心前所未有,看得宁清惋都瞪大了眼睛。
太子微抬首,对一旁的李安示意,“还不进去服侍父皇?”
李安倒是没有犹豫,旁边几位宫人心中却有几分胆怯,他们怕陛下还没恢复呢。
见状,太子提脚便踹,沉声道:“怕什么,有事便跑出来,有孤挡着。”
太子从来就不怕元宁帝发病,他十岁那年,元宁帝盛怒之下饮酒,欲挥鞭鞭笞皇后,就是他挡在了自己母后身前,硬生生受了元宁帝一鞭。
直到如今,太子后背还留有鞭痕,是以今后元宁帝每次发病时看到他都会潜意识避开几分。
他也是除了阿绵之外唯一一个能稍微劝住元宁帝的人。
但这次太子丝毫没有阻止元宁帝的意图,在得到消息后他故意绕了半圈才来致远侯府,果然这时驸马已经被斩杀了。
他听闻了长公主与元宁帝在凤仪宫中对峙的事,虽对长公主的糊涂略有不满,但更多自然是对驸马的厌恶之情。
可以说对于今日的驸马之死,太子完全就没放在心上。
致远侯府传承至今,已经式微,府中除了致远侯根本没有什么有能耐的后辈,又没什么重要姻亲,就算他们闹起来,也完全不用担忧。
李安并几个内侍进房哆嗦着为元宁帝擦去血迹换下外袍,尽量不去看旁边驸马的尸体与呆滞的致远侯夫人,再将剑与染了血的衣裳丢在其内,簇拥着元宁帝离去。
很快,御林军拿来柴火,在这间厢房外铺上几重,再洒下一层菜油。
致远侯夫人被强行请了出去,她目光空洞,看着御林军将火把扔去。
整个厢房都升起熊熊火焰,烧得噼里啪啦作响,不时有火舌窜到脚下燃起落叶激起一丝火星,很快又黯淡下去,炙热的火焰将周围每个人的脸庞映得通红。
御林军整装肃目,侯在太子身旁等候指示。
阿绵感受到了温度,不敢回头。
太子立在火焰前静观半晌,一挥手,“回宫。”
三人被御林军护着离开致远侯府,太子仍抱着阿绵,远远看见致远侯,似漫不经心瞥他一眼,“天干物燥,致远侯还是小心为好,免得像这次这般,失火烧死了驸马。”
致远侯长大了嘴,怔怔看着前方冲天的红光,连太子与他擦肩而过也忘了行礼。
“侯爷是个明白人。”太子顿住脚步,拍了一下他肩膀。
***
太子将阿绵放进了轿,温柔地拍她两下,让宁清惋好好照顾,便上马去了队伍前方。
行了一段路,阿绵和五公主都安安静静的,不发一言。
她们看了一场热闹,只是这热闹让两人都有些惊魂未定。
宁清惋小心瞧阿绵两眼,“阿绵。”
阿绵抬头,勉强露出笑意,“怎么了,五姐姐?”
“你……可还好?”宁清惋有些担心她的状态,同时不免奇怪,按理来说这种场面阿绵应该跟父皇看了不少,怎么还会吓成这样呢?
自出生时就处在统治阶级顶端的宁清惋自然与太子等人的想法一样,从不觉得驸马之死有什么不对,她不知道,人命对于来自现代社会的阿绵来说有着不同的意义。
“只是一时的。”阿绵轻声道,“我歇息一下也就好了。”
她懂宁清惋的想法,宁清惋的性格可谓与元宁帝和太子如出一辙,可以说她是这些个公主当中最为特别的。
宁清惋微抚阿绵耳边被汗濡湿的鬓发,她向来把阿绵当作妹妹,此刻见人都蔫下去了不免有些心疼,“我不该带你来的。”
阿绵摇摇头。
“阿绵,你可想回家看看?”宁清惋忽然对她眨眼,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可是,太子哥哥正在一起呢。”阿绵确实有些想家人了。
“这有何难。”宁清惋做惯了这种偷溜的事,小把戏耍起来毫不费力,她叫了两个贴身宫女上轿,随后将彼此外衣首饰换了一下,便下了马车随侍车队旁。
二人等了会儿,又趁着交接时混了出去,迅速躲在小巷中。
阿绵露出笑容,没想到这么容易。
宁清惋笑道:“母妃向来盯我盯得紧,要从她手中溜出去可不容易。”
幸好这里离程府也不远,只隔了两条街。
程府门房认得小姐,立马将二人放了进去,阿绵禁止他们通报,自己带了宁清惋去程王氏院中。
此时程府中,大房李氏正在与长女程婉谈心。
李氏难得褪去浮躁,柔声劝慰道:“阿婉,事已成了一半,身份也没甚么差别。你便别再愁眉不展了,阿娘看了心间也疼。”
程婉低眉不语,似在望着地面,又似什么都没看,“阿爹真是如此说的?”
李氏连连点头,“他说与我听时我也吃了一惊,不过仔细一想,太子殿下那边还不一定能成,能有大皇子这桩亲事也是你的造化。”
程婉心中轻叹一声,她这母亲什么都不懂,只懂看那人官品几何,身份是否尊贵,从来不会想到旁的东西。
便是一腔好心慈母情怀,也没什么用处。
“我之前和阿娘说要与二房、与阿绵交好,阿娘也全忘了,如今惹怒了二婶,我又有什么好的呢。”程婉别过脸去,眼前闪烁的却是当朝太子殿下的身影。
太子偶尔会来程府看望阿绵,程婉远远看过那么几次,从此心中便驻进了那道风流不羁的身影。
她本也没什么痴想,只不过前几个月,李氏忽然和她说太子有意今后纳她为侧妃,而且会在迎娶太子妃之前。
程婉起初是不信的,可李氏说得言之凿凿,那般有把握的样子,她也就暗暗信了。心中不得不说是有几分欣喜的,毕竟婚事她无法自己做主,能嫁个自己倾心的男儿自是再好不过了,她甚至还悄悄绣起了嫁衣。
只是没想到,这才多久的功夫,李氏便和她说婚事有变,要纳她为侧妃的人从太子变成了大皇子。
不说身份上的变化,单是那大皇子已经成婚且听说纳有三房妾室,便让程婉从心底抵触。
可是…她也无能为力,作为一个深闺中未出阁的姑娘家,之前的婚事又只是口头听了李氏一说,什么凭证也没有。
若是真有凭证,她倒想鼓起勇气到太子面前去恳求一番。
听她提到二房,李氏一阵不自在,“你提他们做什么,阿娘原是想听你的话去与他们交好,还唤了阿妍去和阿绵打好关系。可他们二房狗眼看人低,忒的瞧不起你阿娘和妹妹……”
自家阿娘和妹妹的性子,程婉如何不了解,她又叹一声。
阿爹是个有野心的,可是身份在这儿摆着,任阿爹再如何也越不过二房三房去。阿娘又是不知事的,于她真是…半分裨益也无。
李氏向来看重这个大女儿,许多事都要听她的话,见她仍不展颜便道:“阿婉莫急,以你的样貌心性,嫁了谁谁不会把你捧在心尖儿上上呢?大皇子也是个有出息的,你嫁过去,再生个小皇孙,未来哪用愁呢。”
李氏说得开心,仿佛已经见到女儿成为大皇子宠妾恩泽大房的情景。
程婉是李氏花了大力气培养的,从外貌到规矩再到腹中才华,她自认这女儿在整个程府乃至京城都是出挑的。看着面前女儿轻弹可破的肌肤,盈盈秋水般的眼眸,便是蹙眉也仍有一种我见犹怜之美,李氏心中得意。
二房阿绵不知走了什么运得封郡主,这个他们比不了。可女子终究还是要有个好归宿的,他们阿婉的条件不用说,嫁过去定是受宠的。那阿绵即使身为郡主又有什么用呢?不过空得了个身份,养成个骄纵的性子,日后招郡马都招不到好人家,没见长公主的驸马都那副德行么。
似是想到今后程王氏为女儿婚事愁眉苦脸的模样,李氏不禁笑出声来。
程婉不再看她,实在不愿与李氏说话了。
她不愿嫁给大皇子……程婉内心思衬着,是否能有什么办法躲开这场婚事。
一瞬间,程婉内心闪过数人,她阿爹、李氏、二房、阿绵……
程婉在阿绵心中是大房难得的明白人,她对这位阿婉姐姐印象不错。不过她丝毫不知这位阿婉姐姐此时遇到的困境,李氏可将这些事情捂得紧紧的,除去他们几人,其他三房是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阿绵正伏在程王氏怀里不愿起来,宁清惋在一旁看着偷笑。
程王氏也想女儿,可毕竟还有他人在场,便笑道:“好了阿绵,没个样子,五公主要笑话你了。”
阿绵不管,此时她只觉得阿娘的怀抱无比温暖,根本不想离开。
宁清惋清了清嗓子,道:“阿绵受了惊,夫人好好安抚她吧。”
程王氏此时还不知驸马之死,只道阿绵还是因为那天的事,便心疼地拢在怀里,唱起阿绵婴儿时最爱听的小曲儿。
宁清惋一手撑额看她们,道怪不得阿绵身为郡主也凌厉不起来,有这么个温柔的阿娘宠着,还有父皇二哥那般护着,但凡遇到什么事都早有人帮着解决了。
宁清惋兀自想着一些毫无干系的事,完全忘了自家阿娘也是个温柔似水的美人儿,却养出了她这么个‘猴儿精’。
几人在房中小聚,程王氏房外的婢女婆子们皆屏息敛气,行为举止都比平时要谨慎小心百倍。她们方才得知,与自家小姐一同前来的是五公主殿下,自然不敢惫懒。
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便听得有人报太子殿下驾到。
“二哥居然这么快就发现,还来抓人了。”五公主并不慌,只是十分失望,她本来还想好好在宫外玩一玩。
程王氏有些舍不得,问道:“太子殿下现在何处?”
“大少爷正在前厅接驾,太子殿下让小姐和五公主立刻赶去。”
“大哥?他不是去京郊的青鹿书院了吗?”阿绵开口。
程王氏好笑又好气道:“你大哥前日在书院和人打了一架,是他先动的手,偏偏还没赢。这不,被先生遣人送回来,说要让他在家修生养性一番。”
阿绵了解这个大哥,虽然脾气算不上十分好,但绝对不会主动惹事,“肯定是那个人的错。”
程王氏点她额头,嗔道:“真是兄妹同心,你大哥也是这么说的,问他缘由,偏偏又不说。”
宁清惋好奇道:“与他打架的是谁?”
“是柳丞相的外甥。”
“是他啊。”宁清惋不屑嗤了一句,“都那般年纪了,也好意思去书院。”
青鹿书院是隐退的几位经义史学大儒合办,名望极高,所以很多达官显贵都会将子孙放到那里去进修一番。青鹿书院也不拘一格,不论身份地位年龄大小,只要交了束脩守规矩,就可以在那里进学。
阿绵被服侍着换了一身衣裳,与宁清惋一同去前厅路上时问道:“柳丞相的外甥怎么了?五姐姐与他相熟?”
“谁会与他相熟。”宁清惋唾道,语中有着浓浓的厌恶,“不过一个下流东西。”
不待阿绵问出口,她就主动说了出来。
柳丞相的这位外甥名为林秀,生得一副人模狗样,实则仗着柳丞相的名义做了不少鸡鸣狗盗的事,当初年纪不大时就好色成性,尤其偏爱年纪特别小的小姑娘。
几年前他随柳丞相进宫时,宁清惋碰见过他一回,那时他不知宁清惋是公主,出言调戏了好一会儿,差点动起手来,还是宫女赶到才阻止了他。
当初元宁帝下令将他打了五十大板,打得人几乎半死,但熟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宁清惋猜他的性子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当初都没听说过这件事。”阿绵睁大了眼,古代的恋|童癖啊,而且还敢调戏公主,元宁帝居然没把他弄死……
“那时你还小着呢,谁会将这种事说给你听,也不知道你兄长怎么会与他起了争执。”宁清惋看阿绵一眼,见她婴儿肥的脸颊粉嘟嘟的,琼鼻樱唇,微微睁大的杏眸似有漫天星光,顿时觉得有些不放心了,“你以后若见到这人,可得远着点。”
“那人仗着有丞相做靠山,便是连一些官员家的女儿也欺凌过的。”宁清惋皱了皱眉头,觉得这种人提起来都影响心情。
阿绵点头,皱眉道:“放心吧五姐姐,我哪回身后不是跟了一群丫鬟婆子,不会有事的。下次若见着这人,说不定还能帮你和大哥教训一番。”
阿绵全然不知,她的好大哥挨这一顿揍的原因全在于她。
林秀不止行为惹人厌恶,嘴也从来不闲着。前几日程榕正在窗边看书,不料林秀几人正好在附近交谈,他本想避开,但耳中飘来‘安仪郡主’的字样便让他顿住了,阿绵是他妹妹,他自然要多注意几分。
仔细一听,程榕便忍不住怒火中烧。林秀确实在说阿绵的事,他先是大肆吹嘘自己一番,和人说见过安仪郡主好几回,确实生得很水灵,是个美人胚子。然后又道陛下这几年来一直将郡主留在宫中极少让她回家恐怕内有玄机,接着从元宁帝这几年的变化和安仪郡主的受宠程度来各种分析,最后道义女恐怕只是幌子,元宁帝真实目的是将安仪郡主留在宫中当作禁|脔,还说有人曾亲眼见过元宁帝和太子都与郡主举止亲密非比寻常。
旁边有人笑他,说他空想也没个边儿,以陛下的身份哪里需要这样做,更别说将人封为郡主了。后宫三千,美人如云,哪个不比一个小丫头片子好。
林秀笑声猥琐,意味深长地道他们不懂像安仪郡主这种小姑娘的好处。随后用尽香艳词汇来描绘阿绵与元宁帝和太子的关系,程榕越听越怒,终于忍不住夺窗而出一拳打向林秀。
奈何林秀比他要大许多,旁边还有帮手,他自然是挨揍的那个。
程榕挨了揍回家休养,不敢把那些话说给家人听,更不敢让别人知道就怕影响了自家妹妹声誉,是以一直闷闷不乐,这种心情直到他接待太子时都十分明确地体现出来了。
太子观他半晌,阖上杯盖,“阿榕有心事?”
他和程榕也算小熟,毕竟是阿绵的哥哥,因着阿绵,太子对程家人也多了几分容忍。
“回太子殿下,无事。”程榕硬邦邦回了一句,他只要一想到林秀是如何描绘太子和阿绵的关系,便心生别扭。
“太子……太子殿下,为何一定要接阿绵去宫中?”程榕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太子一怔,“父皇与柔妃都喜爱阿绵,想让她多陪着。”
“可是也没必要一年过半都在宫中吧。”程榕小声嘟哝,他就这么一个嫡亲妹妹,到头来相处的时间还没外人长。
他都发现了,阿绵叫太子哥哥都要比叫大哥亲热几分!
太子眸中有了一丝笑意,转而道:“阿榕这伤是如何来的?”
“不小心而已,太子费心了。”程榕咳了两声,终于发现自己态度不对,这毕竟是当朝太子,而且还是脾性与陛下如出一辙的太子。
“阿榕不说,孤便着人去查了。”太子瞧也不瞧他,缓缓喝了口热茶。
“别——”程榕下意识开口,“书院同窗出言辱及家人,我就……”
“然后还输了?”太子斜睨他一眼,似乎觉得他十分没用,“辱及何人?”
“……阿绵。”
“是谁。”太子顿了顿,接道。
程榕迟疑片刻,他是听过不少这位太子事迹的,“是柳丞相的外甥林秀。”
“林秀?”太子有瞬间惊讶,沉下眼眸,“他……说了什么?”
程榕不情愿把那些话说出来,只捡了些不怎么难听的词句,饶是如此,太子的脸色还是越来越阴。
程榕不由咽了口口水,他不会说错什么话了吧?
阿绵怎么还不来呢……程榕不由在心中求救。
正想着,阿绵和宁清惋就步入了前厅,程榕立刻起身,“五公主。”
宁清惋摆摆手,对太子不悦道:“二哥,你也追得太紧了,都不让我们先玩会儿。”
太子神色恢复如常,悠声道:“玩?你可知父皇回宫后玩了什么?”
“父皇……玩了什么?”宁清惋愣住,不知这话用意。
“父皇回宫后,命充容以下的嫔妃都聚到光元殿去,玩起了‘酒池肉林’,就在方才,内侍来报说铃美人已被溺毙。”
太子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似乎完全没顾及在场的还是两个小姑娘和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众人顿时傻眼,这消息来得猝不及防,完全反应不过来。
阿绵是有些讨厌铃美人不错,可绝对没想到她会是这个下场,溺毙……难道是被皇帝……
可是他之前不是才杀了驸马吗,为什么回宫以后还没平静下来?
难道,病情真的又严重了?
宁清惋忙道:“母妃没事吧?……不对,充容以下,那母妃肯定没事。”
说着,她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那你还等什么啊二哥,赶紧回宫去。”
太子颔首,把还在发呆的小阿绵一手抓过来,向程榕道:“孤便带她们回宫了。”
等等……程榕想要伸手,太子殿下,那是我妹妹啊…怎么会是回宫了???
郁闷的程榕无人顾及,就连阿绵也因为担心柔妃而闷声不吭地上了马车。
为了防止她们再有偷跑的念头,太子这回亲自进了马车和她们一起坐着。
“二哥,你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宁清惋不由奇怪道。
太子却看向阿绵,“铃美人死后父皇便昏睡过去了。”
宁清惋长舒一口气,“那你不早说,尽会吓唬我们,我还道父皇要血洗后宫呢。”
“是孤亲手打晕。”太子接道。
宁清惋的气舒到一半噎住,“二哥你……”
太子没理会她,而是凝视阿绵半晌,沉默不语。
他不得不打晕父皇的原因便在于,父皇口中一直念着阿绵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