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宫人吓得叫起来,连忙去扶她。
赵佑棠听见,回头一看,苏琴正躺在离他脚边半丈远的地方,她的脸苍白,像天上的云朵似得。
他忽然就想到上次中秋,她也是踉跄着往前撞过来。
还有那次,她冻得浑身发抖。
怎么每次她在他面前,总是那么狼狈?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拂袖走了。
严正心想,这苏贵人怕是完了,不过完的贵人又何止她一个?他也不多话,皇上喜欢谁,不喜欢谁,都不关他的事儿,他的主子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
他也跟了上去。
到得延祺宫,赵佑棠远远就听见笑声,里头还夹杂着点儿男人的低音,这声音可不是他两个儿子的。
赵佑棠脸色猛地一沉。
结果疾步进去一看,确实不是他儿子,而是赵佑梧。
几人上来行礼,赵佑棠道:“刚才在干什么?”
冯怜容笑道:“在玩升官图呢,四殿下带来的,说闲暇时可以玩,小孩儿也能知道点儿官员的事情。”
这是一种棋盘游戏,玩的时候拿四面刻着字的陀螺来转,转到哪个字,就按照哪个字的意思来走,最后谁的官升到最高,就算赢了。
赵佑棠看向赵佑梧:“这还是朕教你跟佑桢的。”
赵佑梧笑着点头:“是的,小羊学得很快,已经会玩了。”
赵佑棠挑眉,也有了点儿兴致,叫他们都坐下。
冯怜容笑着把陀螺放在他手里:“皇上先转。”
四人玩起来,赵承谟坐在椅子上看,他不像别的孩子见到动的就会忍不住抓,他从来不会,所以比起赵承衍那会儿,还要容易养。
严正现任提督太监,不比以前,不是从早到晚的都待在赵佑棠身边,只一会儿功夫,就有人来求见。
十二监四局的事情,有些都是要他来做主张的。
他走到院子里,吩咐那人。
看他如今风光,黄益三总是有些不服,毕竟那时他与严正都在皇帝身边,信任也是同等的,谁料到他运气不好,被送到冯贵妃这里,如今还只是一个小黄门。
他虽然明白皇帝的意思,可赔了自己的前途进去,又有谁能为他可惜?
黄益三探头往里看了看,现在唯一的期望也只有那两位皇子了,反正冯贵妃这主儿,他是不抱希望。
想当年胡贵妃跟前的几个太监,哪个不是在十二监领了差事,虽说有太皇太后看着,太监做不成,监丞,少监总有的,可冯贵妃何曾想去吹吹枕头风?
黄益三叹口气,跟着这么个主子,安心是安心,可这日子也是一眼望到头了!
正想着呢,外头又有人来,黄益三过去一看,乃是陈贵人。
陈素华一脸焦急:“还望通报下,妾身有急事求见贵妃娘娘。”
黄益三皱皱眉:“何事?”
“求娘娘救命的大事!”
黄益三奇了:“救命不会去找太医,找咱们娘娘干什么?”他心情正不好,一摆手道,“走罢,娘娘这会儿没空。”
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他不过一个黄门,却能对她这个贵人无礼,陈素华气得胸口翻江倒海,可还得忍着,她求道:“苏贵人摔到脑袋,指不定就没命了,娘娘善心仁厚,妾身才求到这儿的。”
“苏贵人?”黄益三眉头挑起来,是那个苏琴吗?他暗自冷笑,死了才好呢,他假装不认识,“什么苏贵人,吴贵人的,眼下皇上正在呢,不得打搅,你速速离开。”
陈素华急了,大叫道:“娘娘,求您救救苏琴苏贵人的命!”
这声音可响,黄益三心里咯噔一声,又犹豫起来,只因他不清楚皇帝的意思,万一皇帝真对苏琴有点儿什么,那死了怎么办?假使被皇帝知道,陈贵人以前来求过,他没有告知。
黄益三额头上出了汗,为刚才的大意,果然做事儿不能全靠一己喜恶,他一跺脚:“你等着!”
他快步进去,告诉金桂。
金桂也露出厌恶的表情,可好像也不能不说,只得禀告:“娘娘,陈贵人求见,说苏贵人摔得很重。”
冯怜容的手顿住,陀螺在她掌心里贴着桌面一阵转,发出扑腾扑腾的声音。
她抬起头看了看赵佑棠。
赵佑棠沉着脸色道:“叫她滚回去。”
冯怜容听到这句,眼睛蓦地睁大,她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不是苏琴受伤了吗?
照常理,他……
怎么会?
她有些混乱。
看她一双眼睛里满是疑惑,赵佑棠更确定了,看来她当真以为自己喜欢苏琴呢!不然为何是这幅表情?为何先前一次次伤心?
也是奇怪,她到底怎么想的?
比起他对她的重视,那点儿好感能算个事儿?
赵佑棠皱眉道:“发什么呆,转罢。”
冯怜容看他一眼,轻声道:“皇上,真不管?”
“管什么,又不是没大夫。”赵佑棠淡淡道,“再说,真没法子,这宫里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可以求的。”
冯怜容见他如此,一时心情当真复杂,也说不出来是高兴,是同情,还是愧疚,或许都交杂在一起,分不清楚。
她手一动,陀螺就转起来。
在它没有停止前,谁也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哪个字。
黄益三把赵佑棠的意思告诉陈素华。
陈素华大吃一惊,她没有再继续请求,转身就走了。
如此看来,苏琴对皇上已经没有什么吸引力,她嘴角挑了挑,露出轻蔑之色,她那么清高骄傲,原来也入不得他的眼。
陈素华走得会儿,脚步又一顿,但看在姐妹一场,她还是再为她跑一趟罢。
她去了坤宁宫。
听说苏琴摔伤,方嫣倒是大方,立时就使人请太医去看。
陈素华抹着眼睛道:“娘娘宅心仁厚,妾身原本想着娘娘日理万机,不便打搅,才去求了贵妃娘娘,谁料到她是个铁石心肠,连妾身的面也不见,当真是蛇蝎一样的,别人的命都不顾!还是娘娘独有气度,体恤众人,到底是母仪天下的人,岂是贵妃娘娘好比的。”
这话说得方嫣颇为受用,笑了笑道:“你也莫要再伤心,想必太医去瞧了,能救回苏贵人的。”
陈素华点点头,又称赞方嫣几句方才离开坤宁宫。
苏琴的伤是挺严重的,养了一阵子才有好转,陈素华过来看她道:“要不是娘娘救你,你就被冯贵妃害死了。上回她是故作好意罢了,哪里是真心呢,这次事关你的命,她一点儿没什么反应,别说救你。”
苏琴没说话。
她瘦得厉害,心里也清楚皇帝的心思,假使他有一点意思,哪日她摔了,他都不会无动于衷。
可惜自己一颗心却被伤了。
原本她就知道,帝王无情,入宫时便不曾想过要喜欢上他,或许是这漫长的孤寂,或许是他曾经的眼神,或许是那一点温暖,或许是因陈素华说的话,让她渐渐就有了期盼。
然而,现在全都没有了。
陈素华还在说,苏琴猛地开口道:“以后你莫再来了。”
陈素华一愣。
苏琴道:“你走罢。”
语气决绝。
陈素华皱了皱眉,暗道你现在也不过是弃子,倒还来赶她走?也罢,她也懒得再费心思,你苏琴再怎么样,也是不可能占有一席之地了!
她鼻子里轻嗤一声,转头走了出去。
苏琴靠在床头,望着窗外明朗的阳光,忽然就捂住脸哭起来,若还是当初的她,她宁愿就这样孤独下去。
然而,她也非那个人了。
然而,她也再没有任何希望。
日子,就会这样永远过去了。
两个随身宫人看着都叹了口气。
到得六月,赵佑棠把永福长公主尚与王家二公子,王二公子家世算不得显赫,但身家清白,现任礼部员外郎,性格朴实,为人和善。
皇太后早前听说了并没有异议,像永福长公主这种性子,嫁个老实人是再好不过的,这样她的日子也能顺利点。故而永福长公主就这样顺顺利利的嫁了出去,至于她本人愿不愿意,其实谁人也不知,反正问起来,她是点头的。
嫁出去时,嫁妆也颇丰盛,不比安庆长公主的差。
就是她这人实在太安静了,少没少她,宫里一点儿没有变化。
这日,赵佑棠收到好些奏疏,心情不太愉快,一律都是弹劾何易的,说起来,他现在交予何易大权,让他去执行这些决议,受到阻力是常事,可看看这些弹劾的官员,除了勋贵,也不乏寻常的官员。
可见仍是有好些人并不支持财政上的变化,或者,兴许是何易哪里出了问题,他没有立时回复,暂时都留着不发。
接近新年,赵佑桢终于从睢阳回来,赵佑棠接见他,笑道:“原本还想让你再待几年,不过母后念着你的终身大事呢。”
赵佑桢脸色微羞,倒不知道怎么说。
赵佑棠瞧瞧他,当年的少年已经是个大人了,英俊魁梧,眉宇间褪去了青涩,他看着他,会想到先帝。
他自己并不像,可两个弟弟是有几分相似的。
他伸手拍一拍赵佑桢的肩膀:“先去看看母后罢。”
二人去往景仁宫,赵佑梧听说哥哥回了,急忙忙也来,兄弟两个见面,抱在一起,皇太后笑道:“当真是感情好。”
赵佑梧脸一红,松开哥哥。
赵佑棠提到既然要成亲,就不能住在宫里的事情。
皇太后道:“这是自然的。”她说着看一眼赵佑棠,其实还是不太明白他的想法,藩王不就藩,留在京城,到底是好是坏?
本朝像是没有这种惯例,不过前朝倒是有。
说来说去,还是看皇帝一个人的决定。
皇太后道:“不如就住在福良街。”
福良街上有空置的府邸,原先是前朝明王住的,后来开新国之后,开国皇帝赐予华国公,华国公随后又涉及谋反一事被抄家,这府邸便一直空着,空了有好几十个年头。
“那得让人重新修葺一番。”赵佑棠想一想,“佑桢你暂时便还住宫里。”
赵佑桢却道:“以后臣弟还要回睢阳,这府邸哪儿用得上?”
皇太后笑了:“你以后成亲了,还带着妻儿四处奔波呢?再说,你去睢阳治水,不会没个休息的时候?”
赵佑桢一想也是,点头谢恩。
他十分顺从,没有丝毫别的念头。
赵佑棠看看他,笑了笑道:“朕与母后会给你选个贤妻的,你放心罢。”
赵佑桢的脸又红了。
这一转眼,冯怜容就要生产了,就是时间不太巧,在过年前几日,钟嬷嬷一早就叫宫人把炭火都燃起来,不管是暖阁,还是别的房间都暖烘烘的。
冯怜容这是第三胎,要说心里压力其实并不大,毕竟生赵承谟的时候十分顺畅,就跟母鸡下个蛋似的就下来了,连稳婆都说快呢。
这回她也希望是一样的。
赵佑棠得知她要生孩子了,早早也来陪她,说道:“这可是女儿呢,朕的小公主就全指望你了,你不能让朕失望。”
冯怜容一听压力大了,苦着脸道:“皇上,您别吓我。”
赵佑棠忙改口:“那你随便点儿,想怎么生怎么生……”
这回不光冯怜容,就是钟嬷嬷都忍不住噗嗤一声,这话说的,生孩子还能随便,跟不随便的。
但赵佑棠很淡定,握住冯怜容的手道:“一会儿朕在这儿等着,你别着急。”
冯怜容这时已经很安心了,有他惦念着自己,比什么都好。
她用这最后一点儿时间,把脑袋挤在他怀里:“肚子疼的厉害了,等会就要去生呢,皇上再抱抱妾身。”
赵佑棠笑起来,就这时候还想赖着他,他说道:“朕抱你,你也得答应朕,一定要好好的。”
冯怜容嗯了一声,眯着眼睛,跟小猫似的。
他便伸手抱住她,看她要生孩子头发都没梳,还给她顺了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