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 说到底,都是因为,你爱我、信我将小家伙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之后,郁墨夜震惊了。
本就看得出来很瘦很瘦,可是当衣服脱掉,小身子瘦得根根肋骨清晰可见,郁墨夜眼睛还是痛了,又涩又痛。
想想也是,长期见不到阳光,三个人吃他一人的残菜剩饭,怎么可能不瘦?
待稍稍缓缓后,要让青莲给她们检查检查,以防有什么隐患落下病疾。
将柔软的里衣、中衣、外衣一件一件穿在小家伙的身上,他的手一直在抖个不停。
小家伙一直在看着他,带着几分懵懂、几分探究、几分戒备地看着他。
眉眼长得真像那个女人。
“你叫什么名字?”忍住想要亲一口小脸蛋的冲动,他问。
“妹妹。”小家伙奶声奶气道。
妹妹?
虽然知道她是妹妹,可是,名字也叫妹妹?
“所以,你的名字叫姐姐是吗?”他又扭头问向身后的另一个小不点。
“嗯,”小不点响亮回道:“是的。”
好吧。
其实他也不意外,对那个女人的取名能力,没叫个什么七七八八已经很不错了。
穿完衣服又给小家伙穿袜子和鞋子。
因为不知道小脚丫的大小,就估摸着让青莲拿了六六一岁半时的鞋子。
似乎还是大了点,鞋带一系,也能先凑合穿,他用手指量了一下小脚丫的大小,后面再重新做吧。
给妹妹穿好放在地上。
妹妹低着小脑袋看着自己脚上的鞋子,那可是从未穿过的东西啊,又看看身上的漂亮衣服,新奇得不得了,也开心得不得了。
郁墨夜又给姐姐穿。
待姐姐也穿好放在地上,早就等不及了的六六就牵了两人小手,“我们玩捉迷藏好不好?”
两个小家伙根本就不知道捉迷藏是什么,可听到六六说玩,就都鸡啄米一般点头:“好。”
“我们去院子里。”六六牵着两个小家伙往外走。
也就是这时,郁墨夜才发现姐妹两个走路还不是太稳,有些颤巍巍的。
六六一岁刚过就会走了,这两个小家伙都两岁多了,还…….
心疼得不行,是他,是他亏欠她们的,亏欠她们母女三人太多,太多……
路都走不稳,还怎么捉迷藏?
他连忙上前拦了三人。
“六六,你看两个妹妹刚学会走路呢,捉迷藏肯定会摔跤,你是哥哥,要学会保护妹妹,你带着她们玩点别的吧。”
六六一听,他等了那么久,结果又不能玩,有些不悦了。
可左右看看两个小不点,又觉得他爹爹说的话是对的,两个人真的好小好小哦。
“那你们有什么好玩的?”他歪着脑袋问两个小不点。
“呃?”两个小不点没听懂,小眼睛一眨一眨扑闪扑闪看着六六。
“你们平时都玩什么?”
妹妹听懂了,奶声回道:“翻绳。”
姐姐又补充了一句:“还有这个。”
边说,边将小手自六六的手中抽出来,然后快速拨弄着细细小小的手指,食指叠压在拇指上,中指叠压在食指上......
顷刻,五根小手指就依次叠压在了一起。
郁墨夜眸光敛了敛,这个他不陌生。
他小时候在岳国的冷宫里,没有玩具,他母妃也让他玩这个,叫“做生姜”或者“扳老姜”。
他也教过六六。
所以,六六看到,当即就叫了:“这个我也会。”
三下两下,也快速将自己的两手做成了生姜,得意地展示给两个小家伙看。
“还是玩翻绳吧,翻绳怎么玩?”放开小手,六六问两丫头。
两丫头就转着小脑袋到处瞅。
意识到两人可能是在找绳子,郁墨夜走过去将墙上一个挂壁画的细绳解下来给她们。
然后,又将地上几个地方的蒲团都移到了一起,拼成一大块。
“来,你们都到这上面来玩。”
三个小家伙依言上去。
六六从未见过翻绳,看两小不点套在双手上,你翻一下,我翻一下,就翻出各种形状,顿时就嚷嚷着要两人教他。
见三个小家伙开心地玩在了一起,郁墨夜心里一片柔软,他又取了火折子,将殿内所有的灯盏全部点亮。
这才举步走向外面。
院子里,池轻正在井边上摇着轱辘打水,单薄的身影在快要擦黑的傍晚特别的打眼,郁墨夜上前,伸手握住轱辘的摇柄。
“我来吧,你去内殿加些衣服。”
已是冬日,仅穿着一套里衣,如何受得住?
池轻垂目,视线落在两人同时握着的摇柄上,沉默了一瞬,也没有跟他坚持,松了手,转身便走。
可刚走了几步,就被突然从后面跟上来的郁墨夜自身后抱住。
吊水的轱辘因为郁墨夜的突然松手急速回转着,原本已经快吊到井口的水桶再度坠回井里,惊起一阵水声。
池轻脚步一滞,回头想看井边,郁墨夜正好低头想要抵上她的肩窝,两人的脸就这样不期而遇。
四目相对,池轻心头一颤的同时,连忙将脸收回。
垂眸看向男人圈在她腰间的手臂,开口:“放手吧,我身上脏,会脏了你的龙袍。”
郁墨夜蹙眉,不知道她是不是一语双关,是让他现在松开她,还是让他对她放手?
“不放!”他笃声道。
不论哪一种,他都不放。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怕脏,我们一起脏。”
池轻没有做声,也没有挣脱,就沉默地站在那里,任由他抱着。
因为背对着他,他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所以也无法猜测她此刻的心里。犹豫了一下,他再度开口:“你受苦了,你和孩子都受苦了。”
声音微哑,带着些些嘶。
池轻依旧一声不响。
郁墨夜只得继续说:“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我没有想到大哥会对你下手……”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再怎么解释,事情也已经发生,对她的伤害也已经造成。
“请相信我,以后绝对不会了,绝对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我一定会保护你们,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们半分!”
池轻依然沉默。
郁墨夜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天色暗了下来,夜风乍起。
郁墨夜感觉到怀里瘦削的身子似乎随时都能被风吹走一般,又紧了紧自己的手臂,将她整个人裹在自己的怀里。
“你说的我知道了,可以松手了吗?”池轻骤然开口。
郁墨夜一怔,还未做出回应,池轻已掰开他的手臂,朝前走。
郁墨夜以为她要走开,谁知她只走了两步,又停住,然后忽然转身面对着他。
郁墨夜眼帘一颤,不意她会如此。
他看着她。
池轻启唇,清淡的声音徐徐响在夜风里。
“你放心,今日的池轻,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莽撞不懂事的郁墨夜,我不会走的,不会离开皇宫,至少现在不会。没有自由的生活,我已经习惯,我只要安全。我要活着,三个孩子也要活着,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辗转于世、颠沛流离了。”
郁墨夜不知自己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她终于好不容易跟他说话了,而且,还跟他说,自己不会走,不会离开。
可是,为什么听着这些话,他的心那么痛呢?
她的确变了很多,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小丫头。
可是,这份成熟、这份冷静、这份权衡、这份现实,却让他心如刀割。
稍顿了片刻之后,池轻的声音再度响起:“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我相信。”
郁墨夜心口一撞,可下一瞬又听到她继续道:“所以,希望你说到做到,不要再让其他的人和事来打扰我们,这一方天地我们母女足矣。”
一颗心微沉,郁墨夜看着她。
母女足矣?没有他?
他包括在那其他的人和事里面吗?
池轻还在说:“有几件事要麻烦你,第一,麻烦你下个命令,让任何人不得踏进这香凝宫一步,我现在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孩子,我不想再牵扯那些是是非非,孩子还小,必须保护好她们。另外,我也是已死之人,若被发现还活着,对谁都不好,特别是对你。”
“第二,麻烦你找个懂医的自己人来看看姐姐妹妹,在密室里,我奶水不够,姐妹又两个人吃,所以一直处在半饱半饿的状态,后来不吃奶了,吃的又都是剩饭冷食,而且常年没有阳光,我担心她们的身子,两人说话都迟,也才刚刚会走路,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问题。看一下也放个心,若有问题,也能及时治。”
郁墨夜没有做声,一颗心痛得无以复加。
“第三件事,麻烦你让人每天给我们准备一些食材。既然跟外界不联系,就不准备吃御膳房的东西,反正这里也有小厨房,我自己做,你让人将食材放在门口便可,我会定时掩了面去取。”
说完,池轻垂了眉眼,略略思忖了片刻,“嗯,现在想到的就这三件事,可以吗?”
郁墨夜没有回答,就只是凝目看着她。
“不行吗?”见他不语,池轻又问。
“不是。”
不是不行,而是他不适应这样的她。
“不是不行,那就是行咯,谢谢。”
对着他略一颔首,池轻转身往里走。
郁墨夜站在夜风中,一颗心滋味不明,对着她的背影,他蓦地开口:“池轻,你是不是不能原谅我?”
池轻停住脚步,没有回头,“你言重了。”
言重?郁墨夜苦笑了一下,举步走过去,经过她的身边,走到她的前面,转身面对着她。
“言重的人是你,我不需要你跟我说麻烦,也不需要你跟我说谢谢。”
“好,”池轻点头,“以后我不说。”
答应得爽快,也答应得毫不走心。
郁墨夜蹙眉,更加受伤,“我不是要你这样的反应!”
“那要怎样的反应?”池轻淡声反问。
“我宁愿你打我骂我,发我的火,也不希望你像现在这样,滴水不漏、淡漠疏离、拒人以千里。”
这次轮到池轻微微皱眉了,“不是,我为何要打你骂你发你的火?下令斩我的人不是你,囚禁我的人也不是你,你给我一个打你骂你发你火的原因。”
“他是我大哥,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郁墨夜沉声。
池轻轻嗤:“他也是我爱的男人,是我自食其果!”
郁墨夜一怔,没想到她会接得如此快,更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郁墨夜轻轻摇头,痛苦的神色纠结在眸子里,“池轻,你不要这样!我知道你爱的人是我!”
“你不知道!”
“我知道!”
郁墨夜嘶吼,与此同时,上前一步,双手扣住池轻瘦削的肩。
“我以前不知道,后来知道了,如果你爱的不是我,我又怎么可能活到今日?你杀我的机会何其多,我早已死在你的手上。如果你爱的不是我,又怎会在‘我’要置你于死地的时候,还在想着保我周全?如果你爱的不是我,又怎会在密室里关了三年,完全不知外面情况,一出来看到我大哥的那一刻,就知一切是我大哥所为,而不是我?说到底,都是因为,你爱我、信我。”
郁墨夜最后一句话落下,池轻听到自己心中一直拉紧的心弦骤然崩断的声音,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丢盔弃甲。
她闭眼,眼泪漫眶而出。
是的,一切皆因她爱他,信他。
在爬出密室,看到郁临渊还活着的那一刻,她困惑了三年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她一直困惑,一直不愿相信,他为何杀她,为何囚禁她?
他们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她有心,她有感觉,明明曾经的情爱不假,明明曾经的宠溺也不假,他为何突然翻脸无情?
他爱她,也爱江山,两者之间,江山比她更重要。这是她困惑之下,找不到任何理由之下,强行给自己的理由。
直到她爬出密室,趴在龙榻的床底,看到郁临渊竟然还活着的那一刻。
其实,她在床底有一段时间了,那时郁临渊还没来,郁墨夜在审顾词初,两人的对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郁临渊进来,她起先以为是樊篱,若不是六六揭下他的面具。
看到他竟然还活着,她真的很震惊很震惊。
与此同时,脑子里有千百个念头同时涌上来,她凌乱了。
当然,还有一件让她震惊的事,那便是,她清楚地看到郁临渊在被六六揭下面具之前,凝力于手指,准备点郁墨夜颈后的晕穴。
也就是那一举措,让她原本混沌的脑子忽然生出一种认知。
郁临渊紧急带着樊篱的面具前来,是为了阻止她从密室中出来,怕郁墨夜生变,所以想将他点晕。
不过,她也只是猜测。
后来,她从床底出来,他们兄弟二人给出的反应,特别是郁墨夜的反应,让她相信,他是真的不知情。
再后来,她又故意用话试了试,她说,生杀大权掌握在郁临渊手上。
兄弟二人的反应再一次告诉她,她猜测的没错。
杀她的人是郁临渊,囚她的人也是郁临渊。
个中原因她不知道,为何郁临渊还活着,为何会以郁墨夜的名义来杀她,这些她统统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相信的,果然是值得相信的。
睁开眼,她泪如雨下。
“而你,”她望着郁墨夜,“却从不信我。”
“你若信我,就算岳七王爷突然前来,就算我穿着女式中衣,就算我女儿身被揭穿,你都不会怀疑这一切是我故意所为,岳七王爷是我请来的。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吗?”
郁墨夜沉痛地看着她,摇头,抬手想要去拭她脸上的泪,被她握住,拿开。
“你若信我,就不会跑去刑部一句话也不跟我说,一句话也不让我说,就说,自己只问一个问题,问我到底有没有心,今生今世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懂不懂什么叫做.爱?”
“其实,你知道吗?你出现在刑部,我有多欣喜,我以为你是来救我的,我准备告诉你自己是准备唱青衣,还有六六的事。”
“可是,你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我刚一个“郁”字出口,连你的名字都没叫全,就被你打断。王德想要给我松绑,你也不让。”
郁墨夜哽咽而语,唇角轻勾,一抹浅笑自嘲。
“后来,太后又来了,我怕太后听到,毕竟我女儿身身份刚刚暴露,若知道你跟我的关系,太后必定会查,只会对你不利。”
“另外,我又怕你冲动,所以,就很委婉地告诉你,我爱的是我‘自己’。”
“我是郁墨夜,你是真的郁墨夜,我爱的是我自己,便也是你自己。”
池轻微微吸了一口气,叹出:“可是,显然,你没听懂。那般聪明睿智的一人,怎么可能听不懂?只能说明,你打心底不信,因为不信我,所以听不懂。”
“后来,我就等,一直等,你不来,我一直等不到你…….”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一颗心大痛,郁墨夜手臂一捞,将面前泪流满面的女子紧紧裹进怀里,“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胸膛,熟悉的温暖,熟悉的男人气息,她没想到,在生不如死的三年后,她还能再次靠在这个怀里。
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她像个孩子一般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