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得知李春芳竟然要请辞,却是再也坐不住了,当即下一道上谕慰留李春芳,让李春芳不要离开。
虽然这段时间一直躲在深宫中,但李焘那份奏疏在京城不断发酵,加上李春芳力挺李焘的消息传开了,对自己不利的言论此起彼伏。
尽管自己失信削减宗藩禄米的事情没有在京城传开,但在官场恐怕不是什么秘密,这无疑更是有损自己明君的形象。
若是李春芳此次真的致仕,那么天底下的百姓恐怕误以为是自己小气逼走李春芳,恐怕还要背上更大的骂名。
正是如此,隆庆深知李春芳现在不能够辞官离开,不然自己这位皇帝的声名定然会变得更糟糕,且影响自己在百官中的形象。
二月底的京城春光灿漫,很多人家后院高大的树木吐出了新芽。
“元辅大人廉洁奉公,朝堂不可失之!”
“不错,此事源于皇上失信,皇上当挽留并改正错误!”
“咱们一起上疏挽留,元辅大人劳苦功高,皇上不可如此寒功臣之心!”
尽管李春芳是通过青词的方式步步高升,只是在担任首辅的两年多时间里,李春芳的谦和还是得到了很多官员的拥护,故而很多官员纷纷上疏请隆庆挽留李春芳。
只是李春芳此次上疏请辞的举动,已然是像落到湖面中的一颗小石子,这个朝堂注定将不会再平静。
礼部左侍郎吕侍郎不仅呈上新的宗藩新例提案,而且还再度发动一大帮清流官员上疏请隆庆册封皇嫡子为太子。
官场并没有秘密可言,而今首辅李春芳请辞,并不是自身出了什么问题,主要还是隆庆迟迟不定国本和削减宗藩禄米的失信。
一时间,关于削减宗藩禄米和册封太子的声音骤然响起。
隆庆原本还忌惮着声名想要尽力挽留李春芳,只是看到这背后透着几分威胁和交易的味道,让他气得一阵咬牙切齿。
倒不是他不想削减宗藩禄米,而是这个父皇都小心谨慎的事情,自己又怎么可以冒着三万宗人的口水削减他们的禄米呢?
特别有着朱允炆的前车之鉴,一旦有地方藩王像成祖那般举旗起事,自己很可能成为下一次朱允炆,而好端端锦衣玉食的生活定然是要荡然无存。
至于册封皇嫡子为太子,这更是不可能的事情。自己的心意早已经表露无遗,所心仪的人选是皇长子朱翊,而不是那个病恹恹的皇嫡子。
隆庆忍着对这帮得寸进尺官员的不满,面对以身体为由请辞的李春芳,便是派遣冯保前去探望,且送去了一些宫廷食物,又传圣谕:“宜慎加调摄,痊可即出,副朕眷怀”。
其实不管李春芳是不是身体堪忧丝毫没有关系,只要李春芳肯呆在京城养身体,哪怕不到内阁处理政务,对自己其实不会造成任何的影响。
树欲止,但风不止。
李春芳看到隆庆仍旧不愿意处理削减宗藩禄米的事情,知道隆庆确实是失信了,便是再度上疏请辞。
偏偏在这时,给事中王祯自作聪明地认为郭朴是李春芳离任的最大受益者,便是为了讨好郭朴而进行一场政治投机。
事情确实如此,毕竟明朝内阁的尊卑是以成员入阁的先后排序,一旦李春芳离任,那么首辅的宝座自然是属于郭朴了。
针对李春芳在请辞奏疏里的言辞,王祯揪出其中的问题直接攻击道:“亲已老而求去不力,弟改职而非分希恩,是为不忠不孝也。”
李春芳无疑算是一个幸运儿,在很多朝廷大佬早早失去双亲的大环境下,他的双亲至今还健在人间。
这原本是一件大好事,只是在时下科道言官却是鸡蛋里能挑出骨头,而王祯借此攻击“亲已老而求去不力”。
这话的意思很是明显,就是你的双亲已经年迈,但你请辞的姿态不够坚决,故而这是一种不孝的行径。
在满朝百官都在请求隆庆挽留李春芳的氛围中,王祯这个声音显得那般的不和谐,所列的理由更是让人见识到科道言官的无耻和节操之低。
只是现在的朝堂早已经掌控在林晧然手里,面对着这么一头疯狗,关于王祯的一些罪状很快被人揭发。
仅是两日,王祯便因贪墨的罪名下狱,这一场政治投机不仅断送了他的仕途,而且还遭来了牢狱之灾。
李春芳自然并非不忠不孝的人,遭到王祯“不忠不孝”的攻击后,既为心里对隆庆失信的那份怨念,亦为了能够归乡向父母尽孝,故而继续上疏请辞。
尽管遭到隆庆的接连慰留,但他此次去意已决,又是连续上了三道乞休奏疏。
时间已经悄然到了三月,春雨明显多了起来。
隆庆虽然一再慰留李春芳,但面对着李春芳不间断的乞休奏疏,渐渐感到了不耐烦,特别礼部对立储和削减宗藩禄米的声音不断。
隆庆知道想要李春芳不离开,那么至少要同意削减宗藩禄米或册封皇嫡子为太子,但这两个事情都不是他甘愿妥协的。
在接到李春芳第五道乞休奏疏后,隆庆知道事情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便对着李春芳的奏疏直接骂了几句,而后无奈下了一道赐大学士李春芳归天敕,允准李春芳致仕归。
至于他因此事损失的声名,特别更加坐实“酒、色、财、气”的污名,却是只能在今后再慢慢清洗了。
他原本想要一改父皇时期的恶名,做一个流芳百世的明君,但奈何世事并不遂自己所意,总是遇上一些糟心的人与事。
随着圣旨下达,李春芳亦是结束了他的仕途。
李春芳年仅二十岁便中了举,只是蹉跎十六年之久,于嘉靖二十六年状元及第,隆庆二年接任首辅,而今隆庆五年选择离开。
纵观其一生,不可谓不风光。年仅二十岁中举,还经历状元的风光,更是在首辅的位置坐了两年多,而今归乡还能尽孝道。
李春芳在接到圣旨和恩典优恤的时候,心里却是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失望。
倒不是他贪恋权势,而是宗藩禄米的事情悬而未决,国本迟心没有得到册封,这个王朝离盛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次日清晨,李春芳不愿意在京城多呆一刻,携带着亲眷打算从通州码头乘坐官船沿着京杭大运河直达扬州。
由于隆庆仍旧罢早朝,一大帮官员早早来到这里相送,河面弥漫着一片白色的晨雾。
李春芳对着前来相送的官员表达感谢,而后对着林晧然期待道:“林阁老,老夫此番离开,朝堂诸事便要依仗于你跟郭阁老,望你们为大明开创一个盛世!”
人生免不得有遗憾,眼看着大明盛世就在眼前,结果而今的君王只是一个贪图享受之徒,心里根本没有这个天下。
“元辅请放心,我跟郭阁老不负元辅所望,定要带领大明开创一个盛世!”林晧然的眼睛坦然,显得信心十足地道。
李春芳读懂了林晧然的眼神,便是跟着众官员再度道别,在登上甲板之时,对着码头相送的众官员朗声道:“潘晟掷纱不为官,一心只求真礼存”
“今日通州别吾众,吾众当为后继人!”码头上的众官员当即纷纷响应,再度将众人的心紧紧地联系到一起。
林晧然目送李春芳的官船远去,虽然李春芳通过自我牺牲的抗争打开了局面,但心里却没有多么开心。
明代的皇权实在是太强大了,哪怕他已经能够号令百官,但想要掌舵这个王朝的走向,已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次辅大人,请先行!”户部尚书马森等官员都不敢离开,对准备乘车反京的林晧然恭恭敬敬地道。
随着李春芳离任,内阁的位置亦是产生了相应的变化,次辅郭朴顺理成章地进阶首辅,原本位居内阁第三的林晧然则官拜次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