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整座万全右卫城归于宁静。
边塞的城池没有江南的烟花柳巷,亦没有南京秦淮河上的灯光如昼,这里的夜晚几乎没有什么娱乐场所,仿佛随着夜幕而入眠一般。
最新的情报传来,黄台吉率部返回了大草原后,各路人马随即纷纷散去,宣府的这一场危机正式化解。
身穿黑衣的林晧然坐在花厅中用茶,原本想要在这里赏月,只是今晚的月亮迟迟不见踪迹,夜空只有几颗比较明亮的星星。
不过他亦不是悲秋悯月之人,却是安静地思索着自己的事情。
虽然他此次不仅化解了关乎自身的麻烦,而且还立下了一个赫赫的战功,但边军的将领仍旧处处充斥着杨博的嫡系,而徐阶亦是牢牢地掌控着内阁和朝堂,他的处境其实并没有改变多少。
现如今,他需要借着这场胜利的契机迅速打开边军的局面,同时尽早返回朝堂迎接随之而来的大变局,谋取一个更好的位置,亦或许直接将某人置于死地。
花厅的灯火如昼,周围的灯火要暗淡一些。
阿丽有意跟林晧然拉开距离,一个人呆在不远处走廊的护栏上,那双晶莹明澈的眼睛正失神地注视着林晧然。
自从林晧然给她下了通牒后,她今天亦是有意躲开林晧然,似乎还没有准备好如何开口将她的身世告诉林晧然。
或许并不全是因为这个原因,此次她跟随林晧然的宣府之行,令到两人多了不少的交流,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正不断地填入她的心头。
阿丽是一张标准的东方脸孔,五官很是精致,眉目间带着一份英气,身材宛如后世的顶级模特般,特别拥有两条笔直的长腿。
不论是在当下的大明,亦或者是后世的日本,她已然都是最顶端的美女资源,更别说征服她这种武术高手所带来的那份成就感。
只是偏偏地,这些年她一直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印象,哪怕现在年纪已经不小,似乎仍然没有嫁人的意思。
夜色渐浓,只是仍然不见月亮的踪迹。
两个人似乎是各怀心事,林晧然静静地喝着茶水,阿丽亦是静静地望着林晧然,令到这方天地很是宁静。
只是这份宁静很快被打破,一个身穿蓝色道袍的白头人突然从院门闯了进来。
吴道行从厨房的方向过来,一只手抓着一个羊腿,另一只手抱着酒葫芦,步伐显得有些摇摆,已然是有了几分醉态。
他此次并不是跟随林晧然过来,而是跟王稚登一道奔赴这座万全右卫城,很是享受当下惬意的生活。
在来到花厅之时,却是不客气地在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旁若无人般地继续喝酒吃肉,显得毫不在意地用袖口抹掉嘴里的油渍或酒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吴道行无疑给人一种洒脱的观感。
林晧然默默地打量着喝酒吃肉的吴道行,心里突然微微一动地道:“吴道长,难得今晚在此遇到你,可否帮我算上一卦呢?”
“你的命格越来越贵,尤其今日在城头看到你之时,老道当时的心都慌乱了!”吴道长当即酒醒般,显得警惕地摇头拒绝道。
这倒不是一句虚话,今日他亦是在场。
在林晧然喊出那句话,而后听到万全右卫诸多将士的回应之时,令到他经历一种不曾有过的体验,甚至他怀疑有一瞬间见到了真龙之气。
“吴道长误会了,我是想让你算一算此次能否抓到哈木把都儿!”林晧然轻轻地摇头,显得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虽然黄台吉已经返回了大草原,这场战事亦是宣告了结束,但此次如果能够抓到哈木把都儿,大明这边无疑拥有更大的筹码。
只是到了现在为止,万全左卫那边迟迟没有消息传来,哈木把都儿很可能已经逃过了他所布下的天罗地网,已然是从一些不引人注意的地方逃回了大草原。
其实这并不奇怪,毕竟哈木把都儿顺利渡过洋河,那么便宛如进入无人之境,很是容易地直奔溃墙离开。
吴道行听到是这一个请求,便是将羊腿和酒葫芦利索地放下,而后认真地掐起手指,嘴里显得念念有词。
王稚登刚好来到花厅之中,先是恭敬地朝着林晧然见礼,只是他并不愿打扰到吴道行,便是安静地站在一旁进行聆听。
吴道行的手指停了下来,抬头望着林晧然认真地说道:“本是金贵子,偏向火边行,撞上火焰军,已是网中人!”
“你的意思哈木把都儿会被我们的火焰军抓到?”林晧然隐隐听出了结果,便是认真地求证道。
“明日寅时的火最旺,南边属火。如果老道没有算错的话,明日寅时会有人抓到哈木把都儿,消息必定来自南边。至于火焰军,我亦不能断定是指人,还是指某个编制的军队!”吴道行轻轻地点头,显得一本正经地分析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不由得怀疑地望了一眼吴道行。
哈木把都儿已经溃败,且身边并没有多少兵力,最佳的选择是即刻找地方渡过洋河逃回草原。这南下则是山西,这个可能性无疑很小。
王稚登最近一直跟吴道行接触,对吴道行的能力有着更深的认识,哪怕哈木把都儿南下的可能性很小,但心里还是信了七八分。
吴道行知道林晧然这种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的朝堂大佬不会轻信于人,便是微笑着说道:“林阁老,过两日自见分晓!”
“甚好,有劳吴道长了!”林晧然的脸色恢复如初,显得微笑地点头道。
倒不是他对吴道长有偏见,实质他是越来越重视吴道长,但保持对事物的怀疑态度是他最重要的品质之一。
在他的人生教条中,不论如何信任于对方,这都需要坚持自己的理性分析态度,这样才是真正的谋世之道。
王稚登在旁边坐了下来,却是一脸凝重地询问道:“东翁,若是我们抓住哈木把都儿,俺答会不会兴师前来?”
虽然这一次他们取得了一场大捷,但如果再面对统领十万蒙古骑兵的俺答,那么他们的处境同样不容乐观。
“王先生,你倒是提醒了我!若是抓到了哈木把都儿,此事恐怕还得低调地处理,争取将事情给隐瞒下来!”林晧然的脸上露出凝重之色,当即一本正经地做出决定道。
“若是哈木把都儿没能如期返回草原,俺答一旦知晓他的孙子失踪,恐怕还是会兴师动众而来吧?”王稚登的眉头蹙起,显得不容乐观地分析道。
不管他们如何进行隐瞒,一旦人家的孙子真的丢了,自然是会怀疑是他们所为,定然还是会领兵前来要人。
林晧然端起刚刚送上的茶盏,却是轻轻地摇头道:“俺答的大板升城和皇宫刚刚建好,近期他要择吉日建立金国称帝,暂时不会因为这一个孙子的失踪而大动干戈。黄台吉有可能想要回来讨要人,但他终究没有俺答的权威,那些部落的首领恐怕不会乐意跟随他再度回来讨要儿子!”
俺答并非蒙古的正统,一直以“小汗”自居,而真正的“大汗”则是蒙古博迪汗。只是如今,俺答不甘屈居人下,已然是真正要摒弃正统而自立了。
当然,蒙古博迪汗已经逃到辽东,俺答早已经成为草原上的真正霸主,已然是有了建立金国称帝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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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说来,黄台吉恐怕亦不会兴师而来,边事应该能安定一些时日了!”王稚登相信了林晧然的判断,便是轻轻地点头道。
林晧然轻呷了一口茶,却是叹息一声道:“不错,只是留给我们的时间不会太多,最迟明年初,蒙古势必会卷土重来,当务之急还是重整边军!”
“边军今多是杨博的亲信,且不少中层将领都参与到山西商人的走私活动中,想要短时间让边军改变,恐怕很困难啊!”王稚登的眼睛复杂地望向林晧然,显得苦涩地说道。
林晧然握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亦是轻轻地点头道:“我知道此事确实困难!杨博用利益将这些人绑住,哪怕我是当朝阁老,在军中亦是有了一点威望,但远远还达不到令出必行!”
“东翁无须过于悲观,亦不是人人都贪图利益,今日我观万全右卫的诸多将士对东翁是真的拥护啊!”王稚登对黄昏的场景记忆犹新,显得一本正经地安慰道。
林晧然亦是想到今天的意外之喜,却是苦涩地回应道:“我今日亦是感受到了,所以更要抓住这个难得的契机,让他们彻底倒向我这边!”
“东翁,你可有良策?”王稚登轻轻地点头,却是忧心地询问道。
林晧然又是轻呷了一口茶水,却是将目光落向旁边正在饮酒的吴道行。
吴道行知道这不是林晧然要赶他走,却是一翻白眼地道:“若是杨博都能困住你的真……虎命格,那么我亦不会万里迢迢跑到京城凑热闹了!”
王稚登听到吴道行的这番话,却是误以为吴道行是指林晧然所拥有的惊人智慧,当即亦是朝着这方向细思,发现到目前还真没有什么难题能困住这位天纵之才。
虽然都说杨博是大明最具军事才能的官员,甚至一度还被严世蕃推嵩,但哪怕他这个局外人亦是知道,杨博远没有传闻那般厉害。
杨博之所以能够走上吏部尚书的宝座,即有他跟徐阶联盟的因素,亦有他背后的晋商使力,并不是他的智谋多么出色。
当前能够跟林晧然匹敌的,恐怕亦是只剩下那位面善心狠的当朝首辅,杨博充其量不过是徐阶麾下的一员大将罢了。
林晧然听到吴道行对他命格的推嵩,原本想要强调事情的难度,但最后还是苦笑地了摇了摇头,杨博确实不足为惧。
正是这时,林福从院门处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英俊的青年男子。
咦?
阿丽抬头看到这个青年男子的时候,俏脸当即露出了一份意外之色,旋即若有所思地望向了花厅中的林晧然。
让人意外的是,在见到这个青年男子出现的时候,堂堂的阁老林晧然竟然从座椅站了起来,已然是亲自迎接来人。
“晚生谷青峰拜见阁老!”谷青峰来到花厅,当即便要对林晧然行跪拜之礼道。
造化弄人,当年一起参加县试和府试的两个士子,一个仍然还是小小的秀才,另一个则已经是权倾朝野的大明阁老。
只是他的身体刚要跪下,却是给一个有力的手制止了,林晧然脸上乔怒地道:“青峰兄,若是你心里还有当年的同窗之谊,今后就别跟我来这一套!”
谷青峰已然不再是昔日拿着一首打油诗当宝的意气书生,这些年经历了不少,而今见到林晧然如此作派,眼睛忍不住都湿润了。
“王先生,我给你引荐一下!”林晧然扶住谷青峰后,便是对着王稚登隆重地介绍道:“这是我昔日的同窗好友谷青峰,忻城土司的乘龙快婿,一品酱的大掌柜!”
“在下苏州王稚登,幸会幸会!”王稚登得知对方的身份后,亦是温和地打招呼道。
谷青峰调整好情绪,同样客套地拱手回礼道:“一直听闻阁老身边有一个智勇双全的谋士,今日终于有幸一见,幸会幸会!”
待到两人坐下,王稚登则是疑惑地扭头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的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对着谷青峰认真地说道:“别人办事我不放心,所以劳烦你在这里辛苦一阵了!”
“阁老哪里的话,你都已经入阁拜相,我这个闲人能够做一些于国于民有益的事情,自然是义不容辞!”谷青峰如同当年的公子哥般,显得干劲十足地道。
王稚登不知两人葫芦里卖什么药,却是不由得诧异地打量着两人。
不知何时,夜空已经出现了一轮残月。
在花厅的三人显得越聊越兴奋,特别是王稚登从最初的局外人,很快就涨红着脸在旁边不停地出谋划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