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是林伟贤五十多年来的人生当中参加过的最令他憋屈的一场酒宴了,明明自己的官职最大,年龄最大,最应该受到尊敬,却偏偏被无视了。
更令林伟贤感到郁闷的是,自己居然没有勇气发怒,甚至连提前退出的勇气都没有。明明除了司机之外谁都不和他说话,却必须老老实实的坐着,脸上始终带着和蔼的微笑,并不时的跟随大家机械式的举动酒杯。
这个雷东太过分了,竟然不把副县长放在眼里,不就是仗着认识几个高官子弟吗?
别忘了,这里是高阳,我可是你的顶头上司,我就不信收拾不了你!
收拾了你,即便是省里的大领导怪罪下来,我也有话说。
更何况,那些大领导也未必会为你撑腰,他们怎么可能把一个二愣子当宝贝疙瘩呢?
你给我等着,待会儿一定要问问你到底还想不想干了!
强压心中怒火,林伟贤好不容易挨到酒宴结束,一行人来到乡政府大院。
“大家跑好几百公里来立刻让你们回去不太合适,带你们进青龙峡。”雷东打开奥迪Q5的车门,让华子凯和宋蕊他们进去,然后转向林伟贤,略带抱歉的耸耸肩:“林副县长,我带朋友们去景区就不能陪你了。本来打算请您一起去,但你已经满了,其他的车底盘太低,根本就进不去。实在抱歉,下次有机会,一定带林副县长进去再见!”
说完,雷东就跳上汽车扬长而去,没有征求林伟贤的批准,甚至连最起码的握手告别都省略了。
林伟贤的脸黑得像锅底,司机知道领导者是气氛到了极点,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
太过分了,这个雷东太过分了,在他眼里还有没有上下尊卑,还有没有领导?
这样的人居然成了一乡之长,简直岂有此理!
可是林伟贤却只能生气,他发现自己目前的处境更尴尬了。
雷东走了,他想拦都拦不住,想跟进青龙峡,但却没有合适的交通工具。
但是谢南成交代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他还不能返回高阳。甚至在林伟贤内心深处,还没有放弃结交省委秘书长的念头,因此还想和华子凯多接触接触,因此他必须等他们从青龙峡回来。
可是,以什么借口赖在青龙乡不走呢?
“林副县长,进屋喝杯茶,休息一下吧?”作为办公室主任,谭凯有责任和义务陪同和招待林伟贤。
但是谭凯心中有些怕,一则因为在最初的时候自己曾经蛮横的拒绝过林伟贤。再则现在林伟贤怒火中烧,这谁都来。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摊上这么一个霸气侧漏的乡长,他可以把县领导气的死去活来不管不顾,下面的小兵崽却不得不收拾烂摊子啊。
“喝什么茶,开会,你去通知一下,青龙乡全体都要参加。”林伟贤的怒火瞬间就找到了宣泄点,迈着霸气的步伐,昂首挺胸的走向政府办公楼,同时说道:“我这次来之前谢县长曾经嘱咐过,让我检查一下青龙乡新领导班子建立之后的工作状态,没有凝聚力。现在一盘散沙,必须要给大家敲敲警钟了!”
雷东,既然你给我难堪,那我就给你难堪,敲打敲打你的下属,也就等于间接的敲打你了!
谭凯一愣:“开会啊?那雷乡长和江书记都不在,要不要打电话让他们往回赶?”
“不用了,现在有一个算一个。”林伟贤可不敢打扰了华子凯的游兴。
谭凯不敢多言,连忙到各个办公室通知去了。
因为心中实在没底,谭凯还是给雷东打了一个电话,将林伟贤的要求说了一遍。
结果雷东却哈哈一笑,说由他去吧,县领导嘛,是有这个权力的。
其实乡里今天表面上静,但事实上每个人心中都七上八下的。
原因很简单,最近这二十多个小时以来发生的事情他们了。
所有人都知道,昨天是雷东和牛战斗摊牌的最后时间,谁胜谁赢将直接决定将来青龙乡是牛家人说了算,还是雷东说了算。因为所处角度的不同,人们的期望自然也不一样,因此每个人的心弦都绷得很紧。
然而当夜幕降临,有传闻说雷东和江玲手挽着手向青龙峡方向去了之后,整个龙头村立刻就沸腾了。有的人摇头叹息,有的人举杯相庆,因为按照他们的理解力进行分析,胜败已经不言自明了。
所有人都猜出牛战斗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所有人也都认为很快就能破血流的雷东和江玲哭嚎着往回逃窜了。
然而事实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他们并没有等到头破血流的雷东和江玲,几个小时之后,反倒战斗带着几个牛家子弟从村外的荒地中抬回来四个头破血流的人。
根据村里的老中医透露,据说那四个人当中的两个是牛战斗的保镖,他们都被人打了,浑身青一块紫一块,几乎失去了行动的能力,但却不伤及筋骨。
于是,又一个传闻开始在夜色中酝酿——牛战斗的人遭到雷东和江玲从高阳请来的打手的埋伏,牛战斗暴跳如雷,一场更大规模的械斗已经不可避免了。
然而,当龙头村的村民在担忧中迎来今天的阳光,却发现街上风平浪静,几乎一个陌生人的面孔都没雷东是喜气洋洋的,雷东的死党谭凯是喜气洋洋的,江玲是喜气洋洋的,甚至牛战斗出门的时候也是喜气洋洋的。
当牛战斗把二十万块现金交到谭凯手里,声称是被雷乡长的高风亮节所感动,决心出资收购所有牛奋斗签字的欠条的时候,所有人都傻眼了,他们实在是想不通,牛战斗为什么会向雷东低头。
单枪匹马的雷东,真的可以压制拥有一千多子侄的牛氏家族吗?
特别是以李茂才为代表的乡政府内的工作人员,他们本能的排斥这样一种结果,因为如果真这样的话,就说明又有一个强势的乡长诞生了。
他们已经在牛奋斗的压制下生活了很多年,真的好想喘一口气啊!
因此当谭凯通知他们开会的时候,他们立刻就兴奋了起来,县领导撇开乡里的一二把手给他们开会,这意味着什么,难道青龙又要洗牌了吗?
这个会议一定要参加,而且要认真听,争取给县领导留下个好印象。
二十多分钟之后,三楼会议室就黑越越的坐满了人,主席台上依然只摆放了一张桌子,而且负责给林伟贤端茶倒水的人竟然换成了曹斌。谭凯本来也想得到这份荣耀来着,只可惜他经验太浅,光忙着布置会场检查人数了,等他醒悟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曹斌已经抱着保温瓶严阵以待了。
算了,就不和你争了。
谭凯心中忐忑,下意识的坐在最后一排,蜷缩在门口位置的一把椅子上。
下午三点半左右,一辆帕萨特和一辆农用三轮车先后开进乡政府大院,从车上下来十多个小青年,以及青龙乡的书记江玲。
今天江玲去和平镇公安分局接人去了,这是她从雷东手里争取来的机会。
乡长书记,一个黑脸一个红脸,一个是暴风骤雨,一个是阳光雨露,这是江玲和雷东彼此达成的协议。
接人是一件很露脸的事情,那些小青年们无论对雷东有多痛恨,但在江玲面前却都流露出了感激的目光。
哪怕是惯犯,也不希望被关在分局的小黑屋里出不来。
“回家吧,这几天你们不在家,青龙发生了许多事,回去问问家人到底是怎么了?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被人当枪使有意思吗,好好反省反省吧?这一次我把你们保出来,下一次就不可能这么幸运了。”江玲摆摆手,打发小青年们离开,然后转身向着办公楼而去。
咦,乡政府今天怎么冷清清的?
江玲倍感奇怪,平常自己还没到门口就会有人迎出来,可是现在到了一楼了,却发现楼道里冷冷清清,似乎整个一层楼都没有人。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所有人都出去了吗?
江玲正迷惑间,却突然听到三楼会议室方向传来一个男子慷慨而又愤怒的声音。
原来在开会,莫非是雷东组织的,没听他说过啊?
讲话的人是谁,似乎在哪里听过,但绝对不是乡政府的人!
怀着满腹的疑惑,江玲快步上到三楼,刚拐进走廊,会议室后门却突然欠开一条缝隙,谭凯急急忙忙的迎了出来。
江玲问道:“开什么会呢,怎么没通知我?”
“不但没通知你,连雷乡长都没通知。”谭凯跑到江玲跟前,压低声音说道:“是县里的林伟贤林副乡长,正在给我们开整顿风纪的会议,已经训了我们一个小时了。”
“林副乡长,他怎么跑青龙来开会了?”江玲更奇怪了。
“是这样的,雷乡长来了几个客人……”谭凯简要的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并加上了自己的推测:“客人当中那个叫华子凯的可能是个大人物,连林副乡长都不敢惹。林副乡长生气雷乡长慢待他,正拿我们撒气呢。”
华子凯?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刻,江玲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他想巴结省委秘书长的儿子没有成功,竟然拿我的部下撒火,简直是岂有此理!
江玲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大踏步走到会议室门口,猛地一把推开房门,大声喊道:“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今天没有会议安排,大白天的不工作啊?散会了,该干嘛干嘛去,工作时间都跑到这里来磨洋工,乡政府还怎么运作?”
雷东是一个霸气的乡长,我为什么就不能成为一个霸气的书记?
我江玲,也要尝尝牛气冲天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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