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不知杜氏心里的盘算,但她能察觉出裴氏对自己的敌意,也能感觉到沈家除了大伯母和小三郎是打从心里喜欢她登门外,其他人对她跟陌生人无异。她很喜欢沈家众人这种态度的,她不是真上门投亲的孤女,她只是暂住在沈家的过客,保持这种平淡如水的关系,比故作姐妹情深要好许多。她不认为自己修炼后就高人一等,但修行者也的确跟普通人不同,让她跟堂姐妹、侄女们聊天说笑,一两天可以,长年累月就不行了,她实在没那么多可以说的话。
长宁冲了一壶雪梅茶,里面滴了几滴沈宝宝的眼泪,“大伯母,这是我从雪山采来的雪梅。”
林氏接过茶盏轻啜一口,梅香扑鼻,让人齿颊生香,她不由赞道:“好茶。”
“三姐也喜欢这茶。”长宁笑着将一封信递给林氏,“伯母,这是三姐托我带给你的信。”
提及女儿,林氏眼眶红了,“三娘现在好吗?”
“她还不错。”长宁最近接到的消息是三娘已经接手了流霞峰在临水村的生意,据说她算账比白雪、墨瞳都快,白师姐爽快的把临水村的生意交给她,长宁很支持她开创自己的事业,这比她待在家里胡思乱想好多了。
林氏听说女儿还接手了宗门的事务,神色微缓,“她有事做也好,免得胡思乱想。”能给太上宗办事,比闷在家里好多了,秦家覆灭了,她给三娘那些嫁妆也大半没用了,她还要给女儿另外置办些产业,也不知临水村那边环境如何,如果真如鹤儿所言,三娘可以在那里长住,也省得回京城看兄嫂脸色。
长宁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家中为何要对外说三姐去世了?”
林氏听到这个问题,眼睛又红了,“他说家里在太上宗走得艰难,老祖宗远游,你还是道童,正是韬光养晦的时候,横竖三娘总是我们女儿,有没有名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长宁默然,这话简直是三娘话的翻版,真不愧是亲父女。
作为一个标准的世家女,沈三娘经历了最初的伤痛后,她第一的想法就是怎么挽回家族在这件事里的损失,沈家有老祖宗、五妹撑腰不假,但他们不能永远护着沈家,一个家族想要发展也不能光指望一两个人。秦家是修真家族,沈三娘在秦家时间久了,也渐渐摸到了修行界的规矩,说起来跟世俗也没什么不同,她清楚沈家在世俗是世家,在修行界却连暴发户都算不上。
沈家靠老祖宗进入修行界,他们目前帮不了老祖宗,也不能拖老祖宗后腿,沈三娘在去临水村的第二天就想到了死遁。一来让沈家不那么打眼,二来也不用跟孩子分开。沈三娘想让沈家给安排她一个寡妇身份,让孩子跟着自己姓沈,她就守着孩子过一辈子。长宁认为她没必要为孩子牺牲一辈子,一直让她再考虑,现在她爹倒是帮她直接做决定了。
听了长宁的话,林氏掩面直哭,“这孩子从来没为自己打算过,早知我当初就是拼了命也不让她嫁到秦家去!”
长宁说:“大伯母,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派人送你去三娘那里住几天,你们还能去逛逛海市,那里跟中土风情完全不同。”
林氏颇为心动,“可是家里那么事,我怎么能放心?”
“家里不是有几位堂嫂掌家吗?您年纪大了,就应该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其他事不用费心了。”长宁笑着说。
林氏犹豫片刻,点头道:“好,等我安顿好了京城事务,就去陪三娘,她大着肚子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三娘一定会开心。”长宁笑着说。
林氏又问:“鹤儿,你怎么想到来京城了?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办?”林氏放下了一件心事,又关切问起长宁的事,她不认为鹤儿这次是专程回来探亲的,如果探亲的她不会来的如此贸然,起码早该派人传讯了,更不会孤身上门。即便她开始修行了,有些礼仪规矩也是印在骨子里的,不会改变。
长宁想了想,“我来京城是为了帮我好友做件事,我不想让外人知道我是太上宗弟子的身份。”何宛然夺舍的事,干系太大,她一字没提。
“这容易,家里只少数几人知道我们分族去了太上宗,你要是乐意,我替你弄个花间派记名弟子的身份,京城有不少贵女都是花间派的弟子。”林氏说,京城风气开放,很多贵女都习武,花间派因全是女子,最受京城贵女欢迎。
“不用了,我要真弄了别派身份,我师傅非打死我不可,只要让大家认为我是就行了。”长宁忙拒绝,她可不敢另投宗门,师傅舍不得打死她,可一顿屁屁肯定逃不掉,她可不想小时候没挨打,长大了反而被打。
林氏含笑点头,这种似是而非的事做起来最容易,传几个流言出去就行,了却的心头大事,林氏又关切的问了她一些平日生活的事,两人说了许久的话,直到林氏面露倦色,长宁才送林氏回房休息。这时天色已经晚了,下人已经备好了香汤让长宁沐浴,长宁见院中恭敬站立的十来位下人,吩咐她们,“以后你们无须准备这些,当我不在即可,平时我在院中时,不要有人出现。”
众人听了这话面面相觑,但思及大夫人的吩咐,为首的一名仆妇还是硬着头皮称是,长宁指着从屋内走出来的玉蟾儿道:“这是我丫鬟玉蟾儿,有问题你们问她即可。”说完她入房修炼,留下仆人跟玉蟾儿大眼瞪小眼,她们都想不通玉蟾儿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玉蟾儿是随道兵一起过来的,为了何宛然夺舍安危,长宁终于带上了她的五千道兵,她先前嫌道兵人多麻烦,将他们都收到了兵符中,到了沈家想起很多琐事需要有人打理,才把玉蟾儿先召来。
长宁一入青梧居就开始闭关修炼,除了每日必行的修炼外,她重点参悟的就是新到手的心咒经,识海中太极乾坤图依然静静的浮在识海中,星辰闪烁,她盘坐在双鱼图下方,沐浴着双鱼图的银光,不停的推算着心咒经,即便知道经文上的暗语含义,她想要完全理解心咒经还需要一段时间。
就在长宁领悟经文时,乾坤图上金光突然大亮,长宁若有所觉的抬头,只见三个道纹下方,有一团清光明灭不定,她定睛看了半晌,才发现这团清光似乎在演化某种图案,清光中一个个金字明光灿烂,无数心咒经的奥义随着金字的演化在心中流淌,比她自己推算的要精深许多,长宁正要仔细琢磨,却不想清光中的金字渐渐凝聚成一个图案,那图案结成后光芒大放,静静的浮在三个道纹下方。
这是——真文?道纹是大道的投影,其中蕴含这大道的奥秘,真文则是远古修真界的修行者模仿道纹创造出来的文字,每个真文里都蕴含这一篇直指的心法,也只有直指大道的心法才能凝结真文,所以说心咒经真是能飞升的法决?话说她怎么知道这图案是真文的?长宁还来不及细想,就觉一阵头晕目眩,她晃了晃脑袋,退出识海,勉强点了一株安神香,趴在静室就昏睡了过去。
长宁是被一阵阴凉凉的感觉弄醒的,她茫然的睁开了眼睛,正对上了一双泪汪汪的大眼,泪珠一滴滴的落在她脸上,她身体往后移了移,才看清趴在她身上的人哭不住的是沈宝宝,她猜沈宝宝是看到她昏睡不醒才吓哭的,不由将它搂在怀里安慰,“宝宝不哭,姑姑没事。”她查探了下身体,没什么伤势,就是精气消耗了大半,用些药膳应该就能补回来。
沈宝宝哽咽的趴在长宁怀里,“姑姑叫不醒。”
长宁爱怜的拍了拍它,“姑姑修炼累了,才睡着的,以后不会了。”她看了下静室的阵法,果然因为她没有输入灵气失效了,长宁静室布置了隔离阵法,只要有人在修炼阵法就始终有效,如果不修炼,半个时辰后阵法就失效了,这阵法可以让人及时发现修炼出问题的弟子。
沈宝宝仰起小脑袋,嘴对嘴的亲了长宁一口,长宁只觉口中滑入一股清香微苦的液体,她下意识的一咽,那液体化成了一团热气,以极快的速度补足了她消耗的精气。沈宝宝亲了长宁一口后,小脑袋恹恹的垂下,头顶两片绿叶都恹耷耷的趴在它头顶,长宁心疼道,“傻孩子,姑姑用些药膳就补回来了,哪里需要你用灵液。”
沈宝宝给长宁的那口液体是人参灵液,是跟万载空青同级别的宝贝,能瞬间补充修士流失的精气,还能解天下大部分毒|药,这是必须要化形后的人参才能产生的灵液,就等于人参的血肉,比生吞一整支人参还有效果。
“姑姑不舒服。”沈宝宝认真的说。
长宁看着它可爱的模样,忍不住轻轻的用脸磨蹭着它,“宝宝今天陪姑姑修炼好吗?”她听了何宛然的建议,平时都不敢带着它修炼,省得它长得太胖,不过现在有了青梧居,胖就胖了,反正别人看不见,实在不行就说她养的是萝卜精。
“好!”沈宝宝满足的趴在长宁怀里,宝宝最喜欢姑姑了。
长宁哄了沈宝宝一会,沈宝宝就乖巧的钻回地里去了,她盘膝继续进入识海,识海中除了三个道纹外,心咒经形成的真文依然静静的待在下方,她神识一探,整篇经文的奥义流淌。乾坤图居然还有这功效!长宁惊喜的差点跳起来,要不是乾坤图印在自己识海里,她真想抱着这宝贝亲一口,果然是爹娘留给自己的宝贝,只有亲爹娘才会对自己那么好!
长宁想着想着又有些黯然,既然爹娘有这么厉害的宝贝,为什么还不亲自养她?难道他们是遇到了什么危险?长宁脑海中晃过一系列话本小说的剧情……她用力的摇了摇头,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她坚信只要认真修炼,总有一天会遇到亲爹娘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到底是怎么知道这图案是真文的?长宁茫然的想了半天,都想不起她有看过关于真文的解释,这好像是凭空印在她脑海里的,就跟她知道像沈宝宝这类的自然成形的天地灵物,最珍贵的功效并非用血肉炼丹,而是它们的身体可以炼制身外化身。
身外化身并非普通的分|身,修行界修士有分|身不奇怪,如撄宁真君那类元神转世是分|身的一种,心咒经炼制的本咒也算分|身,这些分|身有个特点就是除非那些分|身跟本体的修为一致,不然即便元神逃到了分|身上,也要重新修炼。且本咒的分|身尚能参照本体制作出来,元神转世的分|身定跟本体有区别,仍需重修适应,跟夺舍无异。
身外化身却不同,身外化身是可以将本体修为、元神彻底转移的分|身,也就是说如果修士在放弃本体的瞬间,即可带着修为和元神彻底转移到身外化身上,完全不用重新修炼和适应。身外化身是修行界最珍贵的分|身,制作的材料也只有极少数几种化形草木灵根,人参娃娃就是其中之一。身外化身还有一个优点就是,炼制成的分|身不仅修为资质跟本体一模一样,同时还能兼具此草木灵根特有的天赋。
长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但她可以肯定这作用九洲修行界都不知道,不然各大宗门就不会养这么多人参、灵芝娃娃了,那些草木精灵的生活也不会那么滋润了。她一知道身外化身的炼制法,就准备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任何人都不告诉。这跟心咒经不同,心咒经只要把持得住,并不是太邪恶的法术。这秘密却事关一个种族的存亡,她承担不起。
长宁只想了一会身外化身就丢开了,继续钻研心咒经,有了真文长宁理解心咒经就容易多了,她将心思完全沉浸在真言中,时间一晃而过,直到屋外响起玉蟾儿的声音,她才察觉觉时间居然已经过了三天,她跟杨慈约定的时间到了。她也没出青梧居,传音让玉蟾儿退下后,又点了一株安神香,她双目微合,片刻后一个虚影从她身体走出,那虚影初出时尚有几分模糊后,片刻后就渐渐凝实,眉目宛然就是长宁。
长宁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阴神出窍看自己肉身的感觉,跟看镜子还是有些不同的,她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身体,心中十分满意,果然师傅说的没错,阴神修炼唯有观想一法,她的阴神以前是轻烟状,现在是凝实的人形。她轻探自己识海,太极乾坤图依然浮着,她拉出一道金光护住阴神,一跨步就迈出青梧居,然后再是沈府,她阴神虚空而立,往晋王府走入,王府中的符砖都是驱阴辟邪的,但那些攻击尚未靠近长宁阴神就被乾坤图的金光挡住了,长宁在宗门时早把乾坤图的功能开发出来了,有乾坤图在,她就不怕自己阴神受损。
晋王府西苑,杨慈早早在静室等候了,等快戌时的时候,她依言点了一株檀香,也不知怎么回事,她等着等着,神智就模糊了,就在她感觉自己快睡着时,突然听到有人唤她,“杨慈。”
她打了个激灵,蓦地回头,就见沈师叔笑盈盈的站在她身后,“师叔你来了!”她起身行礼,却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使不上力,她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透明了,后面还有一个自己!杨慈骇然色变!
“不要害怕,你只是阴神出窍了。”长宁盘膝坐下,“你也可以理解为我在你梦中。”
“梦中?”杨慈愣愣的重复。
“对,听说过梦中传道吗?晋王府登门太麻烦了,以后我每三天都会入梦一次,直到你领悟道法为止。”长宁道,世俗话本小说中有很多人会在梦中得到仙人传道授法,这其实是修行界一种授徒方式,所谓道不传非人、法不传六耳,入梦传道能最大限度上保证传法的机密性。
长宁会选择这传道方式,保密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想让杨慈多见识下修行神通,以便她将来能将枯燥的修行坚持下去。坚持修炼不可怕,可怕的是长期修炼,修为却没有寸进,以杨慈的资质,将来遇到这种情况的机会很多,长宁想尽可的在初期提升她士气。
长宁本就貌若天人,身上又有乾坤图金光护体,在杨慈看来师叔就真如仙界仙神一般,对长宁越发尊敬了,她恭敬的跪下,“弟子敬听师叔教诲。”
长宁笑道,“你不用太拘束,你且跟我说说,你平时是如何修炼的?”
杨慈将自己平时的修炼方法细细的跟长宁,长宁听得很认真,还不时的纠正她修炼时的错误,两人一问一答,时间过得很快,很快就听到几声鸡鸣了。长宁说:“今天就到此为止,贪多嚼不烂,你这几天先将我传授的多琢磨几遍。”
“是,师叔。”杨慈恭声道。
长宁抬目望着她身后的客房,“你这里还收留了其他修士?”
“是的,师叔,那人不是别人,是引我入道的仙师。”杨慈将云纨素如何来的,来意都说了一遍。
长宁若有所思的颔首,“你好生修炼,我给你的储物袋中有筑基丹,你可以定期服用,不过饵食终究是外物,你莫要太依赖。”
“是。”杨慈想起身送长宁,却被长宁轻轻的推了下,“回去吧。”杨慈只觉身体一沉,她轻叫了一声,睁开了眼睛,屋中漆黑一片,她一下子坐了起来,房中仅有她一人,可脑海中还清晰的记得刚才师叔授课的内容,这就是梦中传道?她愣怔了大半天,手紧紧的捂住了双目,身体微微颤抖着,这不是梦!是真的!
长宁回到身体后,眉头微皱的走出青梧居给何宛然传讯,她要是没记错的话,住在晋王府的那名女修是桃源二弟子云纨素,桃源不是被九华宫灭了吗?云纨素怎么还活着?难道她是逃了?但有阿颖师傅在,什么人能逃过她的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