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回到家的时候, 厨房已经张罗了一桌子的菜,他们洗了个澡,就开桌了。
刚开始没有人说话,沈母打破沉默, 说着过年谁谁谁哪天要到家里来拜年, 说着说着,一家人聊着备置年货的事情,气氛还算好。
“这些事情啊,早该交给儿媳妇操持了,也该学学了。”沈建斌撂筷子, 忽然说。
尹桑被点了名,抬头, 扯了个笑脸,“还请妈妈教导。”
老爷子说:“还上学呢,着什么急, 桑桑啊, 是不是还有研究项目呢?”
尹桑点点头, “不妨事, 开学再忙也成。”
沈建斌:“研究这些个, 毕业了能干什么啊, 不还是靠写书过日子?现在都是瞎忙活?”
尹桑默了。
打她小时候,沈建斌就在外工作,假期回家,也很少正面对上, 沈建斌对她,不关心,所以也没有什么严厉的言辞。这次大不相同,从眼神到言语,他没给她一处好。
沈峯舀了碗汤,搁尹桑面前,说:“今年买年货就交给我们。”
场面安静。
沈建斌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支着桌面,定神看着沈峯。
沈峯抬起头,“您就别操心了。”
沈建斌说:“得,不操心,每年就在家里头那么几天,有什么值得我操心的?”
这话说的就有些严厉了,尹桑接话:“妈妈教教我,明天我和刘婶去就行了,”又看沈峯,“你休息休息。”
沈建斌的脸色缓和下来。
尘埃落定。
这一天,大家都累了,晚饭后各自回房。
黑暗里,尹桑趴在枕头上,和沈峯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他双臂枕着头,闭目养神。
适应了光线,她转过头,看着他侧脸的轮廓。
“沈峯。”她喊他。
“嗯。”他回应。
“你怎么不抱我睡?”
沈峯睁开眼,微弱的光线里她双眼发亮。他伸出手,她便往他怀里蹭。尹桑嗅着他的气息,睁眼发了很久的呆,终于带着疲惫入睡。
第二天她是被闹钟吵醒的,起来已经不见沈峯的踪影。她对着空荡荡的床愣怔了一会儿——这一夜他们确确实实只是相拥而眠。
她甩甩头,起来洗漱,下楼找刘婶一块去备置年货。
到门口发现沈峯已经在车里,胡茬已经刮掉,整个人显得神清气爽,他见她发愣,说:“上车。”
尹桑笑说:“哟呵,这么自觉,小心被爸爸看到,又该.........”
“那就赶紧。”他催促。
她睨他一眼,他已经看向别处。
刘婶有经验,尹桑就是个小跟班,沈峯在后面推着车,静静地看他们挑选。有时候尹桑没了主意,转过头来问他,就会撞上他出神的视线。
他似乎一直在看着她,又似乎是透过她,看到了别处。
这一整天,都是如此。
尹桑想起上一次与他逛超市,他恬不知耻地当众亲吻她,而这天,他只是推着车,话都很少。
他大概是疲惫。
而一直到了大年三十,他还是如此。这几天他们甚至没有夫妻生活。
过年和往年没什么不同,吃过年夜饭,一家人便在一起看春晚,沈建斌聊聊这一年在驻地的见闻,沈母说说家里的事,尹桑和沈峯,安静看电视。
到了零点,大院里放起烟花,沈家也会备好几大桶,沈峯去远处点,他们在楼上看,炮竹声沉寂下来,便各自回屋休息了,留沈峯和尹桑守夜。
往年,他们各自占据着一边沙发,关了客厅的大灯,各自玩手机,电视上重播的春晚,就是背景音乐。天蒙蒙亮的时候回房睡觉,各自占据床铺的一角。
而这一年,似乎有所不同。
家里每个人的关系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每个人都心里有数,却又因着年前沈峯的事,气氛始终不冷不热。
尹桑希望今年能有所不同。
将近零点,沈峯准备出门放烟花,尹桑站起来,“我也去!”
说着已经往门口跑,太急没刹住车,沈峯接住她,“慢点。”
责备的语气,藏不住关心。她顺势抓住他的手臂,冲他嘻嘻笑。客厅里三位都往这边看。
她作势要开门,被他拽了回来,把围巾往她脖子上一套,“帽子呢,也戴上。”
尹桑赶紧奔上楼,拿了帽子就下楼,匆匆忙忙的。沈峯语气无奈,“别着急,又不是不等你。”
等她到了面前,拿过她的帽子,给她戴好,又给她拿了鞋,“不换鞋就出门,什么性子急成这样?”
装备完毕两人手牵手出了门。
沈建斌抿着茶,淡淡说:“沈峯好像变了。”
沈母接话:“桑桑何尝不是。”
沈建斌看向她,目光有询问的意思。沈母说:“你没几天在家,回来那么几天就别添乱了。”
老爷子咳了两声,“这话在理。”
沈建斌叹气,“你们以为我不见得儿子好,难不成你们看不出来,这两人这模样,都是藏着事儿呢。”
“甭管什么事,都别管,这些年不就是管管管,啥事儿都掺和,才不得安宁,儿孙自有儿孙福,一大把年纪怎么就想不明白?”老爷子茶杯一顿,声线都高了。
沈建斌说:“您这恩报得,咱们家都给搭进去了。”
“少说两句。”沈母拍沈建斌,“不见得不好,眼下不都朝着好的方向走了么?”
沈建斌:“盼着如此。”
**
不下雪的寒冷天气,都是耍流氓。
尹桑的手,被沈峯握在手心揣在他大衣兜里。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人工湖边,已经有许多人在等零点倒计时,各家的烟花都是白天就号了位置的,五十平之内,独一家。
尹桑还没走到地儿,就已经注意到不少人在看着自己,交头接耳。
这不是她头一年来放烟花,只是,距离上一次,已经七八年。
隔壁有小孩子在喊沈峯:“疯子叔叔!”
刚喊完被家长一拽,“喊沈叔叔!”
沈峯微笑说:“不碍事,来,叔叔给红包!”
小孩子蹦跶蹦跶就来到了跟前。四五岁的娃娃,穿着羽绒服,胖乎乎的,脸蛋红扑扑的,可爱得紧。
尹桑移不开眼。
小孩接过红包拜了年,又看看边上的尹桑,“姐姐真漂亮!”
尹桑一怔,笑开了怀,沈峯是叔叔,她是姐姐,然而她没有准备红包,被小孩看得不好意思,只好戳了戳沈峯后背。
沈峯看着她:“干嘛?”
这人!?
尹桑佯怒,无声地对口型:“红包啊!”
沈峯装作没看懂,她又说了一遍,表情夸张。
小孩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游移,奶声奶气地说:“姐姐,恭喜发财。”
这是等不及了。尹桑尴尬了。
沈峯憋着笑,从身后递了一个给她。她摸摸娃娃的脑袋,“快长快大!”
沈峯在一旁说:“小斌斌,以后要叫阿姨。”
小娃娃看看尹桑又看看沈峯,摇头,“我妈说,女士都要叫姐姐,然后就是奶奶了,没有阿姨。”
小娃娃蹦跶蹦跶又跑远了。
尹桑笑得前仰后合,草坪上不平坦,她穿得又多,一不下心就要往后倒,沈峯赶紧接住她,“小心一点!跟孩子似的!”
她心情好,懒得计较,抱着他的手臂,整个人跟挂在他身上似的,仰头说:“疯子叔叔!”
这一仰头,帽子都快掉了,他又给她接住,扣在她头上。
他低头看她,眼神嫌弃,尹桑嘟嘴,“沈峯,要亲一个。”
他愣怔了一下,没有什么动作,尹桑踮起脚,吻了他的嘴角,蜻蜓点水。亲完又笑嘻嘻。
可一低头,她便敛了笑脸,看着夜幕下的湖光发呆。
一时无话,耳边响起了倒计时的声音。
沈峯掏出打火机,走过去点烟花。相比起别人又是塞耳朵又是拱身子跑,他显得很从容,点完悠哉悠哉走回来。
烟花的火苗在他身后“咻”地一声,攀升向天空,炸开了。
夜幕瞬间一片亮堂。
这么多年的烟火,她都没怎么看,因为她在楼上,寻觅着他的身影。每年他都是在这个位置,点完,从容地走回家。他也不看烟花。
没想到,这么绚丽。尹桑想。
这个时候如果喊他,他会不会听见?她忽然有这样的想法。她忽然想要叫他。
“咻”地一声,一簇烟火又窜起来了,她的视线循着那簇烟火。
“砰”炸开了。
“老公!”她喊。
沈峯仍旧低着头走,没有一点反应。
尹桑抿着唇,胸腔里升腾起来的满足感,令她鼻尖酸涩,她仰着头看烟火,眨了眨眼睛。
沈峯抬眼,就看到尹桑的笑靥,映着烟火的颜色,明明灭灭。
他已经走到她身边,尹桑扭头看他,“挺好看的。”
沈峯淡淡点了点头。
她正要转过脸,下巴被他扣住了,他低头吻下来。
视野里,烟火还在争艳,颜色花样各不相同。而这些全都是背景,他的眉眼近在咫尺,是她视野的焦点。
这个吻温柔绵长,尹桑的手,缓缓攀上他的胸口。
沈峯感觉到她指尖轻颤,缓缓扣紧了怀里的人。
触感柔软,齿间清香,他心怀微叹。
罢了,他哪里还有什么骨气,他连脾气都没有。
每每想起她找了盛岳,心底里都升腾起不甘。他明白她初衷为他,但也意味着,她没有足够信任他。
再不甘,再置气,还是抵挡不住她一个笑靥。
两人相拥而吻,在绚烂穹顶之下,成了剪影。
良久,烟火声渐稀,他离开她的唇。尹桑听见他在耳边说:“再喊一声?”
她愣怔。
“刚才喊的什么?”
...............
那边,小斌斌被父母遮住了眼睛,非礼勿视。
“那是疯子媳妇儿吗,我怎么听说他们感情不好,一直分居来着,这么看不像啊。”
“岂止不像分居啊,疯子这模样,跟初恋的毛头小子似的。”
“他媳妇儿,看着挺正常的啊。”
湖对面,邵锦骁和邵均并肩而立,邵锦骁说:“这女的,还真是不简单。”
邵均转头看他。
邵锦骁:“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哪里说得有问题?叔啊,天涯何处无芳草。”
“你什么意思?”
邵锦骁:“跟我你不用藏,你桌上的东西我都看见了,尹桑初中、高中、大学的照片...........真不知道着了什么道了,还有你那张会员卡,一万储值,你把咖啡当水喝啊?”
邵均忽然有不好的预感,邵锦骁这个侄子,从来就藏不住什么事,“你都告诉谁了?”
“也没谁,我爸对你的事儿,操心着呢。”
邵锦骁父亲,也就是邵均大哥——和沈建斌是穿开裆裤一块长大的弟兄。
邵均忽然凶起来:“哨子,人的猜想,最是害人害己!”
邵锦骁一脸懵,咋回事儿,他还有理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