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桑离开后, 盛刚回到病房,盛岳靠坐在病床上,看着茶几上的水果刀和半个苹果出神,他抬头, 看到了憔悴程度不亚于他的盛刚。
白浩宇被捕, 现在最难受的,或许不是白婉婷,是盛刚。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个家庭,也许就此支离破碎。
盛刚:“你打算帮沈峯?”
盛岳:“我不是帮他, 我只是不想自己卑鄙到卑微。”
他再清楚不过了,什么所谓情敌相争的动机, 完全是无稽之谈。他最无力的,莫过于,在沈峯看来, 他连情敌都算不上。
而沈峯为什么出现在山上, 他不清楚。也许是见死不救, 又或者是落井下石, 但他从沈峯的眼神, 可以确认, 他没有参与这件事。
盛刚:“替浩宇,谢谢你什么都没有说。”
盛岳缓缓抬头看着盛刚,替他?
悲哀的是,他现在是被列在外人的那一列了, 他们三个,才是一家人,如果不是因为白浩宇天生染色体异常,这个家里早就已经没了他的位置。他们需要一个儿子充门面,只有他能。
他醒后,警方不止一次地向他询问白浩宇的犯罪过程,他以自己被**,从头到尾都不清楚为由,推过去了。
实际上他都清楚得很。
他在探究“苗蛊”的事,白浩宇是知道的,这一次,也是他亲自驾车接的他,带着他去见一个,在云南赫赫有名的蛊婆。
比起广西的苗,云南的苗,在“江湖”上更威名赫赫一些,提起苗蛊,许多人都会先想到云南。
和盛岳想象的不同,蛊婆不住在山上,她住在市区一个老菜市后边,前头卖家畜,仓库后边是另一番天地。没有窗的屋子,空气浑浊,地上摆满了缸,大小不一,大部分是陶的,看不到里边是什么,也有小部分玻璃的,能看见里头有黑乎乎的液体。
他到的时候,正有人来求蛊婆取蛊。
那人肚子涨得大大的,到处寻医,不得救治,有民间术士告诉他,他是被下了蛊,必须找蛊婆取蛊,还给他指路,他才找上门来。
蛊婆相貌丑陋,菜市场人来人往,只她门庭零落,没几个客人。
她并不靠这个过活,家畜铺子只是张皮罢了。盛岳想,做家畜,大概是为了掩盖血腥味和奇怪的臭味。
盛岳问白浩宇,是不是真得能治好。白浩宇告诉他,这蛊婆在这好些年了,如果治不好,总有人找上门来,她这铺子怕是早就关张了。
“你信吗?”盛岳问。
白浩宇说:“以前不信,但很快就信了。”
盛岳下意识拒绝蛊婆递过来的茶水,整个空间都令他不适,他甚至有些后悔来这一趟,但既来之则安之,即便没了调研的兴致,人也都有好奇心,他想着做完调研,就赶紧离开。
然而蛊婆瞪着眼睛看着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不自觉就接过了那杯水。
再醒来他已经在毛坯房里,白浩宇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那蛊婆站在白浩宇背后,手上还端着一个碗。
那蛊婆用鸟毛在他脸上撒了什么液体,他只觉得恶臭难闻,胃里翻涌,酸水都一股子吐了出来。
蛊婆说:“好了。”
白浩宇:“你需要多少时间?”
蛊婆:“他这样的,难讲。”
盛岳愣怔,全身软弱无力,他甚至发不出声音。那一天他被灌了好几种东西,他尝不出什么味道,除了嗅觉听觉,他所有感官都已经不好使。
白浩宇坐到他床边,手抚上他的脸,盛岳这辈子都不愿再想起那个时候的白浩宇。他的弟弟,眼神温柔,注视着他,柔里带着股邪气,说:“哥,你后来,再也没有给我买过提拉米苏,你知不知道啊,提拉米苏,是带我走的意思啊,你为什么不带我走,你为什么,也觉得我应该离开,你为什么,会喜欢上别的人,不,你爱上她了。”
恐惧感笼罩着盛岳,但他动弹不得,他瞪得大大的眼睛,没让白浩宇的表情有任何的变化。
“没关系的,你以后,就只能与我在一起了,这个酒店,就是我为你盖的,从离开家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有一天,我们会一起走的,我觉得太久了,我等太久了,只能,先接你过来了。”
他所有的表情,所有徒劳的挣扎,白浩宇都视而不见,他说完就走了,说明天来给他送饭。
落锁的声音传来,就像是算命的摆锤,敲到了让人绝望的那一格。盛岳环视二十来平的小屋子,尝试着闭上眼睛,再睁开,再闭上,再睁开,用最后的力气,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不是噩梦,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他的弟弟,同父异母,却也是货真价实的亲弟弟!
绑架了他。
要给他下蛊。
以爱之名?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那扇窗户外的白光变成夜幕,再渐渐亮起来,盛岳始终盯着窗,因为周遭的一切,只有那里,看得出有些变化。
他的大脑,开始转起来。
或许,这一切,并不是无迹可寻,只是他从未想到,一个人的疯狂,能到这个地步。
白浩宇,是在他的同意下,被接到盛家来的。白婉婷嫁给盛刚的时候,盛岳十五岁,而白浩宇十三岁。在漫长的十三年间,白浩宇都是见不得人的私生子。盛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世家,没有人欢迎白浩宇。
盛岳第一次见到白浩宇,他在盛家的厨房里偷吃甜点,年少的盛岳觉得心酸,主动要求,让白浩宇以养子的身份,回到盛家。
白浩宇在家里,就跟盛岳最亲,也最依赖盛岳,他智力水平较低,所以格外努力,就是为了跟着盛岳的步伐,上一样的学校,一样的专业。只有一样他没有跟着,盛岳爱游泳,他却从来不和盛岳一同去游泳馆,平时在家里,也很忌讳在盛岳面前脱衣服。
一直到,盛刚在白浩宇房门口,听到白浩宇和白婉婷的谈话。
白浩宇对盛岳的依赖,已经上升到掌控欲,他在学校就阻止一切女生接近盛岳,他跟母亲坦言,他喜欢哥哥。
而白婉婷,却没有太惊讶,只是哭,一边哭,一边埋怨命运捉弄,她的儿子,生来就不能有正常的身体。
盛刚推开了门。
盛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处在低气压中。
白浩宇,因为染色体异常,身体与正常男性不同。克氏综合症,染色体为XXY,比正常男性多出一条X染色体,第二性征发育差,有女性化表现,体内激素失调。
伴随症状有,智力偏低,还有部分,会有精神异常及精神分裂症。
后来他被强迫着接触女生,安排相亲。直到他大学毕业,他主动要求,要出去走走,散散心。他开始了他长达一年的背包客旅行,他常常给家里来电,也会发来视频,视频里,他和五湖四海的朋友在一起,脸上是久违的笑容。
他说他要在大理定居,没有人反对。
他是盛家最惦记的小儿子,也是盛家的一根刺。他这样的选择,是为自己,也是为盛家着想。
大家都认为,白浩宇,已经走出阴影,活出了自己的精彩。
盛岳开始和他恢复联系,却只通过邮箱。说一些自己的现状,往事只字不提。
这一切,是很突然,但是盛岳没有办法去把它归为意外。
他被关的日子里,白浩宇每天都来看他,一个星期后终于让他说话,而盛岳,想了七天,脑海里,想了无数遍的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后只说:“浩宇,别犯傻,现在来得及。”
白浩宇说:“来不及了,你有了喜欢的人,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是你哥哥!”
“那又怎么样?”他忽然站起来,语气激愤,“我只要你属于我一个人而已,是哥哥,还是什么,有什么关系?”
“你疯了!”
“我疯?整个家里,只有我白浩宇,无比清醒,我清晰地直到自己想要什么,你们呢?你们害怕别人的眼光,危惧别人的嘴巴,你们什么时候为自己活过吗?你们真的爱自己吗,他们真的爱你吗,哥,只有我爱你。”
“可这很恶心。”
盛岳没有力气,低低地说,没有再看他。空间寂静了,良久,白浩宇踹翻了小桌子上他不肯吃的饭菜,然后离去。到了门口又转过头来,对盛岳说:“恶心?哥,你知道,外边天天给你下蛊的婆婆,是谁吗?”
盛岳没有抬头,只听见他说:“是你喜欢的那个人的故人,尹桑的故人,怎么样,你现在恶心吗?”
大锁落下,盛岳窝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他是一个,走过鬼门关的人了。他如今,丝毫不关心,白浩宇是什么后果,他如此,算是有精神病,盛家加以打点,问题或许不大。他恨白浩宇吗,也许吧,他不知道如今他对这个弟弟,是什么心态,他连想起他,都不愿,更不愿把他放入心里,去思考。
他对盛刚说:“不用谢,爸,你出去吧,我睡了。”
盛刚走出病房,就接到电话,让他到局里一趟,说明一下,为什么他和沈峯,会有那么多通话往来。
盛刚说:“我有项目要咨询沈总,仅此而已。”
那边说:“但据沈总交代,是因为他在协助你寻找盛岳的下落,所以有联系。”
盛刚:“不存在这样的事,他为什么平白无故帮我找?”
“你还是过来配合一下调查。”
“我要说的都说完。”
“那就来走程序,做笔录签字。”
“这个没有问题。”
电话挂断,盛刚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全家福,又看一眼暗下来的天色,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病房里的盛岳,也在打电话。
“是,我当时刚醒来,神智不清,我不认识照片上的人,我只是很久以前在报纸上见过,记忆岔了。好,想起什么,第一时间联系,这个,千真万确,不会再记岔。”
作者有话要说:25字评论有魔法,我更新了,我也想不到今天还能更新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