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响极是突然,我们都是一怔。杨易忽地大声道:“有人来攻!”
这正是遭到进攻的迹像。我大吃一惊,心道:“是丁亨利动手了么?”此时大为后悔不该不听明士贞的话。但现在后悔也晚了,我道:“杨将军,廉将军,速速点齐本部兵马,准备战斗,曹将军一部暂由我来带。”
刚说完,曹闻道的声音在一边响了起来:“统制,我回来了,不用你带了。”
他已骑在了马上,看来听得有异声,马上就有了准备。我道:“是共和军发动的攻击么?”
曹闻道道:“不是,是蛇人杀出来了!”
蛇人?我倒是一怔。这次增援,我几乎是把共和军当成首要敌人了,一直都觉得蛇人不堪一击,南安城必破无疑,却没想到蛇人居然还会开城突击。但听得并不是丁亨利对我军下手,不知怎么我心中一宽,道:“杨将军,曹将军,你们率本部兵马列天地阵,廉将军,你一部在两百步外随时接应,不能让蛇人冲动阵脚,护住火军团。”
令刚传下,便听得一个大嗓门叫道:“仁字营与信字营列天地阵,廉字营与火军团两百步后接应!”这正是那大嗓门的夏礼年在喊,他现在是地军团的传令官。廉百策以前统领的是箭营,现在带的却也是五德营中的一营,满员有八千人,现在也有七千左右。不过廉百策是箭术大高手,廉字营也最注重箭术。雷霆弩一类太过笨重,不好携带,但廉字营身边的弓箭带的最多,甚至有三分之一的人配了和我一样的手弩。他和火军团一同在后接应,正好可以补火军团的不足。
地军团的训练是帝国诸军中最为刻苦的,夏礼年的喊声刚落,两万人只花了短短一瞬传已列好阵势。南安城中的蛇人一共也不过两万,就算全部冲出来,我想以地军团的能力也能挡一阵子。也不过片刻,前方已传来厮杀之声,定是蛇人前锋已经攻到了我们营门口。我扭头看了看,只见几个士兵正在装配铁甲车。铁甲车太沉重了,因此平时是拆开了分车载运,现在要装配起来也不易。我道:“铁甲车还有多久能装好?”
一个正在拧螺丝的士兵抬起头,用手背抹了抹额上的汗,道:“禀楚将军,马上就好。”
我道:“尽快,蛇人的攻势很强。”
如果没有铁甲车,八阵图也并不能抵挡蛇人的轮番猛攻,铁甲车晚一刻上阵,就会多死伤几个士兵。我伸手从边上抓过一支长枪,道:“带匹马过来!”
飞羽因为受了点小伤,我不受再骑,现在骑的是另一匹。刚跳上马,却听得小王子高声道:“楚将军,打仗了么?”
话音刚落,他已冲到我身边。他已是顶盔贯甲,全副武装,手中握着一柄长枪。我迟疑了一下,道:“小殿下,你”
我想让他在后面押阵,但小王子显然也知道我要说什么,大声道:“楚将军,我也是地军团一员。大敌当前,一样要冲锋陷阵,你不是常说不分官兵,皆要奋战在前么?你还不是一样要冲上前去。”
他倒用我的话来堵我的嘴。只是他这种昂扬的斗志大大让我喜欢,我点了点头,道:“好吧,你跟在我身边,不要胡乱冲锋,军人更重要的是听从命令。”
过去我常常冲杀在最前,但执掌地军团以后,也知道再不能妄逞血气之勇了,战死我一个人事小,但一旦主将战死,对军队的士气影响太大。直到现在,我还记得第一次与蛇人对阵时,当时火虎沈西平率龙鳞军与蛇人恶战,原本还可支撑,结果就因为沈西平战死,使得攻击力极强的龙鳞军溃不成军。小王子能身先士卒,自是好的,但他在名义上是地军团最高指挥官,可不能重蹈覆辙。
小王子笑道:“自然。楚将军,这回让你看看我的枪法。”
他说得豪迈,似乎根本不把蛇人放在眼里。我笑了笑,道:“对蛇人,枪法并不重要,蛇人也不会和你斗枪的,千万要小心。”说着,扭头对跟上来的冯奇道:“冯奇,你留一半人在这儿,看住那明士贞,其余人跟我去。”
冯奇道:“楚将军放心,我已叫小魏他们留在这儿了,我随你上阵杀敌吧。”
我带着几十个亲兵走向前去。这种短兵相接之时,战场上情势瞬息万变,主将必须随时把握战况,才能及时调整战略,因此每逢战事,我都站在前线。
一到营门,只见近两百步外杨易与曹闻道两个八阵图正在快速转动。虽然我们的营盘只是临时扎下的,但也扎得甚是坚牢,他们两支部队共有近一万五千人,依托工事,将营门守得铁桶一般,蛇人根本进不来。我正看着战况,小王子忽道:“楚将军,我们冲上去么?”
我看了看他,只见他一手紧紧握着长枪,握得太用力了,连指关节都已发白。我道:“不必了,现在仁勇两军团行有余力,我们上去只是添乱。”
小王子眼中一暗,道:“那我们不去打了?”
“为将之道,只在取胜,不在杀伤。”我扭头看了看身后,只见身后的廉字营正在向前推进。对持枪守在我边上的夏礼年道:“夏礼年,你去问问廉将军,火军团准备好了没有。”
火军团的火炮威力很大,但这次蛇人攻得太过突然,他们的火炮还不曾布置好。夏礼年还不曾回答,我忽然听得一声巨响。
那正是火炮!但这炮声是从远处传来的。如果是邓沧澜船上的火炮,却太远了,我不该听得到,那准是共和军中传来的了。夏礼年一怔,也顺着炮声看了看,道:“楚将军”
小王子惊叫道:“楚将军,这是共和军里传来的!他们也有了火炮了!”
共和军果然有了火炮!就是明士贞所说的神威炮吧,那么他说的并不是假话了。这时一马已飞驰过来,正是廉百策。他到了我跟前,行了个礼道:“禀楚将军,廉字营与火军团的甘将军都已准备停当。”说完又低声道:“共和军果然也有了火炮啊。”
我道:“不要管他们了,列好阵势,夏礼年,传令,让仁字营与勇字营左右两翼展开,让出中央。”
八阵图的威力太大,与蛇人胶着在一起,将攻势全都接了下来,蛇人冲不进来。这样一来,我们所带的火炮和铁甲车、雷霆弩反而发挥不出应有的作用。我让他们让开,把蛇人放进一批进来,一是减轻杨易和曹闻道的压力,也是想看看,神龙炮和神威炮的威力到底哪个更大一些。
夏礼年将命令让刁斗上的士兵以旗语传下不多时,前方仁字营和勇字营两个八阵图缓缓让开。他们结的本是天地阵,也就是八阵图的改良阵两,两个阵随时可以融为一体,要分开也容易。在蛇人猛攻之下,他们让开的仍是行有余力,一丝不乱。刚一让开,如同一道堤坝决口,上千个蛇人已从缺口处直冲进来。小王子已是跃跃欲试,道:“楚将军,冲上去么?”
我道:“听从命令,不要动,让火军团和廉字营先行建功!”
一般火军团进攻,总是列在最前,以神龙炮进击,当敌人冲近了,才由步兵护住,他们再行退后。但现在蛇人出城太急,火军团机动力不够,只能在杨易和曹闻道后面了。因为神龙炮的射程只有百步上下,所以我让廉百策与杨易和曹闻道保持两百步的距离。这一片已是地军团的腹地了,但地军团效率极高,只不过接战这一刻,便已将营帐辎重收好,留出了一片空地。蛇人冲到这儿来,一定自以为得计,觉得已攻到我们中心,万万想不到已成被我们围歼之势,反而陷入重围,让它们有来无回。
随着号令,仁字营和勇字营又缓缓合拢,将蛇人接在当中,那些蛇人冲得也越来越近,已经看不清它们的相貌了,只是在我看来,它们长得都一般模样。小王子已有些着急,叫道:“楚将军,还不冲么?再不冲那些怪兽便要杀上来了。”
我喝道:“不得号令,不得妄动!”我生怕他一时兴起冲出去,拍了拍马,拦到他跟前。现在火军团马上就要发神龙炮,他要是杀上前去和蛇人绞作一团,会害得火军团无法进攻,打乱整个战斗步骤的。只是拦住他,才发现这倒是过虑了,小王子虽然满心想要厮杀,却不会不遵军令的。我知道,在军校中将士兵遵守军令强调得无以复加,小王子虽是宗室,首先却是个军人。我压低了声音,道:“小心座骑,别惊了马。”
小王子道:“是神龙炮么?”
他话声刚落,却听得“轰”一声,神龙炮已然发出。虽然只有两门,但神龙炮的威力当真可怖。我骑的这匹马已是身经百战,听神龙炮声也已惯了,没有太大的惊慌,但小王子的马却还不曾听惯,随着炮响,他的马忽地一声厉叫,人立起来。我正在担心小王子会不会摔下来,却见他一提缰,轻轻巧巧地将马带住,拍了拍马头道:“玉顶虎,别怕,别怕。”他这马十分漂亮,是匹红马,火炭一般红,身上没一根杂毛,唯有头顶的鬃毛有一缕是白色的。小王子长得英武俊朗,这马也神骏异常,他带住马的手法又相当潇洒,边上有不少士兵赞道:“殿下好本事!”
我最讨厌那些不学无术,只能溜须拍马之人。自从我主持地军团以来,要求提拔军官只以才德为标准,对那些爱说好话的颇有压制,所以地军团被我带得有些矫枉过正,不太有溜须拍马的风气,以至于从地军团借调到别军中的军官有不少被说成狂傲狷介。小王子来了没多久,他自己虽然颇为节制,事事都依军规行事,可是自从他来了以后,这拍马之风倒是越来越长了。大概拍马本是天性,就算我压得再严,一旦有人要听,便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了。我道:“小殿下,你千万要当心,别摔下去了。”
小王子拉住马转了个圈,道:“楚将军,这声音可真响啊!”我道:“是啊。”只是心里却有些忐忑。小王子没经验,听不出来,我却听得很仔细,神龙炮的声音实在和共和军中传来的炮声相去无几,差不多响。虽然响声不代表威力,但一般来说,威力越大,炮声也越响。看来,共和军的神威炮威力就算不比神龙炮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火器上,帝国军已不再占上风了
我默默地想着,有个士兵忽然走到我马前,躬身道:“将军,铁甲车已装配完整。”
虽然只有两辆铁甲车,但一旦出动,蛇人自是不堪不击。我道:“好,待廉字营这一轮箭攻后,立即出击!”
神龙炮带得太少,发过一炮,也已没机会再发第二炮了,现在廉字营已上前一步,将火军团遮住,正在以弓箭向蛇人攻击。那个报告的士兵道:“遵命。”转身退去,我正待伸手去摘下马前的长枪,小王子忽地打马到了我身边,道:“楚将军,这回我好出击了么?”
小王子一心想出击,如果一味不让他去,只怕反要憋出病来。我想了想,道:“好,跟在我身边,我们一同前去。”
经过神龙炮和廉字营箭攻,冲进来的这几百个蛇人已死了一半,外面的蛇人又被仁勇两营挡住进不来,就算蛇人再笨也看得出来,它们已陷入了绝地。此时蛇人的阵脚已是大乱,要全歼这支蛇人全然不在话下了,但小王子不是常人,他要受些伤,我不好向安乐王交待,因此让他跟在我身边,也好有个照应。不过小王子似乎没有发觉我的用意,只是点了点,满脸都是兴奋之情,道:“是!”我看了看他用的这杆枪,竟比我的还要粗一些,枪杆上已有一些湿湿的手印。我从马鞍前的小袋中掏出一小把滑石粉,道:“来,擦擦手。”
滑石粉能吸水,而在战场上出汗出血是家常便饭,我怕因为手汗而抓不住兵刃,因此总备了一小袋滑石粉。小王子接过来,先在掌心捏了捏,搓了搓手,又在枪杆上捋了两下,道:“楚将军,我们出出去吧。”
我道:“不要大意。困兽犹斗,何况蛇人。它们临死前的反击非常凶猛,不要无谓地牺牲。”
小王子看了看那些渐渐冲近的蛇人,道:“廉将军在做什么,他好像没尽全力啊。”
我道:“廉将军做得没错。在这种情况下,不能将蛇人逼得太急,否则它们自觉走投无路,孤注一掷之下,我们遭到的损失更重。廉将军故意有所保留,让蛇人自以为尚有胜利之机,一步步将它们引入。马上,廉将军就要全力攻击了。”
以箭攻击时,如果用出了全力,那也意味着箭攻马上结束,敌人冲到近前,要进行白刃战了。小王子又把枪杆捋了两下,把一根枪杆捋得全是白白的滑石粉,道:“要是蛇人被廉将军杀完了怎么是好?”
我笑道:“杀完了不是更好,省得我们动手。”我见小王子还要说什么,正色道:“小殿下,古人有云,佳兵不祥,战为不战。一般来说,保存实力比胜利更重要。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取胜,如果这胜利不是决定性的,就是不值得的,因此不要斤斤计较于一战的得失,最后的胜利者,才是胜利者。”
小王子道:“楚将军,你说的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道理吧。”
我不禁苦笑,道:“还没到这种程度。尽量以少的代价取得大的胜利,这便是用兵之道。”小王子枪法虽然高明,但兵法觉得却十分马虎,大概他只喜舞枪,而军校中的教师也不敢对这个与当朝帝君最亲近的宗室子弟如何,因此他的兵法知识实在颇为浅陋。
小王子“啊”了一声,道:“我明白了,就是要身先士卒,但不能逞血气之勇。”
小王子这话倒是说得既通俗,又贴切。我道:“小殿下天资聪明,说得正是。”话一出口,不禁暗自苦笑。我不喜拍马,但在小王子跟前,我也不知不觉地拍上了马屁。
小王子大概也根本没听到我拍的马屁,只是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道:“楚将军,那些蛇人似乎要反扑啊!”的确,蛇人后路被断,前方又是神龙炮和雷霆弩,冲进来的这些蛇人已只剩了不到两百余个。但蛇人死得多了,剩下这两百余个无一不是锐勇无匹之辈,竟然扛着死去蛇人的尸体当作盾牌,反身攻向杨易和曹闻道。我心头一震,道:“它们是要拼死一战啊。”
兵法有云:围必纵之。也就是说,就算围住敌人,也必须放一条生路,否则敌人见无路可走,就会拼死一战,有时反倒弄巧成拙。蛇人虽然不是人,但它们看来也有和人一样的心思。八阵图的守御力极强,可是蛇人和人不一样,这样不顾死活地前后夹击,杨易和曹闻道两营纵然挡得住,损失必也极大。而现在这批蛇人离仁勇两营太近,再用神龙炮和雷霆弩会误伤到我们自己。我将右拳重重往左掌一击,喝道:“弟兄们,该出击了!”
我只道小王子定会一下冲出,哪知他却有点茫然地道:“楚将军,蛇人知道冲不过来,便马上转身逃走么?”
我道:“自然是。”
“它们好像和我们没什么两样啊,和那时我见过的有些不一样了。”
小王子不是第一次见到蛇人,几年前在帝都之围中他就和蛇人正面交过手,但那时的蛇人仍然有种宁死也要向前猛攻的悍勇,不像现在这些蛇人那样遇挫便思退却,现在的蛇人,实在和人类的部队相去无几了。看着这些蛇人,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到了木昆,心头一阵不好受。如果说蛇人像人,那木昆这样的蛇人实在比真的人更像人一些。看来,蛇人一天比一天更像人,有人的弱点,也更有人的优点,我有时恍惚觉得和我交锋的这些并不是人首蛇身的怪物,而是一支和我们一样的部队。我抹了下并没有汗的额头,喝道:“别想这些不相干的,发令,命廉字营冲锋!”
杨易和曹闻道的两支八阵图现在还没有败像,但被前后夹击,明显转动的速度减慢了。传令兵刚将旗令挂出,廉字营忽地齐声呼喝,上前了几步,将神龙炮和雷霆弩都掩在后面。廉百策是箭术大高手,廉字营的箭术亦是五德营之冠,但如此一支庞大的队伍自然也不能只作弓箭手使用,作为五德营的一员,他们的格斗能力同样可圈可点。廉百策久历行伍,带兵颇有经验,廉百策人数较少,只有五千上下,但仓促中排成的几列方队仍是整整齐齐。小王子道:“楚将军,上吧!”
我看了看,两辆铁甲车已排在方阵最前。我道:“小殿下,你跟在铁甲车边上,不要让蛇人攻到铁甲车边上。”
铁甲车初次试验时,曾被杨易在地上掘坑陷住,结果无法前进。文侯由此发现铁甲车有不够灵活之病,因此命张龙友改进。改进的结果,是铁甲车的车轮不再是光滑的,上面刻着许多花纹,这样即使陷入小坑,车轮也不至于会打滑爬不上来。只是如此一来,铁甲车的速度却减慢了,张龙友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只得以为天道本有不足,凡事总不能十全十美。正因为铁甲车速度不够,文侯本来所设想以铁甲车队替代骑兵,结果也未能成为现实,骑兵在地军团中仍占有很大的比例。我在实战中,将步兵、骑兵和铁甲车交错在一起,铁甲车冲锋,步兵护卫,骑兵追击,以此来扬长避短。现在那些蛇人被仁勇两营拦住回不去,我们也不用追击,所以骑兵只在后方押阵。
小王子还是第一次与铁甲车一共作战,满脸都是兴奋,道:“遵命。”以他的身份说这种话,大概也是诸军监军中唯一一个了。见铁甲车与那支蛇人渐渐接近了,小王子有点坐立不安,道:“楚将军,我们也上么?”
我道:“不要逞血气之勇,让铁甲车先冲锋。”
铁甲车在廉百策的廉字营之前缓缓推进,两边的士兵如雁翼般展开,让铁甲车突出在前。这两辆铁甲车便如钢钉的锋芒,势不可挡。那些蛇人也发现我们开始迫上,而它们现在仍然突不破仁字营和勇字营的拦阻,忽然发出一声呼啸,转而又向我们扑来。仁字营和勇字营有近一万五千人,而我们这儿仅是这两营的三分之一多一些,先前有神龙炮阻击,它们不敢再冲过来,现在我们已在推进,神龙炮不能发射,在蛇人看来,突破我们自然比突破仁勇两营容易多了。这数百个蛇人如一道暗色的浊水汹涌而来,两辆铁甲车倒似两片浮萍。小王子急道:“不好了,铁甲车要被推翻了!”
我笑了笑,道:“不要着急,蛇人弄不翻铁甲车的。”
以蛇人的力量,数十个齐上,铁甲车虽然沉重,被它们推翻也不是难事。张龙友也考虑到这一点,将铁甲车的底盘设计得很低,上面还铸着大量尖刺利刃,蛇人力量虽大,却根本没有能用力的地方,而它们用的全是些长枪。只要地型不是太过坎坷,敌人又没有得力工具,铁甲车可以说是无敌的。小王子还不曾见过铁甲车的实在,才会如此担心,我却见得多了。果然,两辆铁甲车一突入蛇人群中,便如在水面划开两道波痕,那些蛇人纷纷闪避,夹杂着其中一些惨呼。我道:“看到了吧,蛇人没办法的。”
刚说完,边上冯奇惊叫道:“楚将军,它们在往地上扎枪!”
他没有说,我也发现了,在铁甲车前的一些蛇人正将手中长枪往地上扎去。蛇人力大,长枪扎下,枪身没入土中极深。我心头一凛,在马上一长身,喝道:“夏礼年!传令廉字营,马上出击接应铁甲车!”
我叫得很响,夏礼年已在高声传令,小王子却有些诧异,道:“楚将军,怎么了?”
“蛇人是要拦住铁甲车,全军出击!”
蛇人把长枪扎在地上,形成排排木桩,铁甲车威力虽大,如果转瞬间跟前多了几排木桩,同样也过不去的。只是人的力量根本不会那么大,这种计策也只有蛇人才想得出来。好在那些长枪如果插得不到位,同样发挥不了应有的效用,蛇人仓促间把长枪插下,多半并没有用,但我也不能不防着这一手。现在铁甲车的冲锋已经见效,本来也该让廉字营冲上去了。
小王子一听得我发的出击令,大为兴奋,叫道:“弟兄们,跟我冲啊!”他再也不顾我方才的告诫了,拍马便冲了出去,身后几个亲兵跟着他。廉字营都是步兵,哪有他那么快,我只是稍稍一分神,他已冲杀到了铁甲车边上了。我暗暗叫苦,对身边的冯奇道:“冯奇,快去保护小殿下!”
冯奇他们这十剑斩我带了八个过来。叫他们跃马冲锋,非其所长,但以他们的本领,保护某个人倒是绰绰有余。只是冯奇有些犹豫地道:“楚将军”
我知道他大概又要说什么十剑斩要保护我的安危之类的话来。但他还只吐出三个字,却听得前方发出一声惨叫。我吓了一大跳,抬眼望去,只见小王子身边竟然有两个亲兵滚鞍落马,浑身都是血。
小王子的亲兵有二十几人,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而且他们全是骑兵,机动力非常强,照理自保有余,落败也不会这般快法。我心头一震,喝道:“快上!”也顾不得跟冯奇磨嘴皮子,两腿一夹马肚,人便冲了出去。
这匹马虽非飞羽,却也是匹骏马,只是一眨眼,我便冲到了小王子身边,身后却传来一阵惊呼。自从我当上地军团都督以后,就不再每战必冲杀在最前了,在背后指挥的日子更多一些,现在我也冲上,多半令得周围的士兵都大为吃惊。
我冲到了小王子身边,却见他正与一个蛇人对枪。那蛇人枪法颇为高明,力量又大,小王子两边有亲兵替他挡驾,也不和它斗力,一支长枪倏发倏收,正与它斗个不亦乐乎。那些蛇人想必也发现他是个军官了,正不断游过来,边上那两个亲兵枪法虽强,却已额头见汗,我冲过来时,右手那个亲兵手一松,被蛇人的长枪进门,正刺向他前心。我见他已躲不过这一枪,手中长枪一抖,枪竿在手掌中极快地滚动“当”一声,那蛇人的长枪枪尖正触到我刺出的枪尖上。它力量虽大,但我的枪在不住滚动,这蛇人的枪力被我但枪的滚动之势化去,登时错了方向,全力一击变得直直向上刺去。我不等它收回枪来,长枪一下刺中这蛇人颈中,鲜血登时四溅而出。
刚发出这一枪,听得小王子在一边赞道:“好一个滚龙枪!”他手中枪一进一退,也已在与他对敌那蛇人头上扎了一枪。那个蛇人负痛之下,弃枪而逃,反倒将身后的蛇人也撞得人仰马翻。他一枪见功,又惊又喜,叫道:“楚将军,我赢了”
不等他再自吹自擂,我厉声喝道:“不依军令进止,为乱军,军法当斩,小殿下!”
他看来也吓了一跳,有点不服气地道:“我哪里不依军令了?我听你说的出击了。”
我喝道:“快快退下,你已害死两个人了!”
那两个亲兵是为了护佑小王子才被刺落马下的。在蛇人群中,他们哪里还能活命。方才小王子和那蛇人斗枪,也根本没发现有两个亲兵已死,脸上闪过一丝阴郁,马上又叫道:“那些蛇人是想夺取铁甲车!”
铁甲车的门在顶上,不知之人大概猜都猜不到。我抬眼看去,却见铁甲车前前后后都扎满了长枪,更让我奇怪的是,这些长枪竟然扎得非常整齐,又恰好比铁甲车宽度小一点,正好挡住了铁甲车的去路。只是有小王和几个亲兵一番恶战,蛇人也杀不到铁甲车边上,但很明显,蛇人是有备而来。蛇人目不能视远,蹲在铁甲车中也根本动弹不得,它们想要的仅仅是击毁铁甲车吧。
它们真是想夺取铁甲车么?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有这种念头。虽然不太敢相信,但这种情形实在太叫人生疑了。这些蛇人冲进来,然后引出铁甲车,应对之策也早已打定,如果不是为了夺取铁甲车,我实在想不出它们这样做有什么必要。可是蛇人目不能及远,抢了铁甲车,恐怕连开都开不动。我正在想着,忽然觉得有种极为不舒服的感觉,似乎有人正紧盯着我,刚抬起头,却听小王子喝道:“大胆!”
他叫得十分响亮,我刚一抬头,正见三个蛇人直直向我冲来。这三个蛇人握的都是长枪,它们的枪也比一般的要长出三四尺,动作极为迅捷,而且看起来有章有法,隐隐然竟也是一路枪法。蛇人向来只是以力量取胜,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蛇人竟然也会使用枪法,不禁大为诧异。远远看去,只见那些蛇人中有一个蛇人正看着我。那蛇人看样子特别长,只是并不粗,手中握着一杆长枪与这三个蛇人一般,也要长一些,只是眼神极为凌厉,竟与人的目光一般无二。
这是个蛇人中的指挥官!我心头一震,却见小王子和他那两个贴身亲兵接住了这三个蛇人,以三对三,看来也颇为吃力。我一催马,正待冲上,却觉一道厉风已扑面而来。
是投枪!
蛇人视力不能及远,但这支投枪来势极快,正对准了我的前心。我吃了一惊,一时也闪不开,猛地在鞍上一伏,眼角余光看去,却见那个盯着我的蛇人手上已是空了。
那蛇人能看到远处!我未及多想,那枝长枪已到跟前,原本对着我前心,我伏倒后仍然闪不开。我举枪磕去“啪”一声,只觉这一枪力量很大,我的枪刚碰到那支枪杆,虎口便是一麻,长枪竟有脱手飞出之势。我猛一咬牙,索性一夹马,借着座骑前冲之力奋力推去,耳边传来两杆长枪摩擦之声,总算将这支投枪磕开了。
磕开这支投枪,我脑海中如闪电般一亮。蛇人中也有极少数能看到远处的,那么小王子说的是真的了,它们真的是想要抢夺铁甲车,甚至,它们也制造铁甲车么?我只觉背后也起了一起寒意。现在地军团能与蛇人野战而占上风,可以说全凭了铁甲车的威力。如果蛇人也有了铁甲车,那我们好不容易取得的优势就此荡然无存,又将从头开始了。只是,到底是谁向蛇人走漏的风声?难道,地军团中竟然会有蛇人的奸细?只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在蛇人威逼之下,人类有可能会为蛇人做事,但如果说人会给蛇人当奸细,那恐怕永远都不可能。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喝,那是廉字营冲上来了。五德营虽然各有侧重,像杨易的仁字营和钱文义的义字营较侧重步兵,曹闻道的勇字营则侧重骑兵,陈忠的信字营大多由力士组成。廉字营的箭术练得较多,但他们同样精擅格斗之技。廉百策心细如发,定也看出铁甲车已陷入危机,及时冲了上来。蛇人虽然挡住了铁甲车,但一时也攻不进去,正在无计可施,等廉字营上来,更是兵溃如山倒。廉字营本是生力军,一个冲锋,最前面的几个蛇人被卷入廉字营的八阵图中,如同磨盘下的豆子一般,登时被绞得粉碎。
我将枪拄在地上,看着战场中正在厮杀的人们。蛇人这一次主动出击,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真的是为了夺取铁甲车?好在就算它们有这种意思,这一战我们也是大获全胜了。此时仁廉勇三营已合兵一处,这些蛇人哪里还抵挡得住大概连一个都逃不出去。
我正想着,廉百策已到我跟前,道:“楚将军,末将来迟,你没事吧?”
其实他完全按军令行事,倒是我为了救援小王子,冲得早了些。我道:“廉将军,你看见当中那个特别长一些的蛇人了么?”
廉百策道:“正是这妖兽投的枪。楚将军,末将已下令,定要将它活捉。”
廉百策的心思当真灵敏,我还不曾说话,他便知道我的意思了,只是他大概以为我是想要折磨这蛇人来泄愤吧。我点了点头,道:“有劳了。”
这一战大局已定,蛇人已一败涂地。其实它们虽然挡住了铁甲车,但对铁甲车仍然无计可施,便已注定它们要失败了。此时小王子得廉字营之助,已将那三个蛇人刺倒,正指挥手下亲兵将蛇人扎下的长枪砍断。蛇人力量太大,每支枪扎入土中起码有三尺,大概除了陈忠,谁也没本事再将枪随手拔出。铁甲车一脱困,更是横冲直撞,蛇人既不可挡铁甲车锋芒,又被廉字营的八阵图层层卷入,只不过片刻,只剩了十来个蛇人在负隅顽撞,其中正有那个特别长一些的蛇人。
虽然战事不曾结束,但胜负一定,后面已有后勤的士兵在打扫战场了。虽然因为迎击及时,仁廉勇三营也极富战斗力,但这一战我们损失的人员仍然有百人上下。百来具尸体被排成两排,准备点齐姓名,到时入土安葬。看着后勤士兵抬着战死的士兵过来,我突然感到一阵颓唐。
“楚将军。”
小王子带着几个亲兵跑了过来。他身上已溅了不少血,但都不是他的,看来他连块油皮都不曾擦破,仍是得意之极地道:“楚将军,我杀了两个蛇人!两个!”
他说得甚是轻松,但我却觉得有些不舒服。我看了看一边那些战死者的尸首,道:“你的亲兵也死了两个。知道么,就因为你莽莽撞撞,害他们丢了性命。”
大概我说得有些重,小王子也是一怔。他这样的天潢贵胄,大概从来也不觉得死一两个亲兵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以他的脾气,说不定还会向我大发脾气。但我实在想狠狠斥责他一番。但小王子嘴角抽了抽,却忽地低下头,道:“是,楚将军,你骂得对。”
他忽地跳下马,走到那些尸堆边,忽地跪了下来。冯奇叫道:“小殿下!”看了看我,我只是摇了摇头,道:“让他去吧。”我本来想骂小王子一顿,但他这个举动却让我大大感动。我跳下马,走到小王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道:“小殿下,起来吧。好男儿,不要轻易向人下跪。”
小王子抿着嘴站起来,眼里已有泪光闪烁。他这样下跪,其实也大违他的本意,只是见我要骂他了才这么做吧。不管怎么说,他能够放下王子的架子,即使是做给我看的,也如邵风观说的一般,是个“可造之材”。我道:“小殿下,征战杀伐,不在一战这胜负,一城之得失。当年谷律光号称帝国三百年未有的勇将,平生战斗未曾一败,结果却被擒斩,这战例你也该学过吧?”
谷律光是六代帝君时青月公麾下第一大将。当时谷律光拥兵七万,纵横西北,狄人极畏之,呼其为鬼神军。后来谷律光叛乱,起兵攻向帝都,青月公一路拦截,结果七战皆败,帝都震动,只道谷律光定能杀到帝都城下。可是正当六代帝君准备出都以避时,却传来青月公的捷报,说谷律光已然授首,叛乱已平。原来青月公每战虽败,己方损失却极少,而谷律光自恃勇力,每战虽然得胜,却都是惨胜,七战过后,军队损失已然过半,剩下来也都伤损严重,早已无力再攻向帝都了。此时青月公这才发动全力一击,未尝一败的谷律光平生第一次失败,这支让狄人都胆战心惊的鬼神军也溃不成军,非死即降。这个战例也算出名,小王子自然知道,他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我看了看在地上排得整整齐齐的尸首,道:“小殿下,你要知道,只有最后的胜利才称得上胜利。”
小王子又重重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冯奇忽然在身后道:“禀楚将军,有人来了。”
那是个仁字营士兵。五德营士兵的战甲前心都有字号,那士兵前心正写了个“仁”字。他急急到我跟前,半跪下来行了一礼,道:“楚将军,共和军已杀到营口,请楚将军定夺。”
我心中一跳,道:“他们要攻打我们么?”
那士兵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诧色,道:“这个应该不是吧,他们是来助战的。”
我还不曾回话,只见三骑马如泼风而来。那三人都没有带武器,当先一人没戴头盔,露出满头金发。周围的士兵都顶盔贯甲,这人的一头金发极是耀眼。
是丁亨利!现在仁廉勇三营正在追击逃向城中的蛇人,共和军应该也已取胜,同样在乘胜追击,这个时候丁亨利不去指挥部队,反而来见我,到底有什么事?我小声道:“小殿下,你跟着我。冯奇,让弟兄们小心。”
我相信丁亨利不是背后下刀之人,但现在不明他的来意,仍然不敢怠慢。丁亨利来得极快,我刚向前几步,丁亨利已冲到我跟前。他一把勒住缰绳,道:“楚将军,你可曾见到一个生得极长的蛇人?”
我心中一动,迎上前道:“丁将军,你找这蛇人做什么?”
“这蛇人叫郎莫,是天法师身边的人,千万要生擒它!”
丁亨利向来镇定自若,此时却满脸惊惶。我大感诧异,道:“天法师?这到底是什么人?”
天法师这名字,当初我在东平城为了换回二太子而随木昆入蛇人营中时,曾经听到过一次,是蛇人的首领,只是我不知道丁亨利原来也知道这名字。丁亨利心急火燎,道:“先别问这些,楚将军,一定要生擒那郎莫,否则这一战等若败北了。”
我没想到丁亨利说得如此严重,道:“我倒是命令属下生擒一个生得极长的蛇人,就不知道是不是那个郎莫。”
正说着,却听廉百策在一边高声道:“楚将军,杨将军和曹将军攻进城里去了,哈哈,蛇人此番偷鸡不成,反而蚀尽老本”
廉字营本就在后方,前面有仁勇两营堵着,消灭冲进来的那些蛇人后,他们已在打扫战场。廉百策骑在马上,大概也有些兴奋过度,比平时大大多嘴。他后边跟着几个人,扛着一根丈许长的长枪,长枪上正绑着一个蛇人。这蛇人长得有点过份,丈把长的长枪,它几乎将枪身都缠住了。一见这蛇人,丁亨利脸上忽地现出喜色,叫道:“郎莫!谢天谢地!”已拍马抢上前去。但他刚上前一步,廉百策脸色一变,喝道:“站住!”手一扬,身边十来个士兵齐齐抢上,挺枪挡住丁亨利。丁亨利被拦住了,回头看了看我,道:“楚将军”
我心中疑云更浓,上前道:“丁将军,我们两军同盟,该是肝胆相照,请你实话告诉我,这郎莫到底有什么用?”
丁亨利沉吟了一下,道:“楚将军,有些话本不能对你说,但此事太过重大,我想你也该知道。”他看了看左右,道:“到你营中说吧。”
我营中还有那明士贞,自然不能给他知道。听他说要进我的营帐,我忙道:“不必了,让他们守在前面,我们在后面说吧,离得远一点,旁人听不到的。”
丁亨利看了看他那两个随从,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扭头对我道:“那也好,我们到后面些。”
廉字营在打扫战场,火军团也在擦拭神龙炮,正在上炮衣。丁亨利此时才打量一下神龙炮,脸上也没有什么异样,我道:“丁将军,你们也有火炮了吧。”
丁亨利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但这笑意也只是敷衍的:“我本来就没想瞒你,知道瞒不住的。”
共和军有了火炮,除非他们不用,否则我们总会知道。丁亨利这么说,倒也不是假话,我也不想多说这些,打马向后走了十来步,道:“在这儿说吧。”
丁亨利看了看身后,小王子他们离我们也有十几步了。小王子抓耳挠腮的很不耐烦,多半想知道我们说些什么,但又不敢过来。丁亨利道:“再退一些吧。”
又退了十余步,那儿正有一辆大车。这车原本运载的是铁甲车的零件,现在就扔在这儿了。丁亨利跳下马,将马匹牵在车杠上。我也下了马,跟着他转到了车后,丁亨利这才道:“楚将军,我想,你也该知道我们军中有异常。”
我没想到他那么坦率,怔了怔,道:“是。到底发生了什么?”
文侯说过,明士贞并不是他在五羊城埋下的暗桩,但明士贞把共和军如此重大的秘密告诉我做什么?这个疑问,丁亨利定不会说的,我落得装装傻。哪知话一出口,丁亨力已道:“我们在对付海老。”
“什么?”尽管我一直在装作豪不知情的样子,但丁亨利这话还是如一个晴天霹雳,让我意外至极。我知道何从景对海老言听计从,倚若干城。就算这话是从丁亨利嘴里说出来的,我也实在难以相信。但文侯说过,明士贞是海老的人
丁亨利自不知道我在转着念头,大概只以为我是在震惊,他压低了声音道:“此战以前,海老曾向城主献计,说贵军装备远在我们之上,定要趁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将你们全军拿下,再派良工精研你们那些战具武器,那我军战力便能大大提高。”
我只觉背后也冒出了冷汗,不禁伸手按住百辟刀刀柄,干笑了笑道:“丁亨利,你要拿下我了?”但看丁亨利眼中却大是茫然,根本没有出手的意思。他一向冷静镇定,这样子的茫然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在车杆上坐下,抬头看着天空,道:“海老此计甫献,我便觉得太过背信弃义,因此与城主秘密商议,觉得海老此计实是在助蛇人,大为可疑。而此时我们又得到风声,知道南安城中有这朗莫在。这朗莫是蛇人天法师贴身之人,蛇人谓天法师是伏羲女娲两大神只的化身,极受尊崇,我军与蛇人屡战,总是捉摸不到蛇人到底从哪里来的。而一旦捉到此人,定可知道蛇人的巢穴在何处了。”
我猛地抬起头,道:“什么?那还不快去问!”直到此时,我才明白丁亨利的深意。我们与蛇人交战至今,虽然已占上风,但蛇人却如杂草一般,总也消灭不了。文侯也命我捉拿蛇人的重要将领回去审问,但问来问去,纵然那些蛇人皮肉被铅水浇烂,仍然说不知道自己到底从何处而来,就连文侯也无计可施。我不知道那朗莫是不是真的会说出真相,但如果能从它口中得知蛇人的巢穴,那结束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事的契机也终于要浮现出来了。
丁亨利苦笑一下,道:“我原本想瞒住海老,捉住这朗莫后再回去深查海老底细,没想到昨日我才发现海老竟然与蛇人暗通款曲,将我军虚实告知城中的蛇人。幸好这些蛇人太笨,居然会分兵出城,被我们各个击破。只是如此一来,我的计划也被他们打乱了。”
我看着他,心中乱成一片,实在不知道丁亨利的话中到底有几分真实。我沉吟了一下,道:“那海老现在呢?”
丁亨利颓然道:“我没想到海老居然在我们身边也安排了人。虽然我让步天兄看住海老,但风声走漏,他已逃走无疑。”
他是发现了明士贞吧。我暗暗好笑,丁亨利仍然想瞒住我何从景就在军中的事实,看来的确不能对他太过推心置腹。我道:“好吧,不过那朗莫是我军捉住的,我要求我们一同审问。”
丁亨利点了点头,松了口气,道:“这个自然。”他直到此时才算放松了点,微微一笑道“楚将军,战争终于快到尽头了。”
说的,是和蛇人的战事吧,帝国和共和军的战事,又将开始了。我在心里想着,微笑道:“那么请丁将军速速与何城主商议,派人至帝都共同审问。”
丁亨利脸上登时僵住了,道:“楚楚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道:“意思很明白,丁将军,你们打过要解决我军的主意,自然不能太相信你们了,哈哈。”其实我更担心的是在这个地方审出底细来,蛇人的巢穴定然在南方,如果被共和军抢先攻入,收编了蛇人的话,那帝国的噩梦就真正开始了。丁亨利纵然正直无私,但我绝对相信何从景,或者那个神神秘秘的南武公子在打这种主意。
对不起了,丁亨利。我默默地想着,又道:“丁将军,唯有在帝都审问,才能保证两军真正的精诚合作。南安城破后,请贵军选派使节与我军一同北上。”
丁亨利还想什么,我一板脸,道:“丁将军,别的话也不必说了,你是个聪明人,我想我也不笨,大家都心照不宣便是。不过楚某以性命担保,我们绝不会先行审问的。”
丁亨利看着我的目光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忽然,他的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点点头道:“楚将军说得正是。明日,你们也该出发了,到时候我军使节会来到贵军中的。”
他的语气十分僵硬,我心头也是一阵疼痛。丁亨利纵然对我不是都说实话,但他对我比我对他要坦诚得多。我强抑住心底的酸楚,道:“好,楚某静候佳音。”
丁亨利淡淡笑了笑。他的笑容里,已带了几分苦涩。想必也觉得没什么好说了,他向我行了一礼,解开马缰跳了上去。我也上了马,丁亨利看着远处的城池,道:“看来我们商议的进攻方略都用不上了。”
城头已有火起,远远地传来一阵阵欢呼,看来南安城的蛇人战斗力比我们预想的要弱得多,反攻竟然一举攻入城中。我诧道:“原来蛇人如此不堪一击”本想说丁亨利何必要向帝国请援,但马上想到这本是海老的主意,便闭上了嘴。丁亨利打马向前,到了那两个随从跟前,挥了挥手道:“走吧。”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越发痛楚,但仍是正色道:“丁将军走好,本督不送。”
丁亨利转过身,在马上行了一礼,道:“多谢楚将军。”
他刚走,小王子已急不可耐,冲过来道:“楚将军,杨将军和曹将军已经杀入城中了,我们也上吧?”
廉字营未得命令,不能轻动,但我看他们也都跃跃欲试。我提起枪,只想发泄一下胸中这口怒气,喝道:“好,全军出发,以首级定功!”见冯奇也要跟来,转身道:“冯奇,你带两个人看住那个蛇人俘虏,别出乱子。”
要杀蛇人,大为困难,即使有铁甲车相助,但每一战我们的损伤仍然与蛇人相当。眼下这一战,我们却是大获全胜,他们当然人人都想试试手了。听得我的命令,廉字营齐声欢呼,一拥齐上,如一道洪流冲向城门。现在南安城的城门洞开,帝国军和共和军也都混在了一处,每个人都只想多杀得几个蛇人,士气也极是旺盛。城头上,不时有蛇人中刀中枪摔下来,有时也夹杂着几个人,杀声隆隆,震耳欲聋。
我和小王子冲在队伍的最前方,我的眼里却不禁滴出了泪水。现在这情形,岂不是高鹫城破时的重现么?只不过我现在又成了胜利者。假如我是蛇人的话,现在也该绝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