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直到靳雨青洗完澡,周蔚还沉浸在通讯手环幽蓝色的屏光中,房间里的仿生窗帘随着室外阳光的强度而自动变化,朦朦胧胧光影的笼罩着男人的脊背。
他微躬着身,脸埋在宽大的手掌里,腕上的通讯手环一闪一闪。
靳雨青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休闲衫套在身上,款式和尺码都十分符合他的喜好,裤腰更是连阔一分窄一分都没有,好似周蔚早就丈量过他的身材而刻意准备的。他不禁想起还在医疗区冷冻仪里休养的时候,那些来去匆匆的记录着数据的“研究员”,忽然之间就找到了幕后遣派他们的主子。
“谢谢你,”靳雨青说道,“这时候我该怎么做?”
周蔚缓慢地换了一口气,仿佛无形间吞|吐着一支香烟的浓雾,他站起来向靳雨青伸出手去。那之前几个世界里无尾熊般喜欢挂在自己身上、笑嘻嘻的生灵活现的爱人,此刻却下意识闪开了半步,陌生得令人心寒。
男人的手最终落在靳雨青的肩膀,挑起一缕湿发捻了几捻,眼中的痴迷已然不仅是单纯美好的憧憬,更多了几分顽固的偏执。房间里静得可怕,浴室中自动烘干仪发出呜呜的机械声,周蔚一手揽过他,礼貌性地并不出格地抱了抱他,若有若无的嗓音飘荡在靳雨青的耳侧。
“不过是重头再来而已。”他说,好似下定了一个重要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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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蔚开车将他送回中央宫,路上避开了大部分路控摄像头。顾允清此人一直在军校中做好好学生,哪怕即位以后也是常年深居简出,别说没什么新闻可炒,就算有,凭他手里攥着的人脉,也能压得滴水不漏。
他要避的另有其人,是一个他暂时还不想与之对立的人物。
因为靳雨青在银海会馆里呼吸了过量含有曼陀罗花汁的芳香剂的缘故,迷幻效果使他丧失了方向感,直把霍斐的悬浮车开到了d区。刚上了周蔚的车,靳雨青就收到了霍斐连环炮弹似的夺命短讯,好容易打发了对方,在过于平稳的路途中感到疲累,也因为一夜噩梦的骚扰,没多会儿脑袋便靠着车窗打起了盹。
周蔚从背后探出两根藤触,勾起后座的西装外套,盖在靳雨青的身上。圆润的触须头部立在男人血色浅淡的嘴唇面前,若非早就知晓他是个白玫瑰种的□□,仅凭靳雨青这苍白的脸色,简直和一个重度贫血病人没什么差别。触须表面分泌出一层薄薄的滑液,它贴在那张微翕的唇畔轻轻抚动,暧|昧的揉搓如活动一根手指,给他的唇肉染上一层水光。
末梢的触感被周蔚刻意的放大,他通过后视镜的反光窥视着浅眠补觉中的男人——抿绷的唇线、颤动的银睫,随着呼吸起伏的胸骨。他操控着藤蔓一一触去,若即若离地也不至于吵醒了对方,明知此举相当猥|琐,但就是克制不了想要触碰他的欲|望——尤其是在得知他患有缺陷,可能一辈子都无法体会欣快爱意的时候。
在不想惊扰靳雨青、以至于将他推得更远的忧虑中,周蔚只能通过这样自欺欺人的接触来宽慰自己,偷得一两个可以回味的吻。
他把靳雨青送回中央宫,掉头去了f区的黑市。
最为混乱而肮脏的街区是上层贵族种们无暇管及的死角,亦是他们卸掉那层正人君子的伪装后,所能尽情放肆纵欲的销金窟。
周蔚的悬浮车停在毗邻黑市的街道边。从车上下来的颀长俊美的男人迅速吸引了许多凑热闹的贫民植人,更甚者有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观赏种上前来大胆地去挽他的胳膊,暗示他可以销魂一|夜,也可以付足钱成为只侍奉他一人的肥料。
只可惜周蔚早就有了要驯服的目标,并不需要任何肥料。只是那人分明与他纠|缠了好几辈子,情深意切时恨不能缠死在一张床上,如今一朝穿越就变脸不认人了。
偏生对方还无辜得很,让他想发泄都舍不得。
周蔚扯开钩挂在胳膊上的观赏种,径直越过一条乌黑小巷,穿过贴满了有色荧光广告的墙面,望见一扇装饰与这破旧胡同格格不入的哑光金属门。门把手似头奇异尖獠猛兽叼着一条弯蜷成环的细蛇,而门面上激光篆着一朵倒垂的曼陀罗花。还未进门,里面靡靡香料的味道好像齐窣窣出来觅食的游蛇,绕上男人的鼻息。
他颇有些嫌恶地推门而入,撩起层层叠叠的珠幔纱帐,才在深处寻到一个横倚在古方榻上的美人。
见到来人也不急,慢悠悠地捻起面前红漆木盒里的鸦青色膏,团成指头大小的圆球填进金杆烟袋中,哒、哒地在榻沿磕了几下。他微敞着胸口的衣襟,不经意露出缠在心脏处的黑色印迹——大朵的曼陀罗纹。
“司雪衣。”周蔚叫他一声,生怕他一口毒雾吞下又逍遥着昏睡过去。
司雪衣从飘飘欲仙的云端被扯拽下来,回归凡尘,不善修理的墨发水藻一般铺了满肩满背,无端奢艳,好似被时光遗留在过去的贵公子。他抬起眼睛,嗔怪地瞪了周蔚片刻,道:“叫什么,我又不会死。”
周蔚说:“你早晚把自己毒死。”
“你见过有人中自己的毒而死的吗?”司雪衣笑起来,“这对你们是剧毒的曼陀罗,对我来说……不过是寥以排遣的玩物罢了。”他坐直身子,赤|裸双踝套着一对华美脚环,脖子上也拴着一圈钨金颈锁,磨得光滑可鉴,让人不禁猜测他成为地下植医之前曾有过什么绮艳的经历。
“你来做什么,打听你那个翻脸无情的小情|人?”
周蔚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张电子□□,拇指印在卡片的指纹识别处,直到通讯手环传来解锁成功的提示,他抬手将卡丢进了司雪衣的怀里:“老规矩,这些都是你的。”
“好呀!”司雪衣将卡举起来看了看,心满意足地收起来,“还是钱可爱,永远不会对你撒谎,更不会背叛。”
“……”
“周蔚,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先告诉我,那个人是不是顾允清?”
周蔚迟疑良久,点了点头。
司雪衣笑了一声,缓缓摇头:“顾允清呀……他没得救,这儿有毛病的。”他说着用烟杆敲了几下自己的脑壳,可惜道,“那孩子特别美好,干净纯粹的好像天边的一片雪,你知道这样的人有什么致命之处么?”
周蔚的眼神渐渐阴沉下来,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然而司雪衣照样说了下去:“就是这份毫无杂质的纯粹,会招致无法想象的灾祸。五年前,也就是顾允清十六岁那年,他朝自己开了一枪,砰——!”
周蔚不自禁握紧了拳头,“他……自杀过?”
“嗯哼,”司雪衣耸耸肩膀,继续抽起他那曼陀罗植膏做成的烟草,熏得榻上烟雾缭绕,“当时我也参与了抢救,那场面,着实触目惊心。不过后来正如你所见,他没能死成。”
“他死而复生回到中央宫时,已经完全变了个人,那时我已经离开医疗区,无法接触后续治疗状况。但据我所知,他脑部受了损伤,许多事情都记得含混模糊,更是完全忘了自己曾有自杀的举动。以至于年仅十六的顾允清为什么要走上吞枪自杀的绝路,也就无从查起了。”
周蔚听得心惊胆战,却也疑惑丛生,觉得其中蹊跷疑点甚多。
他还没来得及深究,司雪衣张口问道,“你听说过器质性人格障碍吗?这是种人类病,不适用于植人,但顾允清现在的状况多少与之有些类似。记忆混乱、淡漠、人际关系改变,最突出的一点你应当知道——他没有花期。”
“顾允清复生后本就体质较弱,他需要比旁人更多的养护和疏导。可他没有花期,无法动情,这就意味着他会从内心深处拒绝任何想要接近他的人,并认为这是一件多余的、不值得的事情。所以不管你如何献殷勤,他也不能对你做出相应的回应,因为他根本就不爱你。”
司雪衣讽笑道:“只可惜皇室现在就剩下他这么一棵独苗儿,那群内阁大臣们还奢望顾允清能够育种,坚信着他能通过养护来催熟花期。”
曼陀罗燃烧着的白烟缠着司雪衣的手指,周蔚也被这浓厚香气蒸得神思混乱,无法凝起思绪分析整个事件当中的疑点。他还不想被司雪衣这曼陀罗种的地界上染上什么吸毒的恶习,遂强迫对方熄灭了烟斗。
正要细细盘问,忽而通讯手环亮了起来。
周蔚抬腕一看,立时皱紧了眉头:“杭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