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
靳雨青只记得在池底与黑狼搏斗的场景。尤里卡咬破了他的肩膀,粘稠的血液从被獠牙刺穿的肉|洞里流出,浸染了那些本就阴诡非常的绿色宝石。
然后身下坚硬粗糙的石面突然涌出大量的血水,淹没了他俩,仿佛在不远处的地下有一座万人坑,迫不及待地要将他们也拖拽进地狱。
他开始相信,这个地下穹窿就是红教的某个废弃的活动场所,又也许,它并不像外表那样破旧,甚至现在仍然保留了某些人力无法解释的神奇功能。
那一瞬间,他听不到池边赫拉斯的喊叫,也听不到尤里卡的嘶吼,耳边奇迹般地响起靡靡之音来,悠扬的歌声,绮丽的音调,让人一时间连疼痛也忘却了,只想全身心沉浸在其中。
意识沉没的前一刻,靳雨青尚还记得爱人曾经嘱咐他的事情——千万不要被任务世界的任何东西所蛊惑。他幡然惊醒,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温咸的液体灌向喉咙。
“咳、咳咳……”
他猝然睁开眼眸,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血红晚霞,不规则的云朵横在夕阳圆轮中间,似一把刀要将它切碎。
一串血珠流出嘴角,被一条湿润的舌头舔去。
靳雨青下意识开口唤道:“尤里卡?”
那狼没有回应,紧接着一桶冰凉的水从旁边泼了过来,水里甚至还混杂着鹌鹑蛋大小的冰块!
歌声再度响起,却拐上了一个瘆人的音调。
靳雨青干睁着眼望天,浑身上下却无一处能动,软得没有骨头,无法控制除眼珠之外的任何肢体部位。但是温感和触感都还正常,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覆盖着一块巨大的布料,一只手从他□□在外的脚踝处抚摸上来,慢慢伸进已被冰水淋湿的布料里面,手指若即若离地在小腿上划动。
“……”靳雨青用力收缩喉咙,发出了一声不满的闷哼。
“哈,我的小新娘,你醒了。”带着嘲讽和不屑的笑声从脚端传来,似乎是为了迎合他,周围此起彼伏的嚎起野狼的叫声。
小新娘?
靳雨青还算清醒的脑子对这种称呼并不陌生,历来被送往岩岛魔窟的双胞弃王,都美其名曰是献给神的新娘。
这里已经是岩岛了吗……
那么这个语气轻薄的男人,就是这座岛上的怪物,魔窟的主人?
衣摆猎猎拂动,那人缓缓接近靳雨青,黑色的兜帽罩住男人的上半张脸。他微微低下头颅,审视着青年的容貌,看接近凝固的鲜血在青年的身下铺陈着。他随手捏起一块冰块,在血色中沾了一圈,摆放在靳雨青冷得发紫的唇缝上。
红与紫的斑驳颜色融开,似一朵有毒的罂粟花。
那人轻轻咧开嘴角的弧度,视线从靳雨青的脸庞上方擦过,看向对面,道:“尤里卡,我的孩子,我还以为你不敢回来了。看在这份礼物的份上,我宽恕你。”
尤里卡!那只黑狼在那边吗!靳雨青因为无法扭头而皱起了眉峰。
魔窟主人抬起手指,指尖的红色液体滴在他的脸上,宽大袖口在靳雨青鼻尖扫过,一阵异香漫在空气里,渗进了呼吸。靳雨青知道,那是解药,因为他顷刻间就有了活动的力气。
他先是用了几秒时间观察自己所处的地方——一个露天的雕刻着巨大眼睛图腾的祭坛。他刚才就躺在祭坛的中间,图腾中心一个升起来的台子上。
台下四周是沸腾般冒着泡泡的血水,魔窟的主人正赤脚站在里面,身后的祭坛外低头跪着两名白色裙裳的年轻女子。
靳雨青一个轱辘翻起来,掀起盖在身上的白色布料往腰间一裹,同时出手如风,向魔窟主人袭去!那穿得像巨型蝙蝠一般的男人只是噙着笑,硕大兜帽因靳雨青煽起的掌风而瑟瑟晃动。
快速的出击令靳雨青掌握了主动。
而就在此时,阵阵狂吠从背后响起。
魔窟主人无视向自己袭来的手,笑道:“看来是我想错了……我最重视的孩子仍然企图背叛我。”
靳雨青心有灵犀的回头,看到十几头花斑野狼将一头乌黑毛色的大狼围在中间。黑狼的后足和腹部都被利齿咬伤,皮毛合着血黏在一起。狼群呲牙咧嘴地盯着它,而它却虎视眈眈地瞪着靳雨青身前的神秘男人,眼睛里的仇恨显而易见。
“尤里卡!”
“真是个嘲讽的名字,尤里卡……你还配不上它。呵,不是谁都有能耐噬我肉饮我血,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重?看来,你比较想要变成一只彻头彻尾的畜牲。”
最后一字铿锵落地,魔窟主人挥挥手指,狼群蜂拥而上,与尤里卡迅速撕咬在一起。哪怕尤里卡是只头狼,在这个脱离了他统治范围的地方,他头狼的身份丝毫不起作用,反而更招致对方的凶狠攻击。
“放了他!”靳雨青情急之下,一把扣住男人的咽喉。
“你说什么?”魔窟主人道。
靳雨青手下用力,指甲几乎嵌进男人苍白的皮肤里,再一次重复道:“我说,放了他,你不想看到自己身首异处吧?”
魔窟主人冷声:“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嗷呜!”吠乱的狼嚎吼叫起来,一匹个头与尤里卡差不多大的灰狼咬住尤里卡的后颈,用力将黑狼拖拽到自己主人的脚边。
男人眯起眼睛,嘴里念了什么,正在灰狼嘴里挣扎的尤里卡霍然一僵,四肢抽搐,突地窜跳起来咬住靳雨青的手臂。
“是你在控制他!你这个吃人的怪物!”靳雨青不得不松开手,躲开黑狼,为地下穹窿里尤里卡的异常表现找到了罪魁祸首。
“怪物?”魔窟主人笑了一声,只一抬手,又从阴暗处窜出几十头狼来,齐刷刷地涌向靳雨青,饶是他身手再利索,也免不了被这些野兽压在了祭台上,气喘吁吁的怒视着。
男人捏起他的下巴,鄙夷地俯视着这个面容姣好的年轻王族,嘴里却吐露着恶毒的话语:“漂亮的美人……比起我,主动与狼交/媾的你才是怪物!埃米尔·琼斯殿下,狼的滋味如何?能否满足你那不堪入目的淫/欲?当然,如果你需要,我不介意让我的孩子们给你来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
靳雨青紧瞪双眼,反驳道:“闭嘴!他不是狼……你到底是谁?岩岛的主人,还是红教的父神?!”
“父神……这个称呼从你的嘴里念出来,别有一番滋味。”男人笑道,“不过你既是我这叛子的交/配对象……因我是生养他的父亲,按照你们人类的规矩,你也该称我一声父神。”
“不过……”他停顿少许,命手下一头狼将靳雨青脏兮兮的脸蛋囫囵舔了干净,才点点头满意道,“嗯,确实很像……如果这张艳红小嘴不总是口吐狂言的话,我倒不介意让你成为神的新娘,长伴我膝下。”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那几名跪拜侍女纷纷抬起头来,愤恨地瞪着靳雨青。
“呸!”靳雨青啐道。
魔窟主人毫不在意,略回头给了一个眼色,其中一名侍女就快速起身离开,片刻呈上来一套衣物和首饰。
“你在侮辱我?”靳雨青看到那身大敞着胸口的粉白色裙衣,以及金银满眼的手镯项链,甚至还有一条水晶腰饰。
男人将一条项链挂在他白皙的脖颈上,低头吻了吻水滴形状的吊坠,嘲笑道:“我若想羞辱与你,早该在你开口辱骂我的时候就给你套上口笼或嚼头,用颈环将你锁起来,拴在狼窟的洞口。”
靳雨青脊背发毛,更何况身上还压着好几头野狼,流着口水舔舐他的后背和手臂。
“你看,我的孩子们都很喜欢你。”他道,慢慢直起身子,挥手遣开狼群,将女式裙递给靳雨青,“你这么聪明,知道过去那些来献祭的弃王都去了哪里吗?”
他微俯首,又将一串叮当作响的金色手镯套在靳雨青的腕上,轻声在青年耳边笑说,“狼群里只有头狼才有□□权,而这里的王只有我一个,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的孩子们都饿了,如果你不臣服于头狼,你,和你的同伴们都就只能变成它们的玩具和甜点。”
“赫拉斯他们也在这儿!?”
魔窟主人不置可否。
靳雨青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绿色幽光,那不是人的瞳眸,而是狼的。一头活了足够久,也足够凶恶的野狼。
他看了看地上再次被压制地动弹不得的黑狼,揣测这男人一定是有什么邪异的方法操控尤里卡。以至于在这个魔窟里,尤里卡对他毫无办法。
靳雨青定下心来,自己的目标是要除掉这个自称狼王的怪物男人,还要找到赫拉斯他们,更要带尤里卡脱离这个魔窟的控制。
眼下,顺从是最好的办法。
他接过衣服,默默穿戴起来。
“你叫什么……呃,我是说,我该唤你什么?红教的父神。”靳雨青抬起头,褐色的眸子映着天边的夕阳,霞色流转。
男人面色恢复冷峻,尽管那猩红得仿佛饮过血的嘴唇让他看起来邪魅无比,他刀割样视线刮过靳雨青的喉咙,沉哑的嗓音钢琴线般绕上来:“吾名哈里斯……但在我允许之前,你仅可同他们一样,唤我父神。”
靳雨青摸了摸自己的颈部,乖乖的闭上嘴,不再问,待他一转身,便跳下祭台奔向尤里卡,抱住它毛茸茸的脖子,轻声安慰着,偷偷说,“别担心我,别伤害自己,尤里卡,我会有办法的。”
魔窟主人一回头,靳雨青赶紧禁言。
“跟我进来,小新娘。”
靳雨青拍拍黑狼的脑袋,趁着哈里斯没注意,低头用嘴唇贴了帖尤里卡的脑门,才站起来整理好衣服,爽快答应道:“好的父神大人。”
“……”哈里斯似乎觉得这称呼有些怪,但也没说什么。
靳雨青拖着裙摆,身上首饰叮叮当当地跑了过去。恍惚抬起头时,看到远处如城堡般的岩石山岭在山尖上斜斜的缺了一角,望去好似一张巨大狼口。
一轮红日坠在其中。
正像伊恩所说的那样——在太阳被吞噬的地方,是父神的殿堂。
这个红教的创始者,一个和狼有着扯不清关系的人,一个自称是尤里卡亲生父亲的男人,还是被宫廷忌惮了几百年的岩岛的主人。
哈里斯的身份太过复杂,也太过神秘。
但靳雨青有信心,他早晚会弄清楚这一切,并毁掉这个可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