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浴室的“那件事”过后,郁泽和谢珩的状态着实诡异,相互都保持着一种难言的沉默。
封齐将之定义为——“冷战”。
军备整理比意想中要快了许多,封齐两人适应文曲和禄存的时间也留得足够充分。最后愿意追随他们重新踏入那片浩淼星际,干一场成王败寇的战争的人数已经远远超过了预期。
他们离开母星的时候,几乎每架机甲里都塞满了人,后勤、医护人员一个不落。
郁泽第一次来到这座地下基地的时候,觉得它简陋得就像是一个许多人临时蜗居的废工厂,直到离开这日,谢珩直接用枪托砸开了一块金属墙面,露出里面一个从未给任何人展示过的机械环。
他将枪插回腰间,回头看了下郁泽,道:“我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用到它。”
谢珩伸出胳膊,规规矩矩地把郁泽往身边处拽了拽,才动手去拉墙里嵌着的机械环。地面忽然剧烈震荡起来,郁泽摇晃了两下,看到地面从中间裂开,眼前缓慢腾起一座小型军舰。
是早几年就已经被淘汰的型号,但看得出,它经过了精心的修葺和保养。
郁泽走向舰门,打开强制进入口,熟门熟路地走进了驾驶舱,谢珩随后跟了进去,一个响指打亮了舱内的灯光系统。完备的自动巡航设施,流畅的控制输入面板,一尘不染的操作台,郁泽吃惊地环视一圈,满意之余,不禁感叹道:“我真是小看你了,帝国也小看你了!谢珩,你早有打算要攻回帝星了吧?”
谢珩并不多言,按下扩音钮,向所有的内部通讯仪输送口令,语气严肃不容置疑:“全体注意,军队将在半小时后启程,分配有机甲的军士请快速进入驾驶舱,以下点到姓名的军士,请在五分钟内前往基地e区集合!注意,这是军令!五分钟内未能到场的,以延误军令处置!”
他话音刚落,收音仪里就已经传出了士兵们紧张的小跑声。
郁泽反靠在驾驶台前,待谢珩将名单念完,才挑眉看了他一眼:“真该庆幸我们是一伙的,谢珩,否则我第一个就会宰了你。”
“就因为一架过气的军舰?”谢珩关闭扩音系统,半边嘴角扬起笑容。
郁泽眯起眼睛,棕色的眸子显得黝深难测,他揪住谢珩的前襟拉到自己面前,沉道:“因为你不声不响就能在母星建造基地,还藏了这么大一架军舰和无数军备物资;因为哪怕北冕军已经覆灭了那么多年,这些人依旧把你当做将军。谢少将,这足够让人忌惮你。”
谢珩咧开嘴一笑:“陛下当然可以杀了我。不过下官认为,陛下您现在比起想杀我,还是爱我多一点吧?哪怕是因为这架可以带您远航的军舰。”
危险的目光在两人中间打转,郁泽将他用力一推,“少废话,等战争结束,我们再慢慢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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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北冕军团按时启程。
所有机甲和设备都装上了简易反侦察仪,尽管母星已经荒芜,但他们仍然需要加倍小心。郁泽失踪的消息势必会横在郁青心头,帝星严密的监控下都找不到,他们迟早会把目光转向早就被人遗忘的母星上。
离开母星后,郁泽坐在军舰驾驶舱中,调试着手里的通讯仪,凭借印象调到帝星侦查机专用的波频上,用声音代码发了几个断续的信号。发完,他就将这台通讯仪的芯片取出销毁了。
给郁青留点信息,以防他们搜查到母星基地,基地里还有上百名无辜的人,没必要把他们牵扯进来。
做完这些,郁泽打开军舰横扫的模拟星路图,果不其然,星路中都突然多出了百十架侦查机,来回游走查看,时而停顿片刻,大约是在临时检查过往舰队。
新选出的几位将领已经齐聚在驾驶舱中,他们必须即刻讨论出一个前进方案。
在一片嘈杂声中,郁泽思考中无意识咬着下唇,忽然抬手点在一条大家都不看好的黑暗星域,道:“走碎星暗道。”
“碎星暗道!那里早就是废弃航路,太过于危险!”有人反驳道。
“走碎星,还不如选一条防备力低的星道,一鼓作气闯过去。”
谢珩没有发言,抱着胳膊斜睨郁泽,听他继续说:“碎星的确有不少失事舰骸和小型陨石块,但同样的,那里不会有侦查机,我之前给郁青留下信息时是在风晖星道附近,现在风晖附近的几十条星道恐怕都已经守卫密布,我们要闯无异于自投罗网。”
“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不是打回帝星,而是要寻求辅助以联络到帝星s级军团。”
谢珩对走碎星暗道并不是十分的赞同,因为那里的确险要重重,即便是目前这架小型军舰,对星道里的残骸陨石来说也足够算得上是庞然大物,一旦遇上陨石潮,将他们卷入黑洞中,那就是最坏的结果。
郁泽道:“某次秘密任务中,我曾驾驶机甲走过碎星暗道,知道一条能够安全通过的路线。碎星暗道通过后,已经趋近于华夏帝国的疆域边缘,那里离龙尾星非常近,还有数颗无人小星,我们可以在无人星上扎营休憩。”
碎星暗道的出口的确是在帝国边缘的龙尾星附近,当时北冕军的老将军也是因为龙尾星位置僻静,无外事骚扰,才决定安居此处,帝星的军事辐射范围不够广阔,至边域附近已是较为稀薄,确实适合隐匿驻扎。
谢珩皱了会眉头,转头看到郁泽毫无动摇、信心百倍的表情,便下定决心,挥手道:“走碎星。”
“少将!”
“谢少将!”
“我相信陛下,也请你们相信自己的指挥官!除非你们能够想出一个更好的办法?”谢珩喝道。
众人虽因为郁泽的身份而对皇室心有不甘,但最终也无人想出一条万无一失的航路,只好暂且憋下反对意见,纷纷离开指挥舱,联络各自带领的队伍,调转方向,前往碎星暗道。
郁泽松了一口气,双手撑在指挥台边缘,低声道:“谢了。”
谢珩就站在他身边,一伸手就能揽住郁泽军装包裹下的劲瘦腰肢,可一想到那天两人因为郁青而闹的不愉快,他就心里发堵,恨不得直接冲到皇宫去把代皇帝揪出来扔他面前,当着郁青的面重重地吻郁泽,让他知道自己在意的到底是谁。
真是该死,鬼知道那天他为什么会被郁青的声音迷住!
谢珩盯着郁泽微微翘起一个弧度的臀线,咬了咬牙,向后几步直接栽到驾驶座上,两条腿往驾驶台上一翘,道:“你应该硬气一点,他们这些年跟着我在外面野惯了,各个都不学我好,眼里哪还能装得下皇帝?”
舰队很快抵达了碎星暗道附近。
郁泽取消了自动巡航,亲自操控驾驶,点头道:“你眼里也从没有过皇帝。把你脚拿下去,这是驾驶台,你妨碍我操作了,谢珩,有点军人的样子。”
谢珩无动于衷,直到郁泽忍不住了,伸手握住他的小腿。
白皙修长的手指抓在军绿色的长裤里,五指张开也握不住,像是一块翡白的玉嵌挂在小腿上。若是可能,谢珩巴不得它日日都握在那里,他裤子穿得单薄,甚至能感觉到郁泽指尖的微凉。
“你冷么?”谢珩两唇一抿,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上衣,挡住勒得发紧的裤腰前门。
“什么?”
谢珩真觉得自己魔怔了,大战当即,上千条人命都握在他们俩的手里,他此刻却想着怎么把郁泽的身体暖得火融融的,简直是无耻又下作。
“没什么。”他立即把腿挪开,在窗口看了一会黑漆漆的星域风景,让自己冷静下来,“通过碎星暗道短则两三天,长则半月,我去让他们准备一些营养剂和睡袋,你有想吃的东西吗,军舰上有一个简易厨房。”
此时两台开路的先锋机甲已经在郁泽的指示下率先进入了碎星暗道,郁泽全神贯注地盯着星路扫描图和代表机甲的亮点,并没有多余精力分给谢珩,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随口说:“嗯,没有,随便什么都好。”
谢珩要走时,郁泽才转过头来,拧着眉头看他,半晌道:“把你头发洗了,牛舔过似的,难看。”
谢珩抓了把头发,被固定剂抹到脑后的发丝又被抓得蓬松,他走出驾驶舱,对着玻璃充当镜面,把头发抓乱,衬衫扣子解开,军装外套也随意披在肩上——难得想装回正经人,还被这么戳穿!
看来郁泽还是喜欢粗野的,那就怎么粗野怎么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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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帝国统一的夜晚时间,广袤的星域仍被发光的星体隐约照亮,无声的世界里只有一列舰队在碎星残骸中缓慢行驶,悄匿划过。前方开路的先锋机已经换了好几对,轮值回来的驾驶员无不困倒在自己的机甲里。
而军舰驾驶舱里的郁泽一直站着,眼睛时刻不离驾驶屏幕,他知道,只因自己一个错误的口令、或者混淆的记忆,就能顷刻间使整个舰队覆灭在碎星之间。
谢珩送过几回营养剂和蛋白冻,却看到只有寥寥几支空壳,更多的就摆在他的手边,动都没动。
“吃点东西吧,郁泽?”谢珩撕开一支,送到他的嘴边。
郁泽张嘴叼住,手下还不停计算着航道的宽窄、可通行度、碎星残骸的移动方向,大脑飞速转动着,咬着营养剂吩咐道:“谢珩,试着连通一下龙尾星,那位退役的老将军不仅是北冕军旧部,还是图斯的外祖父。”
“好,你先吃了营养剂我就去。”
郁泽仰头喝了半管就放下了。
谢珩愁郁片刻,剥开几粒蛋白冻,倒在自己舌尖上,拍了拍郁泽的肩膀。郁泽纳闷地一回头,就被他按住后脑勺吻了上来,下颌被谢珩捏开,凉丝丝的蛋白冻被软滑的舌尖硬推进来,掉进郁泽的口腔里迅速滑开。牛奶味、草莓味、鱼肉味的几粒蛋白冻杂七杂八的混成说不出的味道,略带甜腥地涌入郁泽的喉咙。
他被迫全部吞了下去,口腔上颚也被蛮横地扫过,谢珩顺带吃饱了豆腐才愉悦地退出来。
郁泽双唇殷红,嘴角挂着一串|乳|白色的蛋白冻胶液,略微蕴恼地盯着谢珩。那模样看上去,活像是被人蹂丨躏过一样。
“糟糕!”谢珩暗叹一声,又不怕死地贴上去,舔掉他嘴边的胶液,暧|昧笑道,“早自己吃不就乖了吗,这下好了,你这模样都把我看硬了。”
郁泽抬膝往他小腹一撞,骂道:“滚蛋!”
谢少将捂着肚子踉跄跳开,看到郁泽又扭头回去计算航路,只是耳朵后面微微红起一片,这才得意洋洋地向外走,打开驾驶舱电子门时,还趣意地吹了声口哨。
军舰的集合厅里,封齐正在与穆尔探讨文曲、禄存的合作战术,见谢珩面带笑容地走出来,吆喝道:“怎么,没事了?”
谢珩坐下来,习惯性地去摸烟抽,笑道:“怕是更气我了吧。”
一阵轻微的alpha信息素混合着劣质烟草的味道飘荡开来,穆尔掩住口鼻,悄声对封齐说:“啧,发情了。”
“啧,发情了?”封齐跟着学了起来,牵着自己的omega就走,“走吧宝贝儿,该到睡觉的时间了,这真是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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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碎星暗道的第四天,航路上的残骸数量渐渐变少,通讯仪里接收到的信号也越来越清晰。谢珩借此联系到了龙尾星图斯的家族,老图将军原本对外声称重病卧床,闭门谢客,一概外来通讯皆不接听。
直到管家传话说,通讯自称是北冕军残部,有关于图斯将军入狱的情况,这才半信半疑地接过了通讯仪。
“你好,图将军。”
老图将军听到通讯仪中传来的清朗嗓音,不可置信地怔了好半天,才颤巍巍地回应:“陛、陛下?”
“是我,我没有死。”郁泽言简意赅道,“这里有北冕军残部及四台七星机甲,我现在需要您的协助。我们要攻占帝星,联络s级军团,营救图斯。目前,我们将通过碎星暗道抵达龙尾星附近。您现在可以思考一下,一个小时后,您可以通过这个号码再次联络到我们。”
通话的时间越长,就越有可能被郁青的人捕捉到踪迹,郁泽说完来意,便将通话掐断。
谢珩道:“你就不怕他告发你?”
郁泽目光落回操作台,笃定说:“他曾是北冕军首领,也是图斯的外祖父,于公于私都不可能对此见死不救。就像谢珩,”他抬起眼睫,清澈的棕眸倒影着谢珩的军装,“我从来不曾怀疑过,你会告发我一样。”
谢珩哈哈笑起来,抬手勾住郁泽的腰带,将他拉近来:“这可有百分百的不一样,你想知道么?”
“不想!”郁泽甩开他的爪子。
“好嘛,不想就不想。我们现在已经驶出碎星暗道了,设定自动巡航前往龙尾星就行了。这些天你一直靠兴奋素和营养剂支撑着,不眠不休的,现在也该倒下休息了吧,我的陛下?”
被这么一提醒,郁泽确实感觉到身体深处卷上来的疲乏,将他包裹起来。
谢珩扶郁泽走到驾驶舱角落的睡床,他用几个大号睡袋铺开充当被褥。郁泽卧下后很快就累困了过去,翻过身,膝盖不自觉蜷起来,把自己盘成一团。
“还真像只猫……”谢珩脱下外套给他盖上,低头亲了亲对方的鼻尖,“晚安郁泽。”
临走前,他还记得从自己外套口袋里带走那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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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泽睡得很沉。
他梦见一片海、一座山,梦见千军万马和银甲铁衣,梦见白滚滚的兔团子。还梦见一双手,温柔地伸来,抱着他。他并不觉得这双抱着自己的手突兀或者放肆,而是感觉身处温暖的池水中,波心荡漾。
“醒来吧。”手的主人道。
可是他太累了,完全睁不开眼。
正待他询问,那双手忽然撤开,抽|出了一把寒光利剑,转身决绝地向远处电闪雷鸣的乌云下走去,刹那青光闪烁、雷声轰鸣!那人回过身,青衫翩跹鼓动,他无声地动了动嘴唇,紧接着数百道宛若碗粗的电柱直打下来,将他完全湮灭在电光中!
“等我,等我去接你。”他道。
消失的那一瞬间,青衣人的面孔模糊又清晰,容貌变幻数次,渐渐凝成了一张熟悉的面庞。
“不、不——!”
电击不仅刺穿了那人的身躯,更像是直接刺中了郁泽的胸膛,他心脏扭曲痛到极致,蓦然疯狂毫无规律的乱跳起来,直要冲破血肉之躯,炸裂开来。
疼、好疼!
不、不要走!
“……生命体征突变,心跳突破140!体温39c,呼吸30!血氧持续降低中!”“……快!修复剂30毫升注射!”“脑电波紊乱,个体有苏醒迹象……”
“持续麻醉!”
“是!”
是谁的声音?好多人,是谁?
“心率下降,呼吸频率下降,血氧回升,麻醉起效中——”
……
“雨青,雨青……醒醒吧!”
郁泽猛地从睡台上坐起来,满头大汗,心脏有力地砰砰跳动。他眼神迷茫地环视四周,抚着胸口喘息了几口,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灼灼发烫。
幽蓝的驾驶舱指示灯下,他汗湿的发梢黏在苍白的脸颊上。郁泽抱着盖在身上的外套楞了一会,突然掀开衣服跳下睡床。
“萧奕!萧奕!”郁泽用力拍打着驾驶舱门的开关,电子门才打开一条缝,他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踉踉跄跄地边跑边喊,走过了两道门忽然想起雷云底下最后看见的那张脸,改口道:“谢珩!”
谢珩正坐在窗口吸烟,他知道郁泽不太喜欢烟味,故而走得比较远。
“谢珩!”
谢珩:“?”
他一起身,被迎面而来的人扑上来使劲抱住。谢珩一时直接怔住,夹在指间的烟蒂都烧了一截,烟灰扑簌簌地掉落在脚边,郁泽脸上的汗水蹭了他整个肩头。
许久,谢珩像是智能系统烧当机了似的,一张嘴,吐出一口灰白色烟雾:“咳、咳咳咳——”然后被烟气呛到,剧烈咳嗽了好一会。
这是什么情况,睡了一觉给郁泽睡开窍了?
谢珩反应过来,此等大好机会怎能放过!赶紧扔掉烟蒂,抬脚碾灭了,拍着郁泽汗湿的后背安慰道:“怎么了?没事、没事了,放心,有我在呢!”
郁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烟味,眼中渐渐清明,看到自己抱着谢流|氓也是吓了一跳,但是梦里的情景还记得清清楚楚,那种被人刺穿心肺、心跳不已的感觉也还有余存。
连体内的热烫也是在靠近谢珩之后,才慢慢的降了下来,转成淡淡的空虚。
“噩梦?”谢珩问道。
郁泽窘迫地退了退,有些不知所措,大梦一场似是被人抽空了力气,脊背撞上军舰的金属墙面,失力往下滑的时候被谢珩一把抄起来,单肩架着送回了驾驶舱的睡床。
“放松郁泽,别担心好吗?”谢珩单膝跪在床上,将一个睡袋叠成靠枕填在他的背后,低声道,“你先坐会儿,你看这里在星域里,我哪里都去不了。你一定是紧张过度了,我去给你弄点水和食物。”
郁泽盯着他的眼睛,想弄明白一些事,但头昏脑涨的心里发慌,只好温顺的点了点头。
谢珩眼底柔了下来,耐不住冲动,还是凑过去试探吻了一下他的嘴唇:“等我。”
等我。
郁泽一愣:“……好,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