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清君虽在剑修仙道上无人可望其项背,但这种稀奇古怪的阵法符纹之学却是屠仙尊更胜一筹。他看到那几名被扒了衣裳的男修身上纹着刺目复杂的纹路,却不能参详其中道理。
只不过与靳雨青共处数月,当时痴傻时的记忆寥寥也能忆起少许,也见过不少次靳雨青布画阵图。如此看过去,这些男修身上的符纹乍像是他的笔法,但实则更潦草些,并不如本尊绘制的精细。
萧奕扶住他肩膀,道:“你别慌,慢慢说。”
靳雨青确实慌乱了一瞬,因闪过的这一念头太过诧人,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但冷静下来后也想到一句话,正所谓,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剩下的那个即使再不可思议,那也是事实。
原主莫枫并不是个根骨天资极好的,他从妖化人都用了近一千年,搁修仙界里顶多也就算一个马马虎虎而已。求缘赤阳剑宗被拒后,怒而摔弃剑法,剑走偏锋研究起了魔道,如今符阵双修反倒有所大成。
整个修真界,要是屠仙尊说自己阵符第二,还真就没有人敢妄言第一。
除了一个人之外。
——小无常君。
白斐然整日笑眯眯的,任人对他嬉笑怒骂皆从无怒意,哪怕是杀人放火之事也都能做的温文尔雅,为人又极尽随和,叛仙道而入屠仙峰之后,也很快与教中子弟打成一片,比他这个屠仙魔君更似一峰之主。
他从不与人讨论自己以前的事,就算是靳雨青,也只知道小无常君出生于丹药世家,修丹之余因不甘寂寞暗修剑道,被发现后误伤了宗内同门,才被驱逐出来。
白斐然天资聪颖,杂学各家,与原主莫枫交好之后也曾学过不少符阵皮毛之术。却常常笑谈,早晚有一日,会将他这个阵符第一给比下去。
当时只以为是好友间调侃之语,如今反倒得细细斟酌了。
毕竟能将屠仙尊的笔法阵符学的这般神似,又能细致入微将他扮演的真假不分的,除了能够日日亲密接触他的小无常君,暂时还想不出别的什么人物来。但这也只是猜测而已,并没有确实能够给白斐然定罪的证据。
萧奕略加思索,也体会到其中意味,试探问道:“你是怀疑……”
靳雨青抬手止住他的话,皱眉说:“现在还不能下结论,别忘了这件事里头还可能有阴阳山主和临虹阁的份儿,以白斐然的性子,他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未必会和其他人共谋。”
两人私下交流罢,靳雨青尝试反解他们身上所刻符纹,但那符着实诡谲,他以扇柄作笔于修士背上狂画一气,所绘复杂程度远超背上纹路,最后提扇几点,敲在那人左右肩井穴。
黑色戾纹隐隐消去,靳雨青才暗松一口气,扶此人慢慢卧下,再待细细检查。
忽听身后萧奕一声:“莫枫,小心!”
一阵黑烟从昏迷修士的口鼻中喷出,一股力量提着靳雨青后领向后扔去,萧奕向前两步,拔|出无欲剑当空画出太极剑图,提剑一绞,黑气与剑气僵持顶撞片刻,最终还是消弭在无欲灵光之下。
而那修士迅速蔫成一副枯骨,颅骨上赫然是一副符纹,正是进入秘境前在山缝中所见那样,只是更加完整缜密。
众人见此情景,纷纷大骇,抱缩在一起。
刹那惊滞之后,靳雨青迅速在脑海里搜寻这种症状所对应的符咒,忽然确认道:“我知道了,无常归魂引!”
无常归魂引如字面所意,勾魂引命,是一道杀人于无形的符箓。他抬头见萧奕已经祭起再普通不过的灵剑阵,一把无欲剑无形分出数十把青白剑光,高高悬在那些濒死修士的头顶,以防生变。
靳雨青道:“再让我试一次。”
这并非是寻常的无常归魂引,已经被人加以改造过了。萧奕虽想说让他不要再贸然涉险,因这些人金丹已尽碎,于仙道上已是绝路,即便是救了回来,也只是待家枯死的结局。但望他无比真诚的眼神,这样绝情打击他的话却有些说不出口了,便只好收了剑阵,让他一试。
靳雨青再度扶起一人,萧奕弓腰低声道:“阵符很可能会反噬,不要太过强求。”
“好,”靳雨青道,“萧奕,帮我护法。”
既已知符箓的术法道理,再解起来就有了头绪,况且还有沅清君为他护法,靳雨青施展起来更是得心应手。他用已被剑刃割破了的手抓起地上一把黄土,掌心沙土染了血,再念上一句咒。
右手划符,绕着他们走了三圈,将手心黄土朝天一撒——金光扑面,压制住蠢蠢欲动的黑色符纹。
靳雨青跳回萧奕身旁,拍拍手道:“不行,这只是暂时压制。秘境里我不过金丹期,一人怕是解不了这许多,还得把他们送出秘境。”
萧奕点点头,聚起灵光将他脏了的手心扫净,再用干净的衣袖布带包扎上。
靳雨青嘿嘿道了谢,回头向那群世家公子小姐们喊道:“此地危险重重,不宜久留,但凡你们身上谁被画了符咒,或者有可能被下了咒的,都到我这边来,我先替你们解去!”
说了半天,一个动的都没有。
“你们是听不懂话?身上的子母引路符不解,哪怕是你们跑到天涯海角,想杀你们都是轻而易举!”
“解了又有什么用!”忽然有一个胆大的女修哭道。
靳雨青看了过去,一挑扇子示意她继续说。那女修嚷道:“你看见那边那个了,她自己找到了法子出去,回来还不是变成了那样!天天数银子数银子,把自己数成了一个疯婆子!”
原来她说的是那带路的飞花教女弟子。
“外面都是妖魔鬼怪,我连金丹都还没结,出去了还不是被杀掉……”她说着说着呜呜的哭了起来,脸蛋埋在膝盖里,泣不成声。
旁的有其他女修附和起来,抱怨道,“对,都怪那个齐思思,要不是她试练的时候突然发病,烧了个什么破符,我们也不会被弄到这种地方来!”
“对,都怪她!”
“……”
齐思思?靳雨青听着名字无比耳熟,仔细一想,这可不就是原世界女主佳人的名字吗!敢情飞花教这一劫难,是她不小心引燃了子母引路符所致。
正思考间,洞穴阴暗处的角落里横七竖八倚靠着的一堆人中,霍然站起一个人来,定睛一看倒是个身材极好、相貌出众的女修,只是她身上衣衫褴褛,相比其他这些修士,扮相格外寒掺了一些。
“你们不必这样,”她道,“我齐思思一人做事一人当。”
一听她就是齐思思,靳雨青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萧奕。原世界里,这可是能让清心寡欲几百年的沅清君一见钟情的对象。谁知萧奕只在她脸上扫过一圈,就回避了视线。
齐思思走过来,头脸虽又脏又乱,但气质不减,看得出曾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教养。她腰间别着一把断剑,道:“当时的确是我心魔作祟,误着奸人魔道,害得大家沦落此地,”
她向二人微微颔首,“沅清君,您是赤阳仙首,您既然相信那个黑衣黑扇之人与你身旁这位屠仙尊并非同一人,那我也愿意相信你们。他们不敢让屠仙尊施法,那就我先来吧。”
然后二话不说,就背过身,褪|去了肩上衣物,露出双肩。
靳雨青从储物锦囊中掏出黄符,灵力汇聚指尖,龙飞凤舞地画下一咒,“可能会有些疼,你忍一忍。”齐思思握紧双手,点点头,靳雨青才将符纸一掌拍在她右肩上。
齐思思咬牙忍过一阵疼痛,似是魂上有什么东西刮过一遍,出了一身冷汗。
靳雨青收掌,向萧奕摇头:“她身上没有。”
有了齐思思和几个胆子大不怕死的带头,很快洞穴中的所有人都被搜了一遍,揭下了不少引路母符。然后众人打坐调整气息,恢复元气。
期间,靳雨青问起他们被绑的来龙去脉。
齐思思悲怆片刻,梗着嗓子道:“当日我们在荒山里参加试练,因发现一只试练兽,便纷纷追赶过去,不料误踩了陷阱。然后……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生了心魔,以为回到了父母惨死那天。我以为自己烧的是那残杀我父母的奸人,醒来到了这里,才知道是烧了一道奇怪的符,还无意砍伤了不少师姐妹……”
“到了这里后,每隔三天屠仙……”她恍然一改口,道,“自称屠仙尊的人会突然出现,抓一个金丹弟子。他们就在我们眼前,给那些弟子身上刻符下咒,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们只能看见一个血阵。有的人回来后没了金丹,有的人干脆就被杀死了……”
靳雨青打断她:“等等,你说‘他们’?还有谁?”
齐思思想了想,说:“一个女子,大概是假屠仙尊的道侣?”
靳雨青一口气形容起来:“是不是喜欢穿白裙子,个子高高的,长的很好看,喜欢抹脂涂粉,鼻尖上有颗痣。貌美肤白说话又柔又细,”两手在自己身前一罩,“只可惜是个平胸?”
“……”萧奕面色有些沉,眼神似是不满,只那集市上一眼竟然把人看的这么仔细,连鼻尖上有颗痣都记得!
齐思思左右看看他俩:“额,好像是……”
“看来的确是阴阳山主,萧——”
萧奕不听,还扭开了头。
靳雨青:“……”我做错什么了?
-
一炷香的时间后。
众人休整完毕,有力气的背着昏迷的,男修们帮扶着女修。靳雨青自掏腰包,从储物锦囊里摸出几个防御灵器,分发给大伙,并将这不知名秘境中的心魔幻象告知他们,因这洞穴中已被假屠仙尊设下了阵法,所以他们才能没有收到幻象侵蚀,一旦迈出此地,一定要清心静欲。
心魔幻象会具现大家内心恐惧的东西,除平心静气外,切勿胡思乱想。倘若真的遇上什么魔兽妖物,也以保命为主,一定不能贪功恋宝,为其他人徒增危险。
所有人都应声记下,萧奕才用无欲剑把洞口开大,一番乱石飞尘后,众人相互搀扶着从洞穴中走出来,依靠*司南的指示寻找秘境出口。
来时只他与沅清君两人,去时却要拖家带口。靳雨青也不知到底能不能护住他们,此时也是心情紧张,每走一步都万分小心。萧奕提剑紧跟其后,宽袖遮掩捏了捏他的掌心。
靳雨青微微一笑,心内稍安。
走出不过百十步,忽然前面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尖叫,紧接着一个修士被高高抛起,最后狠狠地摔在地上,瞬间昏了过去。众人惊慌散开,露出场中一个七八岁的血眼鬼僮。
鬼僮伸手就去抓第二个人,尖利的指甲被一柄迎头而上的断剑齐齐削掉!
更加尖锐的如金属擦鸣的叫声响彻方圆,功力稍浅的修士两耳发涨,很快渗出了稀薄的血水,不得不紧紧捂住耳朵,努力想要隔绝这要命的声音。
靳雨青脚下轻踩几点,翻越人群跳入场中,黑金扇面一展,挑开齐思思岌岌可危的断剑,将她推远了,随即与大张血口尖叫着的鬼僮厮打起来。这小鬼虽说个子小,但力气着实大的吓人,它一爪死死勾住靳雨青的黑扇,使得扇面伸展不得。另只断了尖甲的手猛地朝他捅来!
倘若这一击真让他捅个对穿,死是死不了,但到底疼啊!
正想拿脚踹它,突然从天而降一道细长白光,一柄朴素窄细的长剑率先刺入了鬼僮的心腹。剑在前,人后至,同样一身漆黑的萧奕轻飘落在靳雨青的身前,却是动作凌厉,手握剑柄纵向一劈!
鬼僮一分为二,化作硝烟。
但这并非了结,烟雾一散,四面八方涌来更多的魔怪,地底钻出来的,天上飞下来的,甚至还有凭空出现趴在人背后张口要咬的,最啼笑皆非的是竟然在不远处瞧见一个一出现就扑上来扒人衣裳要双修的。
妖魔鬼怪无奇不有。
靳雨青有种养了一堆熊孩子的感觉,瞬间就炸毛了,喊道:“他娘的到底是谁胡思乱想!非得把你们一个个都敲晕了捆着走才老实吗!!”
齐思思方才被靳雨青救了一命,这时边打边偎过来,柔声道:“魔君,这回不是我,我来帮你。”
靳雨青才看了一眼她可怜兮兮的断剑,萧奕就跂身挤过来挡住齐思思视线,顺便甩去剑上污迹,无欲上的皎洁灵光似是在炫耀,嘴上淡淡道:“多谢,这里有我。”
正好那边有飞花教的师姐唤她,齐思思不大甘心地走了。
靳雨青失笑,眨眼侃道:“哎呀沅清君,那说不定就是我的情缘啊,人家一看就是对我有意思嘛!俗话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缘,你怎么能坏人姻缘呢!”
萧奕冷着脸砍掉一只妖兽,回身扣住他下颌,道:“你这张嘴是盖过章的,再与别人多说话我就封了它。”
“哈哈哈哈哈盖章!”靳雨青被捏的大笑,挥扇闪开几只幽鬼,“沅清君,你这话的意思是,我不能与别人多说话,单单只能与你多说话咯?哎你是不是就喜欢我话唠啊?”
萧奕不搭理他:“少废话,看身后!”
靳雨青仿佛是得了什么乐趣,边打边笑,根本停不下来。
场中一片混乱,能使刀弄剑的都已经缠斗的不可开交。靳雨青纵然有阵符群攻之术,也架不住这妖魔鬼怪春笋浪潮一样齐刷刷的不断往外冒,更何况鬼怪可以再生,人却是会累的。
人在又惊又累时,心理防线极其脆弱,再加上这群修士们顶天也不过只有金丹期,更不论还有大把的筑基期弟子,被在漆黑洞穴里关上几年几月,本就是濒临崩溃边缘。
一人心生恐惧之物,就带的一片人都开始恐慌起来,各式各样的具现物象简直是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靳雨青打到萧奕跟前,气喘吁吁道:“沅清君,这里边有你害怕的东西没?”
萧奕:“无。”
“啊,也对,你可是咱们修真界的榜样,怎么能有心魔呢!”靳雨青扶着萧奕的肩膀歇气儿,边道,“不过我要是把我最怕的东西变出来,那或许我们都有救了。”
“何物?”萧奕顺应问道。
靳雨青道:“你师父,萧子行!我怕死他了,他胡子一吹我就想跑!我当年拜你们赤阳剑宗的山门,就是他把我赶下来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够变的出来……我试试啊……”
沅清君:“……”
靳雨青当真努力半天:“唉,看来是不行。”
萧奕连话都懒得说了,直接瞥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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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边打边退往秘境出口,靳雨青手持*司南在前开路,萧奕持剑在队末压阵,中间有力气尚足朝气蓬勃的青年弟子维持秩序,安抚众人,让大家安心宁息。
齐思思首尾照应着,凡有谁要走不动的都上去帮扶一把,还屡屡跑到前面来与靳雨青说两句话。
最后老弱病残浩浩长队摸索到一口井边,往下一探,还能见到水色,不是枯井。司南灵杓直指井口,灵器所示一般不会出错,就像当初进这秘境时,*司南让他们跳崖一样,这回不过是要跳井而已。
靳雨青不疑有他,当即朗声,让大家有序跳井。
众人:“……”
见又是无人肯做那第一个吃瓜的同志,靳雨青心里着急,直接一脚把井口站着的某位青年给踹了下去,探头一瞧,他下去后并未激起水花,而是在那之前就被一个蓝光阵给传送走了,便有了数。
回头一撩袖子:“下个踹谁?”
齐思思帮道:“这下面确实有一个阵光,大家不要怕,先让无法行动的离开,尚且能战敢战的留一留,沅清君还在后面替你们浴血奋战呢!”
说罢向靳雨青一笑。
靳雨青踹人的脚步不停,心里却犯嘀咕:“不是吧,这丫头不会真的对我有什么意思吧!这可是沅清君的妹子,被我抢了不会出什么事吧……这什么破剧情?到底什么破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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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萧奕一剑一个,什么魔物都近不了他的身。随着离开秘境的人越来越多,剩下的魔物也就越来越少。剑上灵光流转如虹,劈开最后一只猛兽后,恍惚听见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
他回头,看见正向自己奔来的靳雨青。
只来得及匆匆将剑归鞘,就被对方撞了个满怀。听见他扑在自己肩头大喘气,似是累极了。萧奕屡次抬了抬手,最后犹豫地落在靳雨青的背上,顺着抚了两把。
“怎了?”萧奕问道。
靳雨青抬起头来,笑靥满面,因着战斗而脸色红润,眸中盈盈似水地望过来,他牵起萧奕的手道:“他们都已经从出口离开了,现在就剩咱俩了。我们也走吧,阿奕?”
萧奕迈开的步子迟缓了一瞬,望着他的后背楞了楞神,随即回过神来跟上去:“嗯,走吧。”
晃悠悠走了一会,萧奕忽然开口唤道:“莫枫。”
“嗯?”
“你的狂浪呢?”
他随口应道:“什么狂浪?”
萧奕静静沉默了片刻,“没什么。”
靳雨青哦了一声,转过身来笑了笑,双手揽上沅清君的肩颈。他往前走一步,萧奕只好向后推开一步,这样你一步我一步地,两人直接撞上了身后的树干。
“阿奕,既然他们都走了,你陪我在多呆一会吧?听说这秘境里有不少宝贝,能助我修为。”
萧奕道:“你想要什么宝贝,我沅清峰上亦有不少,都给你就是。”
“这么大方呀!”靳雨青舔着唇挑笑,眼角晕开似一团桃花儿色,手下一柄黑金灵扇倒拿着,伸进沅清君的领口当中,似触非触地挑开他的衣襟,意味缠|绵道,“那我想说……要你这个宝贝呢?”
沅清君凡心一动,面上却不显,但眼底的波涛汹涌却是谁都能瞧得出来。
“你说要,要便是。”他微微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