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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蓬篙(十)
“当啷,当啷,当啷……”刹那间,长短兵器掉了满地。特别是正对着铁蒺藜骨朵所指方位者,刚刚亲眼目睹过骑兵对庄丁一边倒的屠杀,此刻又看见血淋淋的战马即将踏向自家头顶,顿时三魂六魄逃走了尽半儿,连挣扎的勇气都提不起来,只想着投降以求活命。
“节度大人,这,您这是什么意思?”
“刺史大人,我等冤枉!”
“团练使大人,您倒是说一句话啊!”
“不服,我等冤枉!”
“……”
也有若干胆气稍壮者,躲在团练使方峥身后,扯开嗓子大喊大叫。他们这边人多,虽然肯定不是骑兵的对手,却未必不能拼个玉石俱焚。前提是有头领肯站出来振臂一呼,其他追随者众志成城。
然而这两个前提,无论哪一个都太不现实了。首先,刺史王怒显然早已跟常思穿上了一条腿裤子,团练队伍中谁知道还有多少将佐也是跟他一样的“聪明人”?其次,平素与乡贤土豪们勾结鱼肉百姓者,官衔至少得是都头以上。普通兵卒顶多只能喝到一勺汤,犯不到为这点儿蝇头小利而付出性命。再次,五百骑兵刚才碾压一万庄丁的战绩,就发生在大伙眼皮底下。其场面实在过于震撼了,令人一时间很难生出与其对阵的勇气!
于是乎,大声抗议的人倒是不算少,敢把手中兵器举高的,却寥寥无几。而胖胖的老杀材常思,显然对这些抗议声不屑一顾。一只手稳稳地端着铁蒺藜骨朵,另外一只手继续缓缓弯曲指头,“二……”
“当啷,当啷,当啷……”更多的兵器落地,更多的低级武官和练勇两手空空,羞愧地垂下了头。【ㄨ】历年来,大伙所做的那些事情,没有几件不亏心。如今报应上门,也很难理直气壮地去抗争。
“常节度,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我等,我等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一片凄凉的兵器坠地声中,团练使方峥的哀告,显得格外清晰。“我等对大人并无恶意,大人又何必赶尽杀绝?”
“朝廷命官?”常思撇了撇嘴,大声冷笑,“从大唐大晋到大汉,哪个朝廷准许官员勾结乡间不法,欺压良善来?又是哪个朝廷,准许官员巧取豪夺,鱼肉百姓?至于赶尽杀绝,常某刀下不杀无辜,今日凡心中无鬼者,自可放心大胆地等着,常某保证不会碰你一根寒毛!”
说罢,也不听团练使方峥继续辩解。将已经曲了两根指头的手掌高高举起,“儿郎们,预备——”
“愿降,节度大人开恩!”团练方峥亡魂大冒,抢在第三根指头曲下之前,“噗通”跪倒,大声求饶。
“我等愿降,节度大人开恩!”刹那间,从众地方武将身上最后的一丝勇气也被抽走,从指挥到都头,一个个将手中兵器丢在一边,呼啦啦跪了满地。
见到此景,常思不屑地摇摇头,将铁蒺藜骨朵摆了摆,冲着韩重赟和杨光义二人吩咐,“你们两个,点起五百庄丁,过去把兵器缴了!”
“啊?末将遵命!”韩重赟和杨光义两个嘴巴瞬间张得老大,旋即,高声答应着去执行任务。
自有刺史王怒的心腹上前帮忙,从俘虏中挑出五百名模样顺眼的庄丁,归还了腰带。交给韩重赟和杨光义二人指挥,去团练队伍中收集兵器。
那幸运被挑中的五百庄丁,虽然都是惊魂未定,但看到以前自己从来招惹不起的都头、百将和指挥老爷们,一个个垂头丧气,胆战心惊模样,心中竟涌起了几分快意。不用韩重赟和杨光义二人过多催促,三下两下,就把团练们丢下的兵器全都收集了起来,成堆成捆地摆到了百步之外。
“嗯!嗤——!”常思一直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地盯着,见众团练们谁也不敢反抗,先是满意地点头,随即又不屑从鼻孔里大喷冷气。
喷过之后,他又叫过李元庆、郝孝恭、郑源、卢方四名心腹,大声命令,“你们四个,各挑五百庄丁做部属,去把团练们划成四份。分开看管,每人负责看管一份,谁手下出了事情,谁自己解决!”
“是!”李元庆、郝孝恭、郑源、卢方躬身领命。随即趾高气扬地走到俘虏队伍中挑选部属。
能替节度使大人看管俘虏,当然比双手拎着穷裤做俘虏强出太多!因此众庄丁们,个个挺胸拔背,恨不得自己被立刻选中。而李元庆、郝孝恭、郑源、卢方四人,则凭借各自的眼光,尽量挑选那些面相端正,身体强壮,且穿不起皮靴和铠甲的,以免手下混进乡贤恶霸的嫡系爪牙,让自己在节度使大人面前出丑。
片刻之后,他们都挑齐了五百部属。韩重赟和杨光义两个那边,也将团练们的武器收缴完毕。双方彼此通了个气,然后互相配合着开始拆分团练队伍。尽量将上下统属关系全部打乱,令地方将领们身边没有原来的兵,兵身边找不到原来的将,谁也甭指望再勾结起来突然发难。
而常思带着四百余骑兵,则继续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只要有人敢轻举妄动,立刻就会呼啸着扑将过去,将他们直接碾成肉泥。
“唉——!”团练中的一些中高级将领见此,暗暗叹息一声,彻底心如死灰。很显然,常思和他手下的心腹,对如何瓦解吞并别人的部曲,驾轻就熟。经此一劫,他们这些地方将领即便侥幸能留下一条小命,以后也彻底失去了对麾下弟兄的控制权,除了对常思俯首帖耳之外,没有其他择了!
“你小子怎么会在这儿?老夫刚才点将时,你跑到哪里去了?难道你还没记住,我大汉的军法么?”当将局面完全纳入掌控之后,常思才注意到宁子明的存在。皱了皱眉头,用铁蒺藜骨朵指着少年人质问。
“我,末将!”饶是宁子明也杀过不少人,亦被铁蒺藜骨朵指得头皮阵阵发麻。赶紧拱手肃立,大声回应,“末将刚才出城散心,恰好遇到,遇到这群人来势汹汹。所以,所以末将就自作主张,靠近了去打探军情。耽误点将之举,实属无奈,还请大人宽恕!”
“噢,那你打探到什么了,说来我听?”常思原本还想借机敲打一下小胖子,以免其总给自己添乱。听少年人反应如此迅捷且不似在撒谎,立刻改变了主意,饶有兴趣地追问。
“这些人今天就是冲着您而来,想给您一个下马威。领头的庄主姓刘,已经被郝孝恭都头生擒活捉了。末将曾经许他,只要他投降认罪,如实招出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即可免他一死!”宁子明稍微斟酌了一下,指了指瘫在尿窝里头如同烂泥般的刘老大,朗声回应。
“愿招,愿招!”刘老大立刻如同被吹了一口仙气,挣扎着跳起来,大声插嘴,“草民,草民这个总头领只是块招牌,真正做主的是许四爷,还有周二爷、赵秀才他们这群乡老。跟官府勾结的事情,也都是他们几个弄出来的,草民也是奉命行事而已!”
“刘老大,你也忒地无耻!”
“刘老大,好汉做事好好当,你咬那么多人出来做什么?”
“刘老大,亏得老子还曾经把你当个英雄!”
“……”
跟刘老大跪在官道同一侧的俘虏当中,立刻有七八个人仰起头来,大声谴责刘老大这种出卖同伙的行为。
刘老大为了活命,也彻底豁了出去,咬咬牙,声音大若牛吼,“我只是实话实说。这些年说是联庄自保,首领由大伙公推。实际上,谁当首领,当首领之后怎么办,还不是许四老爷他们这些读书人说得算?就连上任大头领慕容远峰,也是因为不肯事事由着他们几个摆布,被他们下毒而死!”
四下里,骂声顿时一停滞。许多庄主和堡主们低下头去,唉声叹气。然而是靠近许四老爷身边,却有几个身穿明光铠的壮年俘虏,一个个勃然大怒,如果不是被差役们按着,简直恨不得冲上前,将刘老大活活咬死。
“你胡说,慕容头领分明是得了肺痨病死的!”
“姓刘的,你休要血口喷人!”
“姓刘的,脑袋掉了不过碗口大个疤瘌。你非要牵连无辜,就不怕自己的妻儿老小遭报应么?”
“大伙别听姓刘的挑拨,他为了活命,什么事情......”
“噪呱!来人,给我清静清静耳朵!”节度使常思听了,不耐烦地皱眉。立刻有四名骑兵跳下坐骑,从他身后快步冲了过去,手起刀落。“噗!”“噗!”“噗!”数声,将几个正在大呼小叫者当场斩杀。
这下,所有庄主、堡主和乡贤、土豪们,立刻全被镇住了。纷纷意识到,此刻自己的身份乃是俘虏。而对面那个手里拎着铁蒺藜骨朵,长得像个弥勒佛般慈眉善目的家伙,则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凶神恶煞。想要谁的命,绝不会多眨一下眼睛。
“草民刚才所说,都是实话。大人可以从许家庄的庄丁里,找人来对质!”刘老大被溅了满身的血,亡魂大冒,不待常思催促,就继续高声补充,“慕容老庄主死后,他的儿子慕容羽有冤无处申,又怕姓许的斩草除根,就带着媳妇逃进了山中。他慕容家家田产祖宅和佃户,全都归了姓许的。相关田产转让手续,是由司田参军李良大人一手帮忙包办的。当年都在县衙门里报了备,现在应该还有凭据可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