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地上燃烧着一个火堆,上面架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小锅,顾昭被安放在铺着狐绒的草地上,身上还盖着件外套。
顾昭紧闭着双眼,睡得很不安稳。
他的梦境中有无数的光影闪过,依稀间,有一个华贵雍容的女人正微笑着俯身,双掌打开,里面是一只翩飞的黄色小蝴蝶;突然间,这个女人又变了,她不再温柔,也不再微笑,美丽的凤眼里满是漠然,红艳的嘴唇轻启,却冷冷吐出三个字,“小杂种”;紧接着,画面又一换,有无数的兵马怒吼着冲向他,大喊着“捉拿欺君罔上的逆贼!”……
顾昭的额头不住地冒冷汗,终于,他从睡梦中惊醒。梦里的一切都消失了,眼前是黑黑的天空与一轮朦胧的月亮,旁边还有一个噼啪燃烧的火堆。
明明灭灭的火光中,叶幕俊朗的脸庞白皙胜雪,润泽的红唇轻抿着,平素总是不大正经的桃花眼此时却很专注,手里不时搅动下锅里的东西。
从顾昭的角度看去,叶幕整个人都被笼罩在火苗映出的暖黄中,显得温和又美好,却又虚幻而不真实。
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叶大厨马上丢下勺子,走过来摸他额头,发现还没有退烧,不由得皱了皱眉。
顾昭甩开他的手,嗓音低哑地冷冷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幕缓声道,“自然是担心你,才会来找你。”
顾昭冷硬地说,“我很好,不劳世子关心。”
叶幕挑眉,“额头这么烫,病得那么重,好?”
顾昭压抑地咳嗽了一声,背过身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脆弱,很倔强地说,“你走,我不需要你。”
叶幕叹了一口气,真的转身走了。
顾昭耳朵动了动,听到叶幕离开的动静,刚刚温暖了一角的心脏马上就变得更冷了。
就这样……阿幕,也要走了吗?
他抓紧了身上的外套,上面还有着属于他主人的淡淡的味道,这也是……他现在唯一拥有的东西了。
叶幕装好一碗汤,转到顾昭面前。
此时,顾昭的嘴唇倔强地抿着,手里紧紧攥着他的衣服,透着一股生人物近的冷漠。在微微闪动的火光中,他宛如黑葡萄一样的眼眸却显出一丝迷茫与脆弱,眼底藏着深不见底的孤独。
叶幕的桃花眼眨了眨,“小昭昭,可以劳烦品尝一下鄙人粗糙的劳动成果吗?”
顾昭颤了颤,仿佛有些难以置信地抬眸看他,看上去愣愣的。
叶幕叹了口气,把顾昭扶起来靠着自己,一口一口地给他喂粥。
顾昭安静地被喂食,白米粥软糯地滑过他的咽喉,他的心仿佛也在叶幕重新出现的那一刻活了过来。
叶幕一口一口给他喂粥的时候,他的眼睛就一眨不眨地看着叶幕,只觉得此时此刻,他仿佛真的可以忘掉所有让他痛苦的一切,就这么沉湎在这人温柔之中。
可是……顾昭突然开口,“我已经不是太子了。”
叶幕顿了顿,“嗯?”
顾昭一动不动地看着小火苗,“我不是太子,我只是……被人掉了包。”
“真正的太子找到了,所以,我再也不是太子了。”
顾昭此时也有了力气,他站起来,背对着叶幕,尽力做出一副绝情的模样,“往后,我也不会再呆在京城,你走吧。”
叶幕想了想,说,“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顾昭握紧手中的拳头,他知道叶幕这句话的意思,也知道要让他离开必须要说什么,可是,他欺骗的话却说不出口。
叶幕说道,“你要去哪里?我陪你去。”
顾昭猛地回头,眼神错愕。
叶幕起身,把狐绒盖在顾昭身上,把他揽进怀里,又靠着火堆坐下。顾昭已经和他一样高了,所以现在,这个动作做起来竟然有些难度,他说道,“我不在乎血脉那一套。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相信你能当一个好皇帝。”
顾昭趴在他怀里静默了一会儿,然后就突然挣扎着出来,他的脸色微红,却坚决地把叶幕抱进他怀里,他就这么静静抱着怀中的人,半晌,才说道,“我要去北方。”
天气挺冷,被人抱着比抱别人舒服,叶幕心安理得地享受了,低低“嗯”了一声,困意来袭,就渐渐睡去。
感觉到怀中人已经睡着,顾昭才小心翼翼地低头看他。怀中人的嘴唇润泽红艳,仿佛无时无刻不在诱人品尝。顾昭低头轻轻往上点了点,头抵着头,轻声地自言自语,“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真心待我的。”
他极尽温柔地抚摸叶幕沉睡的脸庞,手指顺着脸庞下滑,语气缠绵而柔情,“选择了和我走,就要一直陪着我,一直待在我身边……”
突然,他想到了叶幕不久前在梨园中坐在洛玉书怀里的样子,眼神骤然变得深沉阴冷,里面浓浓的占有欲几乎要把人淹没。他抚摸唇角的手不自觉加深了力道,压抑地说,“千万不要背叛我,不要想离开我。否则,我就把你关起来,永永远远……”
“叮,检测到攻略对象二,顾昭,当前好感值90。”
叶幕低垂的睫毛突然颤了颤,倒不是因为顾昭突然升级为攻略对象,而是……原来,今天才是顾昭的十六岁生日吗?
顾昭却以为叶幕是梦到了什么,从阴暗的情绪中回过神,轻轻笑了一声,心疼地吻了吻他的眼睑,像小孩子似的,把他又抱紧了一些。
次日,叶幕给顾昭换好了衣服,再往各自脸上都涂了黑粉,两人的长相总算略微平庸了些。
顾昭说的去北方,是指镇守北方的另一位大将军的所在。王朝的兵力分为三部分,皇后手上的御林军一部分,叶将军一部分,剩下的大部分却是在镇北元帅陈显手中。
王朝国土辽阔,顾昭与叶幕商量过后,决定先走水路,再走陆路。
叶幕坐在船头,掏出袖中一片翠竹叶,看着远处茫茫的天际,在风中吹起叶笛。
笛声祥和悠远,船上的人很多都是京城人士,凑得近的,听见笛声,就恍惚又忆起了京城日暮下的长街,还有那飘飘摇摇落满街道的槐花香。
顾昭静静站在叶幕的背后听了一阵,他也觉得这首曲子给予了他一种熟悉感。他当然不会想起恼人的槐花,他想到的是在今年中秋,他与叶幕放的那几盏河灯。
他在王宫生活了十几年,如今想起京城,印象最深刻的却居然是和这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也许是因为在他的人生中,美好实在太过稀少,所以当他想起来时,这短短的记忆竟已然深深入骨。
等到一曲终了,顾昭才问,“这是什么曲子?”
叶幕侧过头,笑看天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唇角带着一丝温柔与怀念之色,“槐花调。”
“槐花?”顾昭皱眉,然后猛然想起,他在中秋那晚也听过这首曲子,吹曲人不就是那个站在树下,穿的一身白衣好似鬼怪的洛玉书吗?
顾昭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想到叶幕竟然还对洛玉书念念不忘,甚至还情意绵绵地吹奏他吹过的曲子,他就觉得心中躁郁难当。他皮笑肉不笑地问,“槐花调,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这个曲子?”
叶幕豪无所觉地把玩手上的小叶片,笑道,“是我自己取的名字。”
其实叶幕这次倒不是故意的,他只是觉得这首曲子挺好听,又是洛玉书在槐花树下吹的,所以随口就取了个名。
想到洛玉书,叶幕有点坏坏地想,这么久没有去找他了,就算性子再闷骚,也该急坏了吧。
顾昭注意到叶幕嘴角那丝不自觉流露的笑意,以为他是因为想到心上人而心中倍感甜蜜,顿时更加阴郁。
明明现在陪在阿幕身边的人是他,阿幕却想着另一个千里之外的人,这种感觉让他焦灼,让他郁愤,又让他无能为力。
顾昭最讨厌无能为力的感觉,这让他想到曾经懦弱的自己,曾经卑微地祈求那个女人一点点怜爱而不得的弱小的自己。
他永远都不想再听到这首“槐花调”。
他闭了闭眼,微薄的嘴唇勾起,有趣似的拿过叶幕手间的小叶片,摩挲了两下,似乎也想放到嘴边吹奏,却很不小心地提前松开了手,小小的叶片就这么顺着微风掉到了河面上。
顾昭懊恼极了,很抱歉地看着叶幕,“我太不小心了。”
一直旁观的999早已看穿了一切,毫不客气地拆台,“我刚刚都看到了!顾昭是故意的,真的是太假了!明明刚才表情还超级可怕的!”
叶幕默了一下,静静看着顾影帝飙戏。
顾影帝眼神无比落寞,一副很没有安全感的模样,好像生怕弄丢了叶幕的东西,叶幕就从此不理他了,“阿幕你不要生气。”
999:太浮夸了吧,谁会因为弄丢了一片叶子就生气啊。
叶幕:这个嘛……
其实999还真冤枉了顾昭。
刚才叶幕一副珍惜得不得了的表情,让顾昭差点以为这片叶子就是他和洛玉书的定情信物了,所以他才受不了得马上就抢过来丢掉。虽然定情信物是片小叶子有点奇葩,但是顾昭自己也有个多次想送又没送出去的“小叶子”,他也没有经验,所以就这么误会了。
而且在他看来,如果东西是叶幕送的,就算是片小叶子,那也是弥足珍贵的。所以,那片叶子就更刺眼了。
叶幕表示,这都是脑补的错觉……他拨了拨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眉目流转间是掩也掩不住的风流,他云淡风轻地说道,“没事,一片叶子而已。”
听见叶幕仿佛无足轻重的语气,顾昭的心情奇异地变好了,“是啊,一片叶子而已。”仿佛他说的不是一片叶子,而是洛玉书这整个人也无足轻重。
这时,甲板口突然响起倒一声猛烈的吸气声,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