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爷孙两个就一头扎进墨坊里,对于各种胶也试了各种搭配方式,最后发现,以鱼膘胶为主胶,再辅以其他小比例的胶应该是最能接近李守家的四合墨的。
当然也只是最接近,还远没有成功,一个配方,从试制到成功,必须要几百上千次的试验,有时还不一定能成功。
贞娘倒是真想留下来跟自家爷爷一起把这个李家的四合墨弄出来,只可惜,南京的事情更重要,于是天一亮,就不得不起启程了。
“去吧,路上小心点,这四合墨的事情就交给爷爷,相信你下一次回来,这墨必然能成了。”李老掌柜的叮嘱着贞娘。
“嗯。爷爷辛苦。”贞娘自是点头。
随后便拿着包裹,又跟娘亲等人道别,然后同老爹一起,由大哥送去了墨坊,跟着墨坊的一行人一起出发。
这次跟贞娘一起去南京的除了孙家的孙文杰,黄家的两个雕工,还有李家的两个子侄。
孙大嫂有一句话说对了,徽州这边在外做生意的,但凡是发迹了的,总是要从家族子侄中再带人出去,一是为了子侄找出路,另外也是因为,在外面背景离乡的,难免要受人欺,家中拉一帮人出去,也算是扎堆,这人一多了,外人也就不敢随意的欺负了。
这也是一种生存法则。
只是马车刚进了四宝街,就被人阻了路。
贞娘坐在马车里,感到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便探头问:“怎么回事?”
“贞姑娘,前面遇上出殡的队伍了,要等一下。”那马车夫道。
“好。”出殡的队伍路过,也要不了多长的时间,耽误不了船程。于是,贞娘就让车夫把马车赶到边上一点,给出殡的让开路,这也是对死者的尊重。
此时,虽然已近辰时末刻,但因为是过年边,四宝街的许多店铺都没有开门,只有三三两两的几家开着门,几个伙计本来坐在店铺里闲的慌,这会儿便站在门口朝外张望着,然后窃窃私语。
“好象是田家的出殡队伍?田家谁死了?”一个伙计脖子伸的老长,好一会儿回头冲着另一个伙计道。
“你没听说啊,是田夫人死了。”边上的伙计挑着眉道,他有一个族房兄弟是药堂的学徒,曾跟着先生去给田夫人看病,知道田夫人的事情,过年来拜年的时候便说起了田家的事情。
“田夫人这就死了?”先前的伙计有些不可思议。
“还不怎么着,当年,田家老大差点出事,她就急的伤了心,后来田大回来,她又大喜,这大悲大喜的,就伤了身子骨了,本来慢慢调养着就没事,可田家那个内宅,从来就没有安稳过……”
那边上的伙计回道,又嗤了声继续道:“你瞅瞅,这些年,田槐安抬了多少小妾进门了,田夫人又不是一个能容人的人,脾性也有些大的,因此着三天两头的跟田老爷吵,去年末的时候,田槐安又抬了一个小妾进门,你知道吗?”
“这我听说过,哈,当时这事情可是四宝街的新闻了,听说是他家老二从南京帮着田老爷收罗来的,哈,儿子给老子送女人,这还有没有伦常了?”先前那个伙计摇头叹气道。
“还不是去年他家那老二在南京闯了不小的祸事,被田大从南京赶了回来,本来田老爷是要好好收拾他的,可田二那小子,别的本事汉有,花花肠子却最多,为是投他老子所好,送了这么个美人,再加上美人在枕边帮他说说话,那一顿的责罚也就免了。”那边上的伙计道。
“可不是。”先前的伙计应和着。随后又道:“这可是田夫人想不开了,田老爷子一直都是这样的,她又何苦气坏自己的身子,如今这撒手走了,还不知好了谁?”
“你知道个啥,这回别说田夫人本来就有病,便是没病的人这回也顶不过去。”边上的伙计神叨叨的道。
“怎么回事啊?”先前的伙计连忙好奇的问。
“嘿,说起这事情还真是怪了,这回对这个叫春枝的女人,还真就得了田老爷的心,田老爷是宠的不得了啊,听说大年三十的祭祖,田老爷子居然叫上这个春枝的女人,你知道能祭祖的都是什么人,都是正房嫡妻,连田二那个娘亲都没有资格,可这个春枝的女人,只说了句说从小到大没见过祭祖,于是田老爷就带着她一起祭了,这可是活活在打田夫人的脸,田夫人本就有病,这口气又如何吞的下去,气的喷了一口血,当天晚上都没挺过去就走了,而田大差一点跟田老爷子干起来。嘿嘿。”那边上的伙计道。
他那个族兄正是大年三十眼着师傅去给田夫人看病的,熬药的时候,倒是听着田家的下人说了不少的田家秘辛。
“啧啧,这大户人家的事情……”先前的伙计啧了声,便没在说话了。
此时贞娘的马车就停在这店铺的边上,两个伙计的对话她在马车里听的清清楚楚,倒是没想到一场墨汁事件,田二为了逃避责罚从南京弄回来一个女人,最后竟会演变出这么一个结果。
如此一来,田大在田家的优势就没有了,怕是接下来少不得兄弟相争,而田二那边还有个田荣华相助,再加上田二娘亲和那个叫春枝的女人,接下来的事情,怕是有的田大头疼的了。
虽然对田夫人的死有些感触,但田家闹成这样,对李家也是有好处的,如此,田家自顾不暇,便没有心思再对同行打压了,李家正可趁机心无旁骛的发展。
想着,贞娘又挑了挑眉头。她突然想起去年底,田本昌一去就跟大家签了合作发展的契约,如此想来,怕是那时候田家就不太安稳,而春枝只不过是一个诱因罢了,田本昌也是怕田家出事后,叫他们李家和程家有机可趁,所以才早早有了防备之举.
如此看来,这合作发展的契约,倒是对田家的保护了,这田本昌倒算是谋事在前啊。
正想着,田家出殡队伍便从众人眼前过去渐渐的远了,随后李家一行也继续上路。
渔梁码头,到处都是挑夫,而要登船的人则排着队伍,这情形,除去穿着等等不合时代的因素外,倒是跟后世春运期间的车站有些相似。
徽州每年在外做生意的有大半,大多都是如贞娘这般的,年前回来过年祭祖,年后就匆匆出发。
“贞供奉,这是回南京啦。”这是,一声温和的声音传来,贞娘回头一看,却是罗文谦,除了小年那一天见过外,这段时间,贞娘因着忙,倒是没关注上罗家的事情.
但也隐隐的听来拜年的墨工说过,罗家发了,在南京开了钱庄,如今罗氏族人正准备重修祖宅,又说,罗家少爷这回要带好几个罗氏子侄去南发展的,如此种种的,听了不少。
当然这里面大多她都是知道的,而至于重修祖宅什么的想来也是必然。
“新年好,恭喜发财,万事如意。”贞娘笑眯眯的道,只是暗里却撇了撇嘴,这位最先开始称呼她李姑娘,又来叫她贞姑娘,再后来又叫她贞大掌柜的,如今又称呼她贞供奉,那口音里,总似乎有那么点调侃的味道,当然,也可能是她多心。
“同喜同喜。”罗文谦道。正准备继续说话,却听得背后一阵咳声,一转身,就看到李景福站在他身后,神情不太好看。还转过脸瞪了贞娘一眼。
贞娘摸了摸鼻子,自小年那天,老爹看到她跟罗文谦说话,倒是没少提点她,女儿家的,莫要跟年轻的男子搭讪。
不过,应有的礼节总是要的吧,何况,罗文谦帮过她好几次了,只是似乎老爹跟罗文谦在北地闹的有些不愉快,也幸好不是什么死仇,得,她就不夹缠里面了,转身先登船,却在船头等着,生怕两人真闹翻了脸。
“李叔登船。”罗文谦忙谦让着。
“一起一起,正好聊聊。”李景福怕着了这小子的道,便拉着罗文谦一起走。
“听说,你们的钱庄生意不错?”两人边登船边聊天,外人不太清楚,以为南京的钱庄是罗九一人的,可李景福清楚,南京的钱庄是北地锣山湾的,他甚至还听说戚帅在里面也有一份子的。
“托福托福,还行。”罗文谦打着哈哈道。
“我有笔生意接不接?”李景福问道。
“有生意哪能不接呢?只是福爷能让小的赚钱?”罗文谦不知李景福打的什么主意,倒是狐疑的问。
“一点小利润,不大的,就怕罗九你看不上眼。”李景福淡定的道。
“只要有钱赚,不分多少的。”罗九应着。
随后李景福便挥了挥手,接过边上李家子侄提过来的一袋的铜钱,挺沉的,有二三十斤重,放在罗九面前:“我想把这些铜钱换成银子。”
“爹……”贞娘在船头上看到这一幕,不由的翻了翻白眼,这钱是准备了墨庄用的,这时代不比后世,哪里都有银行换钱方便,虽然商家有银票什么的,平时也用银子交易,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得用铜钱交易,便是官府规定的税也有好几项定了是以铜钱交的。
所以,一些商人出门,都是用箱子装铜钱的,而李家这二三十斤重的铜钱,倒真不算多,只是这是要用的,换什么银子啊?
“没事,先让他点点数,到时换不换再说。”李景福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我说福爷,你是看我太闲了吧。”罗文谦这时挑了眉,这福爷明显是故意的。
“我是看你挺闲的啊,晃悠悠的,年轻人,时光易逝,闲是要不得的。”李景福一本正经以长辈教导晚辈的态度道。
“嗯,福爷教训的是,小的受教。正好小的这里有北地的火烧云,得长辈赐教,小的理当孝敬,还请福爷莫要嫌弃。”罗文谦同样一副小辈受教的样子,还知礼的回礼。
只是这小子同样不怀好心,北地的火烧云酒就如同后世的烧刀子一样,在北地,福爷喝这酒那是一喝一个醉子,罗文谦这算是“投桃报李”。
罗文谦打的主意李景福焉能不明白,这是想看他笑话呢,在北地,他醉后闹的笑话他事后也是有些迷糊的知道的,只是北地苦寒,又兼思乡愁绪,若没有这酒,那日子真难挨。再说了,在北地,大家用的都是假名,谁也认不得谁,倒也就放开了,可这回来了,除了家里,李景福是打算滴酒不沾了。
因此,听着罗文谦这么说,他倒是先瞪了眼,然后挥手让子侄把那袋钱拿下去,然后命人把一件件的货搬进舱,倒是懒的理会罗文谦,反正,跟那小子斗,他难得捞倒便宜的。
“丫头,进舱来点点数,莫理会一些无聊的闲杂人等。”李景福又冲着还站在船过道上的贞娘道。
“唉。”贞娘看着罗文谦有些憋闷的样子,忍笑着应了声。
“跟你爹说,让他离秦家远一点,尤其是秦家的生意,千万别碰。”罗文谦摸了摸鼻子,神色却有些慎重的道。
“为什么?秦家于我爹有救命之恩?”贞娘看罗文谦说的慎重,知道他这不是瞎提醒的,但秦家于自家老爹是有着救命之恩,又岂能说远了去?
“我只是大约的知道,秦家很可能跟鞑子有关系。”罗文谦道。
“此话当真?”听得罗文谦这么说,贞娘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
“前段时间,戚帅的手下曾抓住一个鞑子的间作,那个就是个山西的商人,他招出来的,虽说证据还不充足,还不能完全肯定,但总归让你爹小心一点,至少秦家的生意千万不能碰。”罗文谦又解释了一句。
“好,谢谢,我知道了。”贞娘重重的点头。虽然罗文谦嘴里说证据不足,还不能完全肯定,但实则定然是八九不离十的,要不然,罗文谦也不会这么慎重的提醒了。
贞娘说着,冲着罗文谦拱了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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