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成亲,风头却被那俩无良哥哥抢得渣都不剩,着实让大伙惊奇了一番。

好在到最后媳妇还是顺利娶了回去,否则亲情的小船非得散架不可。

之后又在部族里热闹了一天,全家人从头到尾见证了乌木和梅子的成亲仪式。有欢笑,有泪水,有祝福,有不舍,不管怎样,他们家的宝贝女儿从今天开始就嫁到别人家了。

江家人离开时,梅子抱着夏荷哭得泣不成声,孩子们受到大人的感染,此起彼伏地哭成一团。

大伙心里都不好受,两位长辈从屋子里出去,在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红了眼圈。

乌木的族人们大多知道梅子的情况,看到这样的情景不仅没有丝毫嘲笑反而纷纷过来劝说梅子。

苏云起把夏荷拉开,红着眼圈最后叮嘱乌木,“好好对他。”

乌木一迭声地答应着。

大伙最后看了梅子一眼,狠狠心上了马车。

乌木把梅子揽到怀里,哽咽着劝道:“好了,别哭了,别让他们担心。”

兴许是这句话点醒了梅子,她胡乱地擦擦眼泪,追出门去,朝着马车大喊道:“伯伯、小叔,你们注意身体!哥嫂、长姐,你们都好好的!”

江逸掀开布帘,看到梅子脸上的笑,终于忍不住哭了。

“好了,总会见面的。”苏云起把他搂进怀里,轻声安慰。

江逸把脸埋在苏云起肚子上,不让别人看到自己掉眼泪。

另一边,夏荷还在不住地哽咽。

余素娥擦干眼泪,轻轻地握住夏荷的手,带着哭腔安慰道:“不哭了啊,原本是好事,哭成这样就不美了。”

“是啊!”袁绣娘也跟着说道,“咱家在这边有生意,大山常到这边来,如今又多了酸枣园,梅子和乌木自然也能常回去,要想见面也容易。”

夏荷纵然再不舍,也不愿意引得别人都来安慰自己。于是,便强忍着心底的难过,勉强露出一个笑脸。

袁、余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江逸也发泄完了,从苏云起怀里抬起脸来,露出红肿的眼泡。苏云起的衣服上却湿了一大片,还是肚子靠下的位置。

别人还没说什么,江逸自己先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元夕尿在你身上呢!”

苏云起无奈地看着他,说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呃……”江逸这才反应过来,这句话从他这个罪魁祸首嘴里说出来到底有多蠢!

江逸涨红着脸,视线在夏荷三人身上转了一圈,恶声恶气地威胁道:“你们什么都没听见!”

夏荷同余素娥如同长辈般地纵容他,袁绣娘却是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

江逸撇撇嘴,干脆把头伸出窗外,假装看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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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要回家,需要安排的事情也不少。

首先是如今住的宅子,朱高炽在最初的时候就已经买了下来,落在江逸名下,全家人商议过后决定保留着。

且不说是当朝太子所赠不能随意变卖,往后一年当中春季贩马、秋季运枣、冬天运粮食收羊肉,总要有人过来,留着这个宅子权当有个落脚地,总比回回住客栈踏实。

其次就是酸枣园。

江逸原本想留给梅子和乌木,可是他们住地部落毕竟离得远,况且成亲后八成还会被派去辽东,因此这一想法只得作罢。

江池宴到是找到了个好人选——梁梓月夫妇。从枣园刚开始收拾他们就不断地过来帮忙,尤其是巴尔干,跟着干了一年各项活计早就上手,甚至连养蜂收蜜都跟着王小五学了两招,让他来经营至少不用担心会搞砸。

江池宴的意思是直接送给他,大伙都没意见。巴尔干却不干了,说什么也不肯占这个便宜。

江池宴把话说得明白,这么一片酸枣园对他们家来说真不打紧,还不够惦记的。巴尔干虽然不缺钱,但有这么个营生至少能帮着附近的牧民增加些收益,如果实在有兴趣,还能慢慢扩大规模。

就这样,一个为对方着想,一个死活不想占便宜,俩人你来我往说了大半天谁都没妥协。尤其是巴尔干,差点红了脸。

江逸在一旁看着,简直都无语了,不知道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分赃不均呢!

最后,苏白生拍板,枣园给巴尔干打理,江家占着两成股份,每年秋季派人过来收枣子和枝叶,就当是一个产一个销,顶多耗点人力。

巴尔干还不应,再次掰扯一番,定成五五分成这才作罢。

江逸第一次见识到,这相互谦让比相互算计还累。不过,心却是暖的。

趁着秋季草原上景色宜人猎物肥美,苏云起带着全家一起出动,以打猎为名行秋游之实。

如今,全家人在一起,回家的愿望反而不像之前那样迫切了。

按照江逸的意思,倒不如趁着大好的时节在草原上游玩一番,这样的机会恐怕再也不会有了。

最兴奋的莫过于余素娥与袁绣娘,长这么大,她们还从来没有见识过这般风光。

除了感叹风景优美,她们更加感激身边的男人,感念这样一个家,若不是嫁进江家,或许她们一辈子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家里多了三个小宝宝,小十三和小宝突然就像长大了似的,明显的稳重多了。不仅当着宝宝们的面不再撒娇,还主动帮助大人照顾小婴儿。

女人们被草原美景所吸引,不知不觉越走越远;男人们骑在马上纵情驰骋,比着劲地收割猎物。

毡垫上,阴差阳错地就剩了几个孩子。

江逸抱着一堆柴禾匆匆跑回来时,就看到了这样的情景——

只见两个婴儿并排着躺在垫子上,小蕊儿在一旁坐着,三个小家伙不吵不嚷,眼睛巴巴地看着小叔叔和小哥哥。

小十三一边软软地哄着他们,一边笨拙地热着羊奶,小宝则是整个上半身都趴在地上,只有小屁股高高撅着,嘴巴一鼓一鼓地吹着那团不断冒烟的小火堆。

江逸简直惊呆了,那一刻的心情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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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人临走之前把附近巷子里走得近的邻居们都请了请,这一年多来没少受大家的照顾,尽管以后可能见不到了,但至少现在要道个别。

大伙都很给面子,像以往很多次一样,男人们提着酒、女人们早早地来帮忙,前屋后厨全都有说有笑,从容地说着即使离开了也要常联系,逢年过节的互通有无。

这片地方住着的,有随军的家属,有门子硬的商客,每年都会有人走有人来,大伙都释然了,哭泣不舍都是虚的,倒不如一句“江湖再见”多上几分洒脱。

离开这天,不知道牧民们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竟是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城北的巷子给围住的。

大伙手里拿着饼子、羊奶、皮毛、药材等物,你争我夺地交到大海几人手里。也有些挤不进来的,干脆直接往后面的平板车上扔,幸亏打头的几匹都是战马,不然非得受惊不可。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牧民们睁着盛满风霜的眼睛,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话,孩子们也被大人扛着,一个劲往车上扔礼物。

江逸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心里依旧很不好受——八成是不想让他们走吧!

江逸忍着眼中的湿意,拜托巴尔干,“姨父,麻烦你帮忙跟大伙说,今年冬天即使我们家不在这里了,依旧会派人过来换粮食和药材,不仅是今年,以后前前都来,让大伙尽管放心!”

巴尔干闻言一愣,深深地看了江逸一眼。他没有再向江池宴或者苏白生求证,这么长时间接触下来,他知道江逸能够作主。

于是,巴尔干站在平板车上,神色激动地宣布了江逸的这一决定。

人群有一瞬间的安静,继而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再然后,不知道是从谁开始的,女人们竟然一个接一个地哭了起来,有人偷偷掉眼泪的,也有人嚎啕大哭。

那一刻,江逸突然感到无比惶恐,他有何德何能,一个决定就能左右这么多人的情绪?

看着此情此景,江逸甚至没有做出任何表情,因为他整个人都僵了。

直到,一个温热的身体靠近他,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把他揽进了怀里。

苏云起什么都没说,江逸下意识地抓住苏云起的手,扭头,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

苏云起眼中,写满了支持与纵容。

江逸的心却慢慢地恢复跳动,对着人群展开一抹善意的笑容。

既然做的是好事,还有什么可怕的?继续做就好,江逸在心里小小地鄙视了自己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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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还发生了一桩让江逸不太能理解的事。

自从江家决定回去之后,青秧就有些心不在焉,几天下来竟瘦了一圈。

第一个注意到的是夏荷,她没有声张,只把这个情况给袁绣娘说了。

青秧家里的情况袁绣娘早就做过一番了解,她把余素娥叫来,三人商议一番,也没惊动长辈们,就把这件事解决了。

回程的马车上,江逸眼尖地注意到少了一个小孩子。

“青秧嫂子家的娃娃呢?”江逸猛地想起来,似乎秋游那天就没见那个豆芽菜般瘦弱的小婴儿。

姑嫂三人没说话,青秧却是偷偷地掉起了眼泪。

江逸想不通其中关节,疑惑地看向余素娥。下意识的,他觉得这个人最成熟可靠。

余素娥暗自叹了口气,没有立即解答江逸的疑惑,反而是对着青秧说:“如果你后悔了,咱们可以现在就调转马头回去。”

青秧慌乱地擦掉眼泪,连连摇头,“不不,不用,这样、这样就好……我不后悔……小豆芽儿跟着我活不下去,能遇上晴嫂子反而是她的福气……”

夏荷轻叹一声,拍拍她的手,温声道:“既然这样你就别哭了,没由来的把孩子的福气哭没了,可是不好。”

青秧一听这话,连忙忍受了泪水,呆呆地看向夏荷三人。

袁绣娘冲她笑笑,说道:“安心吧,晴嫂子家境殷实,又识文断字,总不会亏待了小豆芽,家里不是还有两个?往后的日子都得指着你过呢!”

青秧眼中滑过一抹坚毅,她改坐为跪,“咚咚咚”地给袁绣娘磕了仨响头。

“苏少奶奶,这次多亏了人,若不是你肯捎带着我,我家豆芽肯定就没命了……”青秧说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你看你,乡里乡亲的动不动磕什么头?”袁绣娘扶了她一把,避重就轻地说,“你管我叫‘苏少奶奶’,可是把我家逸哥放在了什么地方?”

青秧愣愣地看着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袁绣娘却是“咯咯”地笑了起来。

夏荷也不由地掩唇轻笑。

余素娥但笑不语,拉着青秧在自己身边坐了。

江逸只当没听见,脑子里却是转着别的念头。

从刚才的话里,他也听出来了,青秧把她的小女儿“送”给了晴嫂子。

晴嫂子生性善良,沉稳持重,她的丈夫是位级别不低的驻军将领,两人伉俪情深,即使晴嫂子伤了身子不能生育,对方也没有再娶。

从一定程度上说,小豆芽能进入这样的家庭肯定比生在她原来那个重男轻女的家里要好。

然而,作为母亲,青秧就这样把自己的骨肉送出去了吗?

那样的家她还要选择回去吗?

会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小豆芽?

如果一直生不出儿子来又当如何?

青秧从来没想过反抗,不,或许这次离家已经是最大的反抗了。

夏荷三人也没人认为她不该回去。

江逸不能说这样的选择不好,但是,恐怕他永远无法真正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