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荷肚子里这个小崽子还没生出来就受到了一致好评。
他在母亲肚子里时就乖得不行,除了最初的孕吐宣告自己的存在之外,之后从没折腾过夏荷。
最后也是等到英花大娘带来了产婆和乳母、准备好产房之后,他才开始有了动静。
在此之前,夏荷听了太多女人生子不易的传闻,心里不免多了许多恐惧。
产期临近的几天,江家上下能不出去就不出去,英花以及邻居们都轮番守在夏荷面前,跟她说说话,为的就是让她放松些。
夏荷是在正月十四的晚上出现的阵痛,英花几人紧张却有条理地把她扶到炕上,准备好一应用具。
厨房里一溜三口大锅,全都涮洗干净烧上热水,就等着英花一声吩咐往产房端。
江逸把家里所有的照明工具都搬到产房,至少保证照明条件好些,减少出错的机率。
产房里的土炕也被烧得足足的,大海兄弟又在屋里放了一圈上好的无烟碳盆,把整个屋子烤得暖烘烘,即使不穿衣服都冷不着。
晴嫂子也被江逸请来,她前几天已经跟英花几人见了面,双方也算投缘。
由于自身的遭遇,晴嫂子在生产方面可下了不少工夫,甚至还补习了相关的医理知识,就连经验丰富的大仁婶婶都甘拜下风。
好在双方人品都是好的,没有互相攀比,更不会互相嫉妒,反而在交流过程中都学到了不少,因此她们约好了夏荷一发作就把晴嫂子请过来。
此时夜已经深了,晴嫂子早就歇下了。可是她一听是夏荷这边有动静,二话不说就把衣服穿起来,她男人不放心,也跟过来帮忙。
江逸是谢了又谢。
晴嫂子一进屋,先是被屋里如春日般温暖的气息惊了一下,然后又看到各种齐全的用具,绝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准备下的。
晴嫂子心里小小地感慨了一下——如果当初,她也有这样的家人,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呢?
夏荷看到她,放松地笑笑,“晴嫂了,辛苦你跑一趟。”
“说不着这个,我乐意着呢!”晴嫂子跟英花三人打了招呼,又对夏荷说道,“把衣服脱了吧,屋里这么暖和,身上松快些更容易生。”
“是这个道理。”大仁婶婶也附和道,“天气暖时都是这样,如虽是冬天,架不住荷丫头好命,家里看得重,你就松快些吧!”
夏荷顾不得害羞,全身的衣物在英花等人的帮助下尽数除去,只套上一件特意缝制的宽松棉袍——这是江逸之前特意给她缝的,没想到真就用上了。
一切准备妥当,就等孩子出世。
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亲人们的期盼,等着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他便开始动了起来。
动第一下的时候,夏荷没忍住一声惊叫,牵起了屋外人的心。
小六“咣”的一声贴到门上,恨不得巴着门缝往里望。
苏云起一只手把他拎起来,扔到一边,冷声道:“产房不能见风,你要想找抽我不介意帮帮你。”
“刚刚听到夏荷叫,我、我吓了一跳……”小六白着脸求饶。
苏云起守在门边,暂时放过他。
屋内,夏荷的肚子还在频繁地抽动,她的脸色也渐渐女白,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应该是疼的。
可是,这丫头却是再也不肯喊出一声。
晴嫂子俯身凑近她跟前,温声道:“跟着肚子的抽动使劲,呼气——吸气——对,疼就喊出来。”
英花大娘见了,在一旁劝道:“荷丫头,这女人生孩子哪个不是喊破天的架势,哪里用忍着?没人笑话你!”
夏荷还是咬着帕子不出声,身子却是疼得抖了起来。
青秧向来话少,如今看到她这个样子却不免焦急,于是灵机一动,说道:“夏荷妹子,你喊出来,孩子最听娘的话,你喊几声,孩子听见了才能出来的快。”
“对、对!”大仁婶婶也顺势说道,“这么憋着可不行,你把劲头都使在这上面了,哪来的多余的力气生孩子?”
关系到孩子,夏荷这才不再忍耐,发出一声声的闷哼,却不似别人那般嘶声裂肺。
大仁婶婶一直观察着产-道,约莫开了四指。孩子却是一个劲儿地耸-动着,没见往下走。
“这样不行。”大仁婶婶说道,“荷丫头,你还有力气不?有力气就下炕走走,让孩子顺下来才行。”
夏荷点点头,被晴嫂子和青秧搀扶着起身,英花从后面给她披上一件大裳。
夏荷每走一步身子都有软下去的趋势,她整个人完全就是挂在左右两人的胳膊上,肚子还在一个劲儿抽动,浑身都在痛,仿佛第一个关节都在拉伸、重组。
英花半蹲着观察她的肚子,过了一会儿,惊喜地喊道:“我看着小崽子像是往下走了些,大仁弟妹,你来看看,我不懂眼,恐怕会看错。”
她这一嗓子声音不小,不仅把仁婶婶喊了过来,似乎还惊到了肚子里的小崽子。
夏荷又走了几步,大仁婶婶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纳闷道:“我怎么看着不动了?”
“咦?”英花也凑过去看。
夏荷也停了下来。
眼看着月亮都升到正当空了,孩子还是没有出来的迹象。屋里的情景略诡异,屋外却只剩心急。
苏白生扭头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大海看看屋内的灯漏,回道:“刚刚过了子时。”
苏白生轻叹一声,面上倒带上几分喜色,“看来得赶在十五了。”
江池宴心里也高兴,顺着他的话说道:“十五岂不好?正应了那句话——初一的娘娘十五的官,这孩子定会前途无量。”
苏白生斜了他一眼,嫌弃地说:“咱们家还稀罕做什么官么?”
江池宴陪笑,“总之是好的寓意,放眼天下,也没多少人能生在这么大的日子,不管怎么说这孩子都是有福的。”
“还用你说!”苏白生哼了一声,嘴角却抑止不住地扬了起来。
江池宴趁机抓住他的手,凑到耳边小声说:“还在气么?昨晚是我孟浪了。”
苏白生一听,刚刚缓和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毫不留情地甩开江池宴的手走到江逸身边,再也不看他一眼。
从今天早饭开始,全家人都已经看出来了,江池宴得罪苏白生了。江逸顺势勾住苏白生的手臂,给了自家爹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屋外讨论得热烈,可是屋里却突然就安静了。
肚子不再抽动,还有几分疼痛的余韵,却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英花几人也不再叫喊着鼓劲儿。她们搀着夏荷坐回炕上,把被子裹在她身上。
大仁婶子和晴嫂子面面相觑,从没见过这样的,生到一半还能停?
英花也很是担心,一个劲儿地问:“荷丫头,你觉得怎么样?肚子怎么没动静了?”
孩子不动了,这种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夏荷脸色古怪,纠结地看着自己的肚子。
英花焦急地问:“丫头,你有什么不得劲的地方可得及时说,千万别忍着!”
话音一落,夏荷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咕噜”一声从夏荷的肚子里发出来,大得惊人。
安静的夜晚,就连门外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小六正是神经敏感的时候,猛地听到如此奇怪的声音,整个人都不淡定了,他一下子贴到门上,一迭声地问:“怎么了?怎么回事?”
江逸等人的心也都揣了起来——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所有人第一次亲自应付生产的场面。
屋内,夏荷羞窘地低下头,脸蛋涨得通红。
其他人却是掩着嘴,
英花扬声回道:“小逸,快去给夏荷丫头做些吃的,不然可没力气生!”
众人听她的声音似乎没有多少紧张情绪,反而透着股笑意,这才松了口气。
江逸连忙回道:“有想吃的么?说出几样来,我去准备。”
英花脸上挂着笑,捅捅夏荷,“荷丫头,想吃什么尽管点,女人被伺候也就是趁这个时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是啊,这种时候能吃是福,吃饱了才有力气生。”晴嫂也在一旁温声安慰。
夏荷这才放松心态,开口说道:“请逸哥儿给我做碗油麦汤面吧,就照着平时那样,这个我顶喜欢,不用再费心做别的。”
她这么说,一方面确实是想吃面,另一方面,也不想江逸太过辛苦,至少厨房里晒好的油麦挂面是现成的。
江逸一想,下午熬了好几个时辰的骨头汤,原本是想明天一早做汤面的,正好现成用上。
“等着啊,马上能吃!”江逸对屋里说了一句。
夏荷“嗯”了一声,心里无比的踏实。
江池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递给江逸:“汤里放些参片,多少能添些力气。”
江逸点点头,跑到厨房做面去了。
屋里屋外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英花几次询问夏荷,对方都是平静的摇摇头,说来奇怪,刚刚的一波阵痛过后,她现在除了饿之外,真就没有其他感受了。
英花把手轻轻地放在鼓起的肚子上,担心地皱着眉头。
夏荷看到她的模样,出声安慰道:“大娘别担心,孩子没大碍,我能感觉到。”
英花这才放了心,她也怀过孩子,因此她相信一个母亲的直觉。
江逸动作很快,没过一会儿就连汤带面地端来一大碗。用的是大海哥几个平时吃面的碗,是夏荷正常饭量的三倍。
后面,梅子也端着一个托盘,江逸一并从门缝里递进去,说道:“大娘,忙活了半天,你们几位也吃点,补补力气。”
英花笑骂道:“你以为这是干家活呢,中间还能吃点补力气?快别忙活了,我们现在吃也吃不下,待会儿再说罢。”
江逸抓抓脑袋,没再多说。面已经递进去了,吃不吃随她们。
英花端着托盘往几人面前送了送,大伙都是摆摆手。
“待会儿还得照顾荷丫头、收拾孩子,手上得干净着。”晴嫂子说道。
英花不知道还有这讲究,忙把面碗放在墙角。
夏荷却是十分捧场。一大海碗,被她一筷子一筷子挑着连汤带面地吃了下去。
英花平日里跟她同桌吃饭的机会多,如今看到她这个架势却是吓了一跳,什么时候见过她如此狼吞虎咽的样子?生怕她给吃坏了。
“差不多了吧?”英花委婉地问道。
“还、还有一口汤。”夏荷巴掌大的小脸几乎埋进了碗里,最后,端着面碗往嘴里一送,“咕咚”一声,最后一大口汤被她咽了进去。
暖暖的一口汤,从喉咙一直到胃袋,浑身上下都通泰了。
然后,下身一热,只觉得一股暖流直泻而下,夏荷尴尬地动了动身子,产生了一个极为丢脸的猜测——是不是……尿裤子了?
紧接着,肚子一阵大力的抽动,下-身猛地一痛,“哗啦”一声,夏荷便不由自主地软倒在炕上。
英花眼疾手快地接住一个胖墩墩的肉团,整个人都是懵的。
似乎时间静止了,屋内的人维持着那一瞬间的表情,半晌没动。
直到,小肉团感觉到受了冷落,不满地叫了起来——
“哇——哇——”
英花抽了抽嘴角,“赶情这崽子是被他舅母的一碗骨汤面给馋出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