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帝足够信任苏白生,所以才放任他供职大宁。燕王不足够信任苏白生,所以只是把他放在大宁,同时安排了一位萧同知“协助”苏白生处理一应事务。
起初,苏白生每日按照时辰去卫所理事,过了半月,只上午去半天即回。再半月之后,只需早起过去转一圈,同萧同知碰一面,回家还能赶得上吃早饭。
用江池宴的话说,苏白生这俸禄领得值。
苏白生也乐得清闲,白日里在家写写字画画图,傍晚早早地吃过饭就跟江池宴肩并着肩去城墙根下散步消食。
不知道是不是朱高炽特意安排,他们现在住地房子在大宁城北,安静、整洁,周围住的也都是官兵家眷,往北五百米就是北门城楼,日夜有兵士把守巡逻,安全方面多了许多保障。
苏白生把搁置多年的骑射爱好又捡了起来,三日里得有两日都要拉着江池宴去城外骑马射箭。
江逸原本以为他跟自己似的,就是初学,还暗搓搓地想看些笑话,然而,当他亲眼见证了一回传说中的“百步穿杨”,江逸彻底服了——苏美人就是万能啊!
就这样,在慢慢适应中过了一个来月悠闲的日子,苏云起收到了大山的飞鸽传书——他们就快到了。
收到这个消息后,江逸饭都吃不踏实了,胡乱塞了两口,拉着苏云起就要到荒漠边上去接人。
苏云起由着他,不动声色地在怀里放了些肉干果子,预备着他饿了之后填填肚子。
结果他们还是去早了,从早上等到中午,一直没见人影。
此时日头升到最高,沙地被晒得滚烫简直不能站人。
苏云起看着江逸被晒得脸蛋红扑扑的样子,小小地心疼了一把,把他拉到一棵灌木下面,说道:“别在大太阳底下晒着了,在这里也能看见。”
江逸擦擦脸上的汗,冲着他笑了笑,“也是,这一马平川的,中间连个遮挡都没有,倒是方便。”
苏云起背着人,宠溺地捏捏他的脸,又把怀里的布包掏出来塞到他手里,“饿了没有?先垫垫肚子。”
江逸眼睛闻到卤肉干的香味,饿劲一下子就上来了,他迫不及待地把布包打开,拿起肉干就往嘴里塞。
苏云起责备地看着他,指指巴尔干的方向。
江逸这才意识到还有长辈在场,忙捂着嘴咽下去,拿着肉干和点心捧到巴尔干面前,乖巧地说:“姨夫,吃些肉干吧,垫垫肚子。”
巴尔干笑笑,说道:“饿了吧?到底是长身体的时候,就是饿得快。眼看着他们一时半会儿到不了,不然咱们先到家里吃个饭,待会儿再出来,可好?”
在他眼里,江逸无论从身高还是从长相看都还是个孩子,况且他跟梁梓月眼睛脸型都长得像,巴尔干对他就更多了几分好感。
江逸心里大声地喊了句“不好”,万一就是这个吃饭的工夫,跟他萌萌的小宝还是聪明的小十三错过了怎么办?
不过他也明白,如果单有他和苏云起,饿着也就饿着了,如今巴尔干在一旁,如果让人家跟着饿肚子就不好了,况且还是长辈。
江逸看看巴尔干,又踮着脚巴望巴望通向关内的那条路,一时纠结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巴尔干也看出了他的想法,只宽厚地笑了笑,不再多说。
他这样的反应倒叫江逸更加不好意思了。
苏云起看看远处的河滩,开口问道:“姨父,河里可有鱼?”
巴尔干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有是有,却不多,若是下游还好,这里水流急,水草密,游鱼藏得深,着实不好捉。”
苏云起笑笑,语气平和地说:“闲着无事,我去试试罢。”
“也好,那我陪小逸在这儿等着。”巴尔干只当他是无聊,并未阻拦。
巴尔干把马缰解开,让几匹马自己跑到河滩上喝水乘凉。有苏云起在那边看着,它们都不会走远。
就这样干等着,江逸心里也闷得慌,开始找话题同巴尔干聊天。
“姨夫,你们平时就是放羊卖马么?会不会随着水草变换住处?”
巴尔干豪爽地笑了,边笑边点头,“对,就是放放羊卖卖马,日子过得倒自在。”
他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是自己说错话了吗?
江逸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突然想起江池宴前段时间说过,巴尔干不是一般的牧民,在蒙古部落里还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贵族来着。
既然人家是贵族,肯定不止是放羊牧马这么简单了——江逸脸上有点烧,意识到自己又闹笑话了,有点尴尬。
江逸转着脑袋看天看地,不经意间看到自己脑袋顶上的树叶——咦?有点儿眼熟啊!
再仔细看看,真挺眼熟!
江逸心头一动,顾不得那点尴尬的小心思,期待地问道:“姨父,这个是不是沙枣?”
“沙枣?我们管这个叫‘齐巴嘎’,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沙枣。夏天开小白花,秋天结长溜溜的小黄果子,也有开黄花结圆果的,跟你说的是一样东西不?”巴尔干耐心地解释道。
江逸一听心里就乐开了花,这不就是沙枣么?别看沙枣不好吃,可浑身是宝。
江逸压下激动的心情,细致地问道:“咱们这片这种树多不?都长在什么地方?”
巴尔干见他感兴趣,便耐心地解释道:“多着呢,这树皮实,也厚道,专喜欢这干巴巴的土地,从不跟花花草草抢水肥。河滩边上长得多,沙地里也有。就拿春季里放羊来说,若是像你们那天遇到大风,往这林子里一钻,羊和人都安全。”
江逸想起他们刚来时的情景,顺势问道:“那天我们钻的那个就是沙枣林么?”
巴尔干点点头,咧开嘴笑道:“就是呗,那片林子不知道救过多少人的命。”
江逸寻思了一会儿,继续问道:“有人专门种这个不?”
“遍地都是,哪用得着种?结了果子没多少肉,怪酸的,没人爱吃,都是放羊来啃。”巴尔干脸上满是嫌弃。
没眼光!江逸暗自腹诽。
转头一想,心里又乐颠了,没人种更好呀,他种!
沙枣耐旱,好活,结果多,花香且密,花期长,是很好的蜜源植物。除此之外,枣木还结实,无论是打家具当柴烧都好使,尤其适合做案板、擀面杖,一块木头用个几十年,保管坏不了。
与其他枣树品种相比,沙枣还具药用价值,花、果、枝、叶都能入药,消炎清热、治胃病、治烫伤等等。收获以后收拾好了让小川运到家里,再让大山贩卖到祁州,简直不能更方便。
江逸越想越兴奋,这是要重拾老本行的节奏啊!
江逸正乐滋滋地沉浸在对美好未来的幻想当中,冷不丁听到一声尖细的叫喊:
“逸哥——”
“爹爹——”
江逸条件反射似的站起来,举目四望,心里“嘭”地一声就乐开了花——远远的,站在马车上的那两个可爱的孩子,不就是世界上最萌的小宝和最聪明的小十三嘛!
再一看,喝,阵仗还不小,前前后后十几辆车,几十匹马,都是他们家的。
江逸提起衣角就朝着车队跑过去,好几次差点被脚下软软的沙地陷倒。
苏云起正好用水草穿了三条鱼走过来,看到江逸的样子一连受了好几次惊吓,干脆把鱼往树下一扔运走轻功抱着江逸往前赶。
江逸顺势巴在他身上,腾出力气来,大声回应:“小宝——小十三——”
“逸哥——”
“爹爹——”
“小宝——十三——”
“逸哥——爹爹——”
一个大孩子两个小孩子扯着嗓子乐此不疲,越喊越高兴,越喊越停不下来。
到后面,小宝和小十三干脆联合起来,一块喊“逸哥”“爹爹”,喊完就抱在一起哈哈大笑。
爷仨儿的抽风行为放在此情此景不仅没受到鄙视,反而凭添许多欢乐气氛。一个多月的疲惫和辛苦在这几声叫喊中仿佛都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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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冷清了一个多月的“江宅”突然热闹起来。
壮小伙们进进出出来回搬着东西,卫所的兵役们也赶过来帮忙,把空下的平板车和马匹拉到卫所后衙暂时放着。
两位长辈看着安置东西,苏云起打点着里里外外,安排众人休息。
这边房子比枣儿沟密实多了,左右邻里听见这边的动静,纷纷出来看热闹。
苏云起也放下平时严肃的脸,喜气洋洋地给人家道歉:“家人打老远过来,东西多,动静大,多有打扰,等着安置好了,小子一定专门到贵府致歉。”
邻里们皆是友善地摆摆手,说:“说不着、说不着,街坊邻居住着没个打扰不打扰的。”
北方人豪爽,嗓门大,倒叫江家人心里熨帖得很。
更有那些热心的,直接挽起袖子帮着干起活来,苏云起拦了两回没拦住,只得一边道谢一边到厨房嘱咐晚上多加几个菜。
江逸和唯二的两个姑娘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地烧水、做饭,两个小家伙一人抓着江逸一边衣角,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江逸对夏荷二人抱歉地笑笑,说:“你看,你们俩辛辛苦苦赶了一个多月的路,来了还得跟我下厨。”
夏荷依旧带着温婉的笑意,温温柔柔地说道:“这么多人的饭,逸哥儿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大哥他们在外边忙,咱们在这里收拾饭菜,以前不都是这样么,逸哥儿倒客气起来?”
江逸嘿嘿一笑,转过味儿来,“可不是么,一家人,倒是我客气过头了。”
“该打!”梅子拿着放馒头的小箩筐往江逸脑袋上敲了一下,快人快语地说道,“见天的坐在马车里坐着,我这胳膊腿儿都成木头了,正好活动活动。”
兴许是见着梅子打江逸,两个小孩子一下就生了她的气。
小十三到底是晚辈,不好说什么,小宝却嘟起嘴巴,不客气地说道:“阿姐还能成木头啊?天天叫乌木哥哥教你骑马,自在得很!”
梅子一听脸就红了,面上还要做出一副凶狠的样子,“你个小子,反了天了!”
梅子红着脸,拿着箩筐追着小宝打,小宝和小十三俩人配合着一边躲一边朝她做鬼脸,左右没有离开江逸太远。
江逸看着眼前的热闹,听着外面熟悉的声音,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日子,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