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的第三天姑娘女婿要回娘家,乡下叫“回门”,按规矩娘家要摆席面。

这个季节瓜果蔬菜多,村民们没等江逸去买菜,直接在自家菜园里各样蔬菜都摘了些,挎着篮子送到他们家里。

你一篮子我一篮子的,竟堆了一厨房。

英花最后送的,直接拿手推车装了满满一车送过来。

江逸拦住她,说道:“大娘,你看厨房里已经够多了,摆两天的席面都够了。”

英花白了他一眼,推着车就往里走,“你不是要摆流水席吗?怎么也得三天吧?菜多些不让人挑毛病。要不是成亲那会儿来的都是外家亲戚,咱们这点东西拿不出手,想必那会儿大伙就要送了。好在回门席就是本村吃,你就不必去外边买菜了。”

江逸推辞不过,只得收下。

为了回报大家,他叫大海去邻村肉铺买了整整半片肥猪,然后沿着河堤摆了一排的流水席面,肉菜一锅锅地炖,只要来了就能吃上。

就这样,江家又实实在在地热闹了三天。

回门完了之后,袁夫人便准备告辞了。

一大早,江逸就把云舒拉到河边上,胡乱往他手里塞了本书,笑眯眯地说:“你看这里环境多好,你坐在石头上念会儿书吧,景色好,心情好,效率肯定高。”

江逸说完,把云舒按在石头上,自己笑嘻嘻地跑走了。

云舒看看手里的《论语》,再看看江逸的背影,一脸的不明所以。

不过,有一点江逸说得没错,清晨时分,河面映着朝阳闪着粼粼微波,清风拂面带来青草的香气,的确让人心旷神怡。

云舒正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时光,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清脆的童音。

只见小宝和小十三两人一人一边拉着一名女子,说说笑笑地朝河边走来。

云舒不自觉握紧手里的书卷,这才明的江逸为何破天荒起了个大早。

小十三脆生生地说:“绣娘姐姐,我们带你去捡石头哦,可好看了。”

小宝也煞有介事地点点小脑袋,积极地附和道:“就是呢,在太阳底下一照就看到彩虹!”

袁绣娘好奇地问道:“你们见过彩虹吗?”

小宝点点头,“下雨之后就有,逸哥带我们去看了,十三,是不是?”

“对呢,不过有的时候能看到有的时候看不到,逸哥说下大雨后才有。”小十三仰起脑袋问袁绣娘,“姐姐,你看见过彩虹吗?”

“我小的时候在乡下时看见过,后来到了京城就没再见过了。”袁绣娘神色有些失落,“真想再看一次。”

两个孩子毕竟还小,自然不能理解袁绣娘情绪里的怀念和淡淡的哀伤。他们看见不远处的云舒,偷偷地对视一眼,相互之间十分郑重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小十三故意大声说道:“姐姐,我想起来了,逸哥说捡石头的地方都是男人,女孩子不能去的。不然你在这里等我们一会儿,我和小宝捡回来送给你吧!”

小宝也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本正经地强调道:“不骗你哦,长姐和阿姐就从来不去。”

袁绣娘自然也看到了云舒,此时再看两个孩子明显紧张的样了,聪明如她自然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摸摸两个小家伙翘翘的小辫子,故意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看够了两个小家伙紧张又期待的神情,这才大方地说道:“那好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要捡最好看的给我哦!”

两个孩子高兴地应了一声,手拉手跑走了,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逸哥说了事情办成之后就带他们去摘山楂、黏糖葫芦!好期待!

河边只剩了云舒和袁绣娘两个人。

云舒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主动朝着袁绣娘走了过来,轻轻地说了声:“早。”

袁绣娘大大方方地朝他行了个屈膝礼,回道:“怎么这么早来河边?”

“……念会儿书……”云舒硬着头皮说道。

袁绣娘拿眼瞄了下书册,扑哧一声笑了,“先生好本事,竟是倒着读么?”

云舒这才发现,手里的书竟然是拿倒了。羞窘之下,云舒无法抑制地红了脸。

袁绣娘偷眼看着他俊朗的五官,面色也带上些桃红。她掩住嘴角的笑意,朝河堤走了两步,看着潺潺的流水,面色温柔。

云舒赶紧把书册调整过来,背到身后,随即走了上出,同袁绣娘大约隔着两个人的距离并肩而立。

“这地方真好看,人也好,饭也好吃。”袁绣娘主动说道。

云舒沉默片刻,转头看着她,温声道:“还能看见彩虹。”

袁绣娘展颜一笑,婉如桃花初绽,楚楚动人。

云舒痴痴地一愣,眉眼之间有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

院门处,两位长辈正陪同袁夫人从养鸭的小池塘边走过来,远远看到河边独处的两人。

袁夫人脸色有些不好。

江池宴和苏白生对视一眼,不知如何解释。

江逸“咚咚”地从门里跑出来,掩耳盗铃般挡在三位长辈面前,嘻嘻哈哈地说:“小宝和小十三一大早就要去河边捡石头送给袁姑娘做临别的礼物,爹你刚刚看到他们了吗?”

江池宴配合地往那边指了指,“应该在那边,云舒和袁姑娘在岸上等着。”

江逸拍拍脑门,“我说哪里都找不到云舒,原来是看孩子去了,爹,小爹,袁夫人,早饭做好了,你们先进去吧,我去叫他们。”

袁夫人脸色稍霁,点点头率先跨进院门。

苏白生却瞪了他一眼。

江逸双手合十,偷偷求情,苏美人却抬起下巴,傲骄地走了。

江池宴暗地里对江逸竖起大拇指,江逸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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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家人来的时候是一辆马车,走的时候变成了两辆。里面满满当当地装了一车吃穿用等物,甚至还有几床羽绒被。

袁夫人百般推辞都没用,谁叫江家不缺车、不缺马,更不缺东西。

江池宴原本是想叫大海几个把她们一路送到应天的,不过人家有两位内弟跟着,还有四个护卫,一路在官家驿站投宿,这才打消了念头。

临上马车,袁夫人转身说道:“这么早把女儿送出门我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的,不过,两个孩子毕竟大了,先订下来却无不可。”

江池宴反应过来,赶紧应道:“诚蒙不弃,改日定当托了媒人备上厚礼前去提亲。”

袁夫人点点头,在人群中找到云舒的身影最后看了一眼,这才上了马车。

袁绣娘也偷偷瞄了一眼,然后跟在她娘身后上去了。

苏明、苏朗两兄弟跟两位长辈道了别,飞身上马,对着众人抱了抱拳,道了声:“就此别过。”

大海等人同样抱拳道:“来日再会。”

双方都是好武之人,这段日子切搓下来也算培养了不浅的交情。

两辆车,六匹马渐渐走远,江家人开始溜哒着往回走。

江池宴拉着苏白生的手道:“说起来袁夫人的娘家也姓苏,五百年前兴许是一家也说不定。”

苏白生斜了他一眼,甩甩手,没甩开,只得微红着脸任他拉着。

后面,江逸撞撞云舒的肩膀,笑道:“刚刚听见没?人家可是应下了。”

云舒温和地笑笑,低声道:“多亏了逸哥出谋划策。”

江逸嘿嘿一笑,非常不谦虚地想着——可不是,我就是大媒人!

大海哥几个也纷纷走近了道喜,云舒淡定地笑着,一一谢过。

江逸拿手戳戳他的脸,不满地说:“你怎么这么淡定?不该是很高兴才对吗?”

云舒只对着他笑,没有多说。

苏云起把江逸拉走了,于是他并没发现云舒藏在袖中微微发抖的手。

只能说,人与人表达兴奋的方式不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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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进入暮秋,地里的麻山药早都黄了,山药豆掉了一地,早该收了,山上也得种上白菜萝卜。

村里其他庄稼早就收完了,大伙拿东西跟江逸换了种子,种上了菠菜。要不是麻山药没人会收生怕出错,大伙早帮他们收了。

说起来麻山药收起来着实麻烦些。

首先蔓上的山药豆得一个个摘下来,树枝搭的架子要拆掉,藤蔓割了晒干之后可以当引火。这些都弄完之后,就要掘麻山药,这才是最费力气的。

麻山药最喜欢直直地往深处长,没有杂-交过的原始种长个一米来深那都是常态,挖起来十分困难,若是拿着铁锹一不小心戳断了,营养流失不说,另外半截就更不好挖了。

江逸给大伙讲了些注意事项之后,大伙就上手了。刚开始难免犯错,不是戳成了一段段,就是土塌了没再找到。大伙一边挖一边心疼,抱着这样的心理愈加小心翼翼。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开始比起赛来,也不知道怎么分的组,反应看着兴致挺高。大伙就跟寻宝似的,一堆一堆地挖,毫不吝啬力气地往深处挖。

几天下来,江家地里就跟招了巨大的地鼠似的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深坑。那些外村经过的,都会操着怪异的眼光看着这片地。

甚至有人问枣儿沟是不是在闹耗子精,用不用请个法师。

江逸只得一遍遍解释他们是在挖麻山药。然后好奇的老乡就会问:什么是麻山药?再然后江逸就会随手拿起两根送给人家。当然,没人会故意占便宜,大多数人都会到自家地里拽点瓜果给江逸回礼。

等着麻山药挖完之后,村民们又主动把坑填上。江春材拍着江逸的肩膀笑眯眯地说:“我看种这个挺好,还能趁机把地深掘一回,来年别管种什么都能长好。”

江逸只得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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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逸先前答应的带孩子们去山上摘山楂的承诺一直没有兑现,因为他没时间。

麻山药收了之后必须尽快处理。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工艺和人们的接受水平,麻山药最好的途径还是新鲜着吃、新鲜着卖。

江逸叫人往北平送了些,给村里各家送了些,又往应天的袁家送了些,自家留了些,其余地全托给余文俊去卖。

余文俊从他们家蹭完午饭,一边喝茶消息消食一边调侃:“说起来我最近都被同行笑话了,说我成了吃食贩子,春天收粮食,夏天卖南瓜,秋天贩山药,冬天卖枣糕——小逸啊,你能不能多出点比如五彩石之类的点子,也让咱们家这买卖能雅致些?”

江逸白了他一眼,说道:“民以食为天,这吃食生意虽不雅致,却能给雅致做地基——你让那些人不吃不喝雅致一个试试?”

余文俊闻言抚掌大笑,“好,这说法真真是好极了!下次我就这么回他们。”

江逸咧开嘴,笑得得意极了。

苏云起勾起唇角,爱怜地摸了摸伴侣毛乎乎的脑袋。

余文俊差点被闪瞎眼,撇开头,不经意看见庭中玩耍的小十三,于是问道:“对了,你们不是说收儿子吗?怎么没个动静?”

苏云起回道:“父亲叫人算了日子,年根底下最后,他跟族里商量一下,三叔公的意思是不如趁着祭祖正式写进族谱里。”

余文俊知道苏云起口中的父亲指的是江池宴,他不免吃了一惊,“写进江家族谱?”

苏云起淡定地点点头。

余文俊看看江逸,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江逸心头一动,连忙说道:“两家的族谱都要写,而且小十三大名姓苏。”

这话一出,不仅是余文俊,就连苏云起都有些吃惊——之前并不是这么说的,显然江逸是临时起意。

江逸在桌下偷偷抓住苏云起的手,用力捏了捏。

苏云起心领神会,反手抓住,安慰地拍拍。

余文俊并没有任何怀疑的神色,也不再是刚刚一脸奇怪的样子。

江逸这才松了口气——到底是在意苏云起,不忍看到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而且,如果给小十三起名叫“江苏”的话……真的是太奇怪了,还是叫“苏江”好了——于是,先前所有撒娇耍赖得来的结果就这么主动放弃了。

江逸呼出一口气,对着苏云起露出一张委屈的脸。

苏云起低头,温柔地吻在爱人唇角,心里默默说道:我必倾尽一生,诚心待你,不欺不辱,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