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老头在知道蜂蜜丢了的时候,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于家寨的人——寨子里的孩子们都知道他的蜂蜜藏在哪儿,也会像小黑熊似的时不时过来偷嘴。
但是,有一点他怎么也想不通,谁会拿十罐那么多?
要说是外人偷的吧,这重山崇岭的,谁会为了区区几罐蜂蜜费这么大劲?
说起来他还真没怀疑江逸,看人的经验告诉他江逸不是会使这种伎俩的人。
人总是这样,越想不通越闹心。
于是,于老头大半夜不睡觉,披着茅草趴在岩石后面,非要抓住这个偷蜜贼不可。
他也不想想,万一人家偷了一回就不来了,岂不是白等?
于大壮确实是打算只偷一回的,可他架不住江逸贪心啊,也因此于老头才没有白白冻上大半宿。
此时于老头正在茅草里趴着,两个眼皮直打架,身子险些冻僵。就在他又冷又困险些受不住的时候,突然听到些不寻常的动静。于老头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就在前面,那里有个石洞,坡陡,小心些……”于大壮压低声音提醒道。
小六和二牛在后面紧紧跟着,双双点头。
于老头一愣,这声音听着耳熟,可是山上风大,离得又远,他一时也想不起是谁。
三个人又走了一小段,在放蜂蜜的山洞前停了下来,这时候他们离着于老头的藏身之处不足十米。
小六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低声说:“你们俩先搬着,我把钱给人放过去。”
于大壮拦住他,急道:“放什么钱啊,说了是自家的东西,不要钱。”
小六笑笑,“这可是我家小逸吩咐的,你拦着我没用,回去跟小逸说。”
于大壮拉着他不松手,有些生气地说:“这蜜是我外公酿的,怎么也没有拿钱买的道理,你把钱收起来,回头我——”
于大壮还没说完,于老头噌地一下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于大壮跟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个败家的崽子!有你这样的吗?帮着外人来算计自个儿家的东西!”
在场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愣了一瞬,尤其是二牛和小六,脸上不由地带上了凝重之色——在如此近的地方藏着一个人,他们竟然没有发现!
于老头的注意力只放在于大壮身上,此时他气得直哆嗦,跳着脚骂:“你娘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就不学好,啊?从哪里交了不三不四的朋友,怎么就学会了做这等腌臜事,你也不怕伤了你娘的心!”
于大壮被骂急了,忍不住反驳道:“他们不是不三不四的朋友,他们都是小逸家的兄弟!”
于老头眉头一皱,逼问道:“小逸?哪个小逸?竟然还有个背后主事的,我看你是被人卖了还帮着人数钱呢!”
“小逸不是坏人,他是我的恩人!”于大壮梗着脖子嚷道。
爷孙俩在这吵架,小六和二牛在一旁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着实尴尬。
于老头一时间被“恩人”两个字惊到了,暗自琢磨着这傻小子是不是被骗了。
于大壮也冷静了些,解释道:“前天夜里我娘身子疼,眼看着就不好了,我当时急疯了,背着她到了枣儿沟,原本是想借辆车去镇上的,却被小逸拦了下来,让他爹给看好了。”
于大壮喘了口气,继续道:“后来想想我就一阵后怕,要是那晚我真就不管不顾到了镇上,就算这病要不了我娘的命,我们也得冻死——外公,您说,小逸算不算我的恩人?”
于老头瞪大眼睛,张口结舌地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于大壮闷闷地说:“我还能拿我娘的事骗你不成?”
于老头一把抓住于大壮的手,急道:“你娘现在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于大壮高兴了些,“说来也奇了,江叔给我娘身上按了几下,让她打了些嗝,当时我娘身子就不疼了。这两天在小逸家住着,吃得好又暖和,她竟跟个好人没两样了。”
于老头松了口气,思量了片刻,突然问道:“你说的小逸,可是先前到咱寨子上收山货的那个小秀才?”
于大壮点点头,“可不就是!”
于老头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于大壮也有些不高兴,也不管是不是有外人在场,耿直地说道:“外公,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把蜜卖给小逸,不就是你心里那点子事么?都过去多长时间了,就你还记着那个做什么!”
于老头瞪眼,“国仇家恨,我能忘?”
于大壮暗地里撇撇嘴,说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似的!
于老头继续瞪眼。
小六见俩人又有吵起来的趋势,赶紧插嘴道:“老人家,您有所不知,我家小逸用这蜜可不是光为了自己赚钱。不得不说,您这蜜是好东西,整个枣儿沟的老老小小就指着这个过个好年呢!”
他说着,把手里沉甸甸的荷包递过去,“今天这样不声不响地过来确实是我们不对,可我们也没想着白拿——您先别急,我知道您不图钱。可是,您不妨想想,于家寨上下百余口要渡过这个年关,还有来年开春青黄不接的当口,有这钱和没这钱能一样不?”
于老头黑着脸,梗着脖子不说话,对那钱更是看都不看一眼。
于大壮看不过眼,一把将荷包拿过去塞到于老头手里,瞪着眼睛嚷道:“我说老头你见好就收吧,你再固执,小心我把我娘叫来,看她怎么说你!”
大壮说完,也不管于老头的反应,对小六他们挥挥手,豪爽地说:“走,搬蜜去!”
小六和二牛忍着笑跟上。
于老头被他气憋红了脸,双手颤抖着恨不得把那钱摔到他脸上。然而,不知道是被小六的话说动了还是顾虑自家女儿,他终归是没那么做。
就这样,江逸用十两银子买了于老头的五十罐蜜,转头做成枣糕,一屉就能卖到五两,刨去红枣、面粉等原料钱以及手工费,从余文俊那儿拿到的少说也得有个四、五百两。
江逸脑海里飘着白花花的银子,光是想象着就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云起捏了捏他的鼻子,无奈道:“明天不是要早起吗?怎么还不睡?”
江逸裹在被子里像个虫子似的卷来卷去,一边卷一边笑嘻嘻地问:“你说,我是不是有点黑心?”
不用问苏云起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当然,他还知道怎么回答能让江逸更开心。
他学着江逸的口气,一本正经地说:“你赚的是‘黑心大皇商’的钱,这叫为民除害。”
“哈哈哈哈!对!”让余文俊好好出点血什么的,江逸想想就全身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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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这段日子,枣儿沟上空日日夜夜弥漫着一股香香甜甜的味道。馋得附近村子的小孩们天天到枣儿沟村边上玩,运气好的还能讨些边边角角吃。
别人二十文才能买上一块的点心,枣儿沟的老老少少们算是吃了个够。当然,大伙即使再嘴馋也只是捡着掉落的边角吃,屉上完整的点心是要按斤数上交的。
枣糕蒸的时候是一屉一个,圆形,直径有半米多,一乍厚。正常情况下是出屉就切割。但是,考虑到运输与保存问题,江逸交给余文俊的时候是一屉屉整个装到扁筐里。
说起来,为了这个他们可是费了一番心思。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拿点心当贡品送给皇帝或藩王。一来运输困难,路途颠簸容易损坏;二来冷硬、发干都会影响口感。试想一下,哪样点心能长途跋涉十来天还能保持最初的松软?
然而,既然朱棣点名要,余文俊就得硬着头皮供,江逸就得绞尽脑汁想办法。
好在,最后还真让他给想出来了。他找人做了上百个直径一米左右的扁圆形的箩筐,正好是一口锅的大小,里面垫上细软的棉布(反正花的是余文俊的钱),还做了盖子防止风干。
等到枣糕从锅里起出来后,就直接放到筐里,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再去掉外面的硬皮,切成小块。
这样一来,直到上桌时枣糕依旧是松松软软的,稍微热一下就跟刚出锅时差不了多少。
就像苏云起料想的一样,朱棣要这个东西只是为了敲打他们而已,他并没抱什么希望。等到腊月十五宴请幕僚之日,连他自己都忘了还有这么一样点心。
在朱高炽的运作下,江逸家的枣糕正正经经地被端上了王府的宴会厅。
不足两周的朱瞻基,歪歪扭扭地迈着小步子,举着一块枣糕递到了朱棣跟前,软软糯糯地说:“祖父,呲……”
朱瞻基是朱棣的嫡长孙,自然爱重。即使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铁血帝王在这一刻也不由地露出了笑脸。
朱棣当着一干幕僚的面,把小娃抱到腿上,毫不犹豫地把那块不知道被小家伙捏了多久的点心咬到了嘴里。
男人大多不爱甜腻,朱棣甚至做好了随便嚼两下就吞进去的准备。
没想到,他嚼了两下之后却发现并不像他想象中的甜腻难忍,反而带着股清香之味,吃到胃里也有明显的暖饱之感。
朱棣忍不住问:“这是张氏新做的点心?”这话自然是冲着朱高炽说的,张氏,是朱高炽的正妻。
朱高炽恭谨地站起来,回道:“回父王,这是蔚州余家年下送上的节礼。”他特意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拆穿朱棣健忘的事实。
朱棣自己却是清楚的,朱高炽这么一说他就想起来了。更何况此时余文俊就在外厅,对于这个年轻有为并且第一个公开站在自己这边的皇商,朱棣着实有几分欣赏。
此时此刻,朱棣满意地顺着朱高炽铺的台阶往下说:“本王尝其松软鲜香如同新做时一样,猜想或许是你府上的。没成想竟是一路从蔚州送来的。德心——”
“奴婢在!”
“去,给各桌都送些。”
侍从恭敬地领命而去。
朱棣回头一看,朱高炽还在那儿躬身站着,他心里一阵熨帖,于是大手一挥,道:“你身子弱,以后这些虚礼就免了。”
“谢父王。”朱高炽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端端正正地坐下,脸上却依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淡然之色。
群僚虽在品着枣糕,眼睛和脑子却一点都没闲着。这小小的一幕,不知又让多少人心里多了几分思量。
表面上,文武群臣夸得却是碟中的点心,文人细细品着,纷纷吐出“甚善”二字;武将们的评价可就直白多了,“好吃!爷们儿都不觉得腻,我家那娃子肯定也爱吃!”
内厅里的情况自然有人时刻往外边传,仅仅是一顿饭的工夫余文俊就成了众人的恭维对象。即使是那些自视甚高的文人也会主动向他打个招呼,商人们更感兴趣的则是枣糕的来历,同时探探口风,看看有无合作的可能。
一夜之间,江逸家的枣糕彻底出了名。
这一晚,可谓是各有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