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又一缕浓重的冷雾从小木窗的缝隙里钻进来,乍一看能吓人一跳,以为自己是进了集中营,外头有人放毒气进来要毒死人呐?细一想也有可能,顾双城能把他这个亲生父亲就那么按进脏泥里,一点不假思索的把他这个亲生父亲关进这灰蒙蒙的地下室内,她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
于是,瑟缩在毛毯里一个晚上的言齐立刻就开始猛拍地下室的门,外面的落下的锁儿“哐当哐当”的响,这扇粗重的门儿“嘭嘭嘭”的响,两厢喝应,成了一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短奏,再加上事主扯着嗓子喊引吭高歌:“来人呐!来人呐!顾双城你这个不孝女!你是要毒死我啊!”
他一边喊,一边拿毛毯捂住嘴,生怕被那“毒气”给……那眼神是越看那雾气就越恐惧,喊了许久,半个院子里的人都听见了,却也只当没听见,言宅的佣人们各行其是,拿这位幽居地下室的言二爷当空气。
没喊一会儿,嗓子就冒烟了,喉咙哑了,言齐打了个重重的喷嚏,他走到小木窗旁,挣了挣那上锈的铁栓,很快就费老力把狭小的木窗给掰开了,入眼的是花园里草坪,还有来回走路的一些女佣,原来这外面全是人呢,居然没有一个下人来瞧他一眼?反了反了,这全宅子里的人肯定都成了顾双城的人!这里可是他言家的祖宅,居然让一个黄毛丫头说了算?言战难道真是病糊涂了不成?
言齐在地下室里来回踱步,不能呆在这里,任由顾双城这么关下去,言齐咽不下这口气,他双手抓着木窗,用力向后扳,到底是祖宅,老房子了,年头一陈,这种地下室的小气窗肯定有松头,他就这么专心致志的掰窗子,刚有点成效,就听见两个女佣向草坪这边走过来,他连忙停手,靠在一侧听着这两位女佣说话。
“顾小姐一大早就去医院了,也不知道去找什么去了。你瞧宅子里人心惶惶的,是怎么回事呢?”
“谁知道呀。这报纸上是消停了,家里感觉反倒紧张起来。陈管家反正瞧着脸色不大好。我们二小姐本来就不是大病,这帮昧着良心瞎写的媒体,早该遭白影。”
“哎,望上天保佑她早点好起来。”
——这么一听,言齐就明白了,顾双城一早去了医院,家里头恐怕也就言式微在家里,言赋忽然计上心头,想要软化言式微来放他走,刚想个开头,他就打了一下自己的脸,如今木云歌因他而死,他……恐怕在言式微眼中,也算不得是个负责任的好父亲。说不定他这两个从前一直仇视对方的女儿,如今已经站在一路上了,他叹了一口气,继续掰小木窗,终于,费劲九分力气,这小窗户被他硬是掰下来了,言齐大喜过望,终于这囚室露出个洞了,能出去了。
他略休息十分钟,就开始撅起屁股,挺起胸膛,缓慢的从这个洞里向外钻,钻到一半,他吸紧自己肚子上的两圈肥肉,奋力那么一刨,整个人从洞里钻出来,这时机也正好对了,草坪这边没人走动,硬挤出来的言齐很快找到出去的路,熟门熟路的从另外一个围墙下的狗洞钻将出去,一出洞就疯也似的狂奔。
狂奔至他在外面的那所房子,只见刚到大门口,就被保安拦下,他骂了一句狗眼看人低之后就再将计就计,从侧面的围墙爬进去,回到屋外这么一看,这房子已经被第二任老婆转手卖了,现在上面还贴着封条。言齐从屋后的厨房小窗里再次钻进去,回到自己家里,他已经气喘吁吁,整个屋子值钱早就被搬得一干二净,他坐在地板上歇了一会儿,脑子渐渐回过神来——他想起来早先他和言赋在云老爷子葬礼上厮打时,从言忱那份遗嘱里遗落的那个光盘,当时三叔公塞给他来着,后来……他这会儿想不起来给放哪儿了,他也没看过那个光盘,不过想来也是言忱要掣肘言战的什么把柄。言齐知道自己现在一无所有,公款没了,公司没了,私房钱让这一任老婆卷了个稀巴烂!顾双城也矢口否认他对她的投资……一切都着了道,找到这光盘,兴许还能保住下半辈子。
好把柄啊坏把柄,我的好哥哥言忱,你得保佑我想起来。言齐上了二楼,望着空空如也的各个房间,最终,他还是去了书房,他通常都会把重要的文件放在……保险箱也被那贱人撬开了,里头的现金支票全都被拿走了,好啊太好了,言齐欲哭无泪,他怎么就为了这么个贱人而和木云歌离婚了呢?
言齐常年酗酒,多年纵情不知收敛,记性早就差到极点,他就这么猫在房间的角落里,想了大半天,他一合手,言齐立马下了楼,去二楼主卧的床下看了一眼,他今天不知道第几次再次钻进床下,幸好,这里的小保险箱还在,他立刻打开,果然,光盘孤零零的躺在里面。
+++++++++++++++++++++++++半步猜作品+++++++++++++++++++++++++++++++++
一卷一卷时间不一的录像带被翻得七零八落,有的年头久远的被顾双城抬手扔在了落灰的角落里,溅起了一缕又一缕的灰尘。
领头翻找的工作人员呛了一口,随即好几个人全都呛得不行了,纷纷咳嗽着摆手道:“顾小姐,这种粗活还是我们来吧?”
“不,谢谢。”顾双城言辞利落的拒绝了。
整个吴定慧女士的私人医院就这么一间陈旧的监控室,平日看管的有两个人,一老一小,两人平时尽职尽责,但那天着实太乱了,又是恶作剧式的枪声鹤唳,又是一群记者跟马蜂似的在病房的“重灾区”乱拍乱访,全医院上下全都出动去维护秩序,当时这间监控室是被锁起来,所以当时各走廊的录像肯定都是有的,只是全都成了一卷又一卷,有的深黄色,有的淡白色,有的铅灰色,有的明红色,有的亮青色,被放在不同颜色的盒子里。
而眼前这光景,满目被翻得四脚朝天的盒子,那一老一小蹲在一边寻找,顾双城拿起一个,放下,扔掉一个,再拿起一个,放下,再扔掉一个。
“找到了。”那一老拿起一罐浅粉色的罐子,“就是这个,时间很近,所以没有标明时间,您看?顾小姐。”
顾双城立即夺过来,“放。”
那一小点点头,立刻拿来年代同样陈久的播放器,“我们医院不用硬盘储存这些,只用这个,能保管的久一点。”
刺啦刺啦的声音划过去,慢慢地,那一天的监控录像缓缓播放起来,在场的其他工作人员不明白张望起来,那一老一小也诧异起来,每个人都被顾双城眼神里的专注吓了一跳,大家都闭着嘴巴,静静的看着。
录像十分流畅,从那天早晨直到中午,顾双城带着阮晶晶出病房回言宅到她们从言宅回来,就是这段的录像——顾双城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一个人站在偌大的屏幕旁,眼睛盯着轻轻推开那扇白色小门的言战……
几乎就在那扇病房门将要被推开之前,顾双城就忽然捶着胸口,她重重的捶着胸口,捶着那个心脏的位置,来回在那个位置捶着。
众人踮起脚尖看过去,只见一个既不模糊也不清晰的弱小身影从门后轻飘飘的走出来,看着是走,实际还真有点像是飘着,那通身的病气很重,在医院里,这样的病人要么刚做过大手术,要么就是命不久矣的癌症患者。
那一老把画面按比例放大了一些,顾双城立刻就能清晰看到这是言战的脸,连她脸上的表情也能基本看清楚,奇怪的是,她脸上没有哀痛,没有难过,没有将要逃脱的狡黠,只有淡淡的笑,这笑容她并不陌生。顾双城捂住嘴巴,那一小侧头一瞧,这位顾小姐已经满脸泪水,但这泪水太过寂静了,没有嚎啕,没有哽咽,没有嘶哑,只有这么一滩死寂的泪水萦绕在脸上。
这位顾小姐很美。而这泪水如同是一张玻璃色的网,深深的锁住了她脸上所有的喜怒哀乐,她的美像是被困在了这张网里,挣扎着,无声着,轻微颤抖着。
阮晶晶推门进了监控室,一眼瞧见一屋子人都在看录像,立刻脸色大变,对工作人员说:“谢谢大家了,请各位去外面休息吧。如果有什么事情,会叫你们的。谢谢。谢谢。”阮晶晶挨个的赶人,那一老一小也被赶到门外去。
阮晶晶陪在顾双城身侧,顾双城就这么盯着录像看。
也不晓得是不是上天伸手去拨动了时间,言战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走廊尽头的护士刚好进了别的病房里去,保镖们换班转过身进入另一侧走廊,唯一应该坐在门外看着言战的锦绣也去了前台。
一切皆空。画面里的言战从门里出来,走路虚浮,十分踉跄,走了几步之后开始步伐踏实了,她轻轻的走进了一旁陈祁东和连如白所在的病房,而那时候他们俩都在小憩,待到言战出来时,她身上已经套着连如白的灰色厚套头休闲外套,还有那双运动鞋……顾双城走近了一点,她站到大屏幕旁,伸手去触摸言战的背影,喃喃的问:“你要去哪儿……你要去哪儿……”
画面里的言战缓慢向前走着,渐渐的就走得有些快了,她一步步迈入走廊的纯白色的光线里,慢慢地,消失在了这条走廊的尽头。
顾双城缩回了手,她把录像往前拨了一会儿,分格画面显示了言战从那条走廊过了之后,是从楼梯走得,并没有上电梯,她下楼梯下得很快,越来越快,就像她在……她在追什么东西……她的前面有什么东西在引着她下楼去?
顾双城再次切回到楼梯口的画面——言战先是站在第一个台阶那里,向楼下张望,她的嘴唇动了动,好像喊着什么,然后她就开始下楼去,先是慢慢的,后来脚步加快,好似楼下有什么人在唤她,有什么人……阮晶晶见状,只觉得不寒而栗,这无声的录像更像是无声的鬼片,她握紧双手,手心开始冒冷汗,因为这画面真的太过诡怪。
画面里一切都是空的,什么也没有,只有言战面带宠溺笑容的在追着什么跑,这看不见的什物究竟是什么呢?阮晶晶心头一亮,立刻就是一惊,她猛得想起了被她亲手杀死的恋|童|癖继父,她记得当时他绝望的瘫在血泊里,但眼窝子里透着笑,然后看着什么地方,笑得格外开心,但又格外绝望,他还趴在地上爬了几下,好像要去够什么东西……那种笑容,和言战脸上的笑容,有些相似,她抓住顾双城的手,问道:“她到底在找谁?她在跟着谁跑?你曾经问我关于我继父的事,当时我全都告诉你了,你……你说的那个同样喜欢小女孩的……是言战?你看看她的样子,分明就是疯了!”
顾双城被一语点醒,言战追着的那个看不见的人……就是她。
顾双城抽开了阮晶晶的手,再次切回楼梯口的画面,这一回,她看见了一切……什么也无法令言战清醒过来,唯有幼年时候的顾双城可以做到,言战醒过来了,她“看见”了“小双城”,一路追着“她”……她追“她”去了,再也不要她了。
再也不要她了。
顾双城擦干脸上的泪水,她看向阮晶晶,“我们去市政厅吧,只能看附近道路的录像。还要找很多。”
阮晶晶不忍的看向顾双城,说:“你知道我的继父,你分明知道那种人是没救的。你不可能改变她,他们这种人就是有病。”
眼泪再次从顾双城的眼睛里涌出来,阮晶晶握住她的双手,忍痛道:“如果她真是那种人。那我必须告诉你,她喜欢的不是你。她喜欢的就是小时候的你,绝不是长大后的你。她已经不爱你了。”
顾双城推开了阮晶晶,阮晶晶嗑在了桌子旁,顾双城双唇发颤的望着她,仿佛千言万语的辩驳要从嘴里杀出来,阮晶晶心疼不已,她恍然大悟的强自按下心神,两人四目相对,阮晶晶说:“我们从白山出来,吃了多少苦,我相信你,相信你做的每个决定。我们继续找。一定会找到她的。”
顾双城抿了抿唇,挤出一丝颤巍巍的声音肯定道:“我姑姑不是那种人。她不是。”
阮晶晶愣了一下,她复又缓缓点点头,“我们去市政厅。”
这时候陆子曰打来电话,阮晶晶接起电话,说:“我们还在医院,马上准备去市政厅。”
陆子曰那头立刻说:“那我也去市政厅。”
“有消息吗?”阮晶晶问。
顾双城低头收拾那卷录影带,她朝阮晶晶看了一眼,阮晶晶仔细一听,陆子曰在那头失落的说:“能用到的关系都用到了,目前还是没有消息。”
阮晶晶眼神一黯,她摇了摇头,顾双城也黯然的转过头去,收好录像带之后,两人立刻驱车来到市政厅。
顾双城早前已经照会过舅舅顾沉渊要来看看道路录像,但没有指名是要找谁,只说是要找一个叛徒,顾沉渊也信了,目前外界普遍一致认为言战是一切正常的在处理日常事务,不露面于媒体不过是在为保住荣誉主席的要职蛰伏尔。
城市交通部的人见顾双城只一人前来,后头只跟了一个阮秘书,就立刻打开门让她们两个进来,顾双城立刻伸出手去握住对方的手,“有劳了。”
“能帮上顾小姐的忙,是我们的荣幸。两位要喝茶,还是喝咖啡?”
“一杯锡兰,一杯拿铁。谢谢。”阮秘书笑着说。
立刻就有人去茶水间倒茶去了,阮秘书跟着顾双城进了内室,为了防止泄露蛛丝马迹,顾双城先看了好几条其他路的录像,她认真的找着,找着,找着,最后烦闷的跑下鼠标,“真是的,那人怎么跑得那么快?一会儿工夫,居然溜了!”
两名陪看人员笑着安抚她道:“还可以看更细致的画面,您瞧。”
果然,镜头再拉近一些的时候,很多人都能看得比较清楚了,顾双城笑着说:“那我自己慢慢找一会儿,你们先去忙吧。否则耽误了你们的工作,我可就在罪过了。”
“陪您慢慢找,就是我们今天的工作。您不必担忧。”
顾双城皱皱眉,顾沉渊这是派两个人来专门监视她才对,她看了一眼阮晶晶,阮晶晶立刻笑着说:“主要是啊,我们要找的这个人有些敏感,您瞧,我们顾董都自己来找了,要不,她吩咐我们这些下属去查就行了。您看,二位,还是适当回避一下吧?”
那两位陪看人员嘘了一口气,顾市长吩咐下来要全程陪同,这边顾小姐却要赶他们走,这可如何是好?
“二位,回避一下如何?”阮晶晶再次问。
顾双城见那两人不肯走,就立刻拨通了顾沉渊的手机,说:“舅舅,我想一个人慢慢把那个叛徒找出来。让别人都回避一下吧,我嫌丢脸。”那口吻就像是丢掉了家中的一条凶狗一般,既不屑,又焦急,顾沉渊忖度再三,说:“……可以。”
电话放下来,那两人走了。
阮晶晶立刻坐到顾双城身边来,顾双城开口道:“这屋里也有摄像头,你站起来挡住。”
阮晶晶又站起来,故作无所事事的站在那里喝拿铁。
顾双城立刻跳到医院旁边的路口,翻出那一日的录像,翻来翻去,附近的路口都是连绵不绝的车辆,唯有……一个天桥旁,好似……这里的录像不够清晰,但是能认出来言战身上的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一起加油,努力,奋斗~!马上逼近200章了。
最近我在对前面的部分章节进行更改,到底该怎么改才合适,才合得了上下文,才不至于动了原本设定,真是头疼之,反复之,改否,改否,应是绿肥红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