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时，杨戬还以为这片虚无之中被人放了一面镜子，镜中的自己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

魂归洪荒之后，他其实并未在意过自己面容的变化，心底的心结也早在封神时就已解开。

他就是杨戬，杨戬即是他，并非是顶替了谁，这其中的因果变化，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言明。

此时面对面而坐的，都是他自身。

本我与虚我。

这是迈入至强境毕竟的过程，若迷失其中，自己将永远无法踏出向前的一步。

盘坐在他面前的虚影略微低头，面容变得有些阴暗不清，嗓音却在杨戬心底响起。

‘你是谁？’

“杨戬。”

‘你从何处而来。’

“自我自身回忆中而来。”

‘可有悔恨。’

“无悔有憾，存恨无怨。”

虚影默然一阵，光芒轻轻闪烁，又有一道虚影在杨戬左侧出现。

比起第一座虚影，第二座虚影的面容稍微有些变化，短发也化作了披肩长发，刀削面庞、锐利的眼神，仿佛一切都不入他眼中。

渡彼。

‘你是谁？从何处来？可有悔恨？’

又是相同的问题，但这次，杨戬的答案却卡在嗓子尖，无法直接答出来。

他是渡彼，也非渡彼；他从渡彼处而来，心中存有悔恨。

两道虚影光芒再次闪烁，这次又分裂出了两道虚影，分别坐在了杨戬身后、身右侧，一为金身，二为面容与他相近的苍莽大汉，却是代表了他玄体之内的两条大道。

道责，道问。

杨戬同样无法回答，只能在心底默念。

面对自己心底的记忆时，他对答的十分顺畅；面对渡彼时，却有些无法开口。

而面对自身之道，他依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心底略微有些迷茫。

忽而灵光一闪，杨戬突然明白了这些虚影到底是哪般存在，哑然失笑。

身形并未转动，只是心念刚起，四道虚影在他身周转动，那金身坐在了他正前方。

“既是我道，何以问责？”杨戬淡然道，“道本真，道无性，道非道果，道起道灭。不败金身，秉承不败之念，我此前心头不免对至强者存有畏惧，今后当一往无前，唯一死矣。”

那金身露出少许笑意，金光顿时闪耀无比。

杨戬又道：“还不归位？”

‘善。’

一声若有似无的应答声，金身缓缓归于杨戬身周，与杨戬身影重合，让杨戬身周镀上了一层金色光膜。

周遭三道虚影又转，第二个坐在杨戬面前的，是最先出现的那道虚影。

“你是我过往，也是我心底最不想舍弃的记忆，但已入洪荒，不做归家念想。虽有不孝，却情非得已。”

‘善。’

虚影化作一抹抹流光飞回杨戬体内，杨戬的气息猛然暴涨一截。

第三道坐在杨戬面前的，是那苍茫大汉，虽是杨戬的模样，但气息却并不算相近。

“既是我道，又非我道？”

杨戬低喃了一声，随后直视着这莽汉的身形，言道：“盘神传下的道承为我所得，却无法执弟子之礼。你如梦魇，镇我心境，然我并不需与你对比。”

“盘神便是盘神，杨戬便是杨戬，不必比较，也无须比较。”

话音刚落，这苍茫大汉化作了盘神的模样，对杨戬露出几分轻笑。

下一瞬，盘神虚影缓缓变化，化作了杨戬的身形，向前迈出一步，踏入了杨戬体内，与杨戬身周的金光完美贴合。

杨戬体内像是升腾而起两颗巨大的星辰，两股斐然巨力在不断膨胀，一股股狂暴又克制的道韵在这片虚无之地开始随意冲荡。

肆虐的道韵让混沌钟内的乾坤动荡不安，那一道道探向此地的神识，都被一股无形之力阻隔，却也都感觉到了那股让圣人之下都无法承受的恐怖威压。

“成了？”

混沌钟外，天炎道子面色一喜，但无论他如何施法，都无法窥到混沌钟内那片虚无之地的情形。

周遭几位圣人也聚了过来，都在试图观摩这般突破至强者的情形，但却一无所得。

若是换做其他人突破至强境，此时已该收了气息，功成报喜。

但杨戬却皱着眉头，面对着那形如渡彼的虚影，自身境界依然在剧烈波动，时而高涨、时而滑落。

造成自身道境不稳的便是面前这道虚影，同样的，这已是杨戬心底最大的破绽。

“做你后世，当真不易。”

杨戬苦笑了声，目光坦然的注视着这道虚影，“你并非全是我心魔所化，对吗？”

“不错。”

‘虚影’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是你归鸿境时招来的残魂，我本想与你融合，但你心底对自己前世身，也就是我存有怨言，一直未能消散。为何不满？”

杨戬反问了一句：“若换做是你，莫名其妙被安排好了后面的路途，一步步按照前世定下的步子向前走，能不怨吗？”

虚影不由沉默了一阵，而后道：“我并未安排什么。”

杨戬也是一愣。

“我已经死去了无数岁月，拼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虚影’轻叹了声，“我只是为了修正我犯下的错，并未想过太多。我心有悔，却也不必再安排自己的转世。”

“你未曾留下过后手？”

“要后手有何用？”‘虚影’轻笑了声，“我渡彼能走出的路，后世难道不能走出另一条路？”

杨戬忍不住以手扶额，他本来还存了去永恒神国之后能发现渡彼给他留下的‘传承’或者‘神兵利器’，可以逆转乾坤的那种。

现如今却从渡彼残魂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他当真不知该哭还是该叹。

这下乐子大了。

杨戬喉结上下抖动了下，突然发现自己的境界已经不再起起伏伏，而是稳固在了圣人之上的境界。

‘虚影’抱起胳膊，目光注视着杨戬，沙哑的嗓音带着几分笑意，言道：“怎么，莫非你一面不想认我这个前世，心底却还一直想着依靠我这个前世？”

“看破不说破，”杨戬嘴角轻轻抽搐着。

“哈哈，还是与你最让人开心，”‘虚影’笑了声，而后又道，“你与我是同一颗真灵的两次在有形之界的投影，根源相同，却也有诸多不同。我是渡彼，你是杨戬，我有自己的道，你也有自己的道，仅此而已。”

杨戬缓缓点头，又问：“可否打听一下，你斩神王时，修为到底达到了哪般层次？”

“我跳了出去。”

‘虚影’只说了这一句，杨戬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心底泛起了少许明悟。

渡彼的境界，应该是已经跳出了鸿蒙混沌的框架，站在了一切之外。

也正因此，渡彼在死后无数岁月中，一缕残魂始终不灭，才能与杨戬直面交谈。

但渡彼的残魂，相当于渡彼的一缕意念，他的本源——真灵，已经再次出现在有形之界，便是地球上的杨戬。

“我还有两个问题。”

‘虚影’轻轻点头，“问便是，这应该也是你我最后交谈的机会。”

“地球在哪？”

“你走下去便知。”

杨戬不由哑然，这回答当真有些太过敷衍。

“叠力神通总共有几重？”

“六重，但第六重无法施展，不然鸿蒙将会直接崩碎。”

‘虚影’的话语十分平静，看杨戬面露不解，也就详细解释了几句，“你此时应当已经悟到了第三重叠力的手段。”

杨戬轻轻点头，他确实悟到了，只是还没完成境界突破，并未进行验证。

‘虚影’道：“当你身有六条大道加持，才可施展出第四重叠力；当你能够抵达至强境的终点，才可施展到第五重。在此之前，你不必多花心思去参悟，悟透了，自身也承受不住反震之力。”

“最后一个问题。”

“这是第三个了。”

“是吗，”杨戬笑了笑，继续发问，“你的道，到底是哪般？为何我总觉得，你走的并非至强者之路。”

‘虚影’默然，随后便道：“知道这些对你没有太多好处，你已经踏上了当前的这条路，也没了回头的机会。而且，路本就没有对与错，一步步走下去，总能走到终点。”

杨戬目光灼灼的盯着对方，“我还是想知道，我想知道到底与你还差了多少。”

‘虚影’耸耸肩，“差得多。”

“好歹顾忌下你转世身的脸面，”杨戬嘴角一撇，略微抱怨了一句。

‘虚影’轻笑了声，缓缓站起身，反而背对着杨戬。

他道：“我修的便是我，在我面前，世间一切尽是虚妄，道也如此。

明我性真；

尊我全灵；

完我归一；

唯我尊神！”

言语落下，这‘虚影’随手一握，一把长刀入手，在杨戬面前一跃而起。

他在给杨戬演示一套刀法，一套看似有些凌乱的刀法，但那道道痕迹刻在杨戬心底，却化作了最简单、最直接的感悟。

许久，那‘虚影’轻笑了声，乒的一声炸散。

杨戬想挽留，却并未能开口。

感觉自身像是多了些什么，但这种感觉又有些不真切，仔细体悟，他灵台四周被刻下了八个大字。

明我、尊我、完我、唯我……

这就是渡彼的大道，一世唯我，败尽至强。

缓声一叹，杨戬周遭肆虐的道韵缓缓回转，闭目，自身境界竟不知不觉比方才又拔高了一截。

“唯我道，还真是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