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克俭是被他们工地保卫处专程送过来的。

这段时间,为了完成好沈国栋交代的任务,工地保卫处专门派了几个人全天候轮班看守他,不敢有一丝懈怠。

他们不敢不重视这件事,沈国栋跟他们交涉的时候,后面还站着县公安局长和一位副县长呢,就更别说那个一脸严肃的独立团团长了。

郭克俭走进沈爷爷的小院时,眼前蓦然一亮,整个院子花草扶疏繁茂,布局错落有致,阵阵无忧无虑肆意张扬的欢声笑语传来,如同他无数次午夜梦回时眼前闪过的片段,却再也回不去了。

周阳四个人正坐在花架下打扑克,每个人脸上都贴了好几张纸条,吵吵闹闹咋咋呼呼,又亲密无比其乐融融。

沈爷爷和郭老爷子在旁边笑呵呵地看着,摇着蒲扇喝茶,慈爱又安详。

小汪一会儿跑到牌桌边凑凑热闹,一会儿跑到沈爷爷身边撒撒娇,还得偷空去厨房跟小马阿姨要点好吃的,忙忙活活一刻也闲不下来。

像乱世中的一方世外桃源。

这样轻松无忧的生活,郭克俭曾经过了十五年,现在再看这一切,却恍如隔世。

郭克俭下意识地找了一圈,在离大家稍远一点的地方找到了周晚晚。她半个身子被画架遮住,正全神贯注地坐在椅子上画画。

从郭克俭的角度,只能看见她淡蓝色的裙摆下半截修长纤细的小腿和一双小巧的小脚丫。

和手一样,莹白精致,舒展圆润的脚趾头粉粉嫩嫩,如同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经不得一点粗糙磨砺。

郭克俭攥紧拳头,深深吸一口气,迈进了院门。

郭克俭说明来意,所有人的脸上都严肃起来。

“我仔细回想了很多遍,当时的时间太短了,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清了。但这件事还是跟你们说一下比较好。”

郭克俭扫了周围一眼,大家都全身贯注地等着他的下文,周晚晚已经穿上了鞋子,安静地坐在沈参谋长身边。脸上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刚跑过去的时候,她并没有发现我,在我喊她停下之前,她嘴里好像是念叨着要找什么花。还给谁什么的,离得远,时间又短,我当时着急叫住她,也没太注意,等我叫住她,她就开始抱着囡囡跑,再没说什么了。”

“找什么花?还给谁?”周阳皱着眉头,这跟妹妹会有什么关系?

“她当时手里有没有拿着什么花之类的东西?你再仔细想想,模仿一下她当时的口型也可以。”墩子追问着郭克俭。

“她偷了孩子不赶紧跑。还在那一个人念念叨叨,有病吧?”沈国栋急得直皱眉头。

“草花!刘疯子!”周晨马上被沈国栋启发,“刘疯子总在嘴里念叨着找她小闺女草花!”

周阳几个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惊喜和肯定。

刘疯子当年和李秀华一前一后失去肚子里的孩子,后来又误杀了自己的小女儿,就精神失常了。

这些年她一直在附近游荡,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被她毒死的小女儿草花。

就是刘疯子!她们找了这么多天,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她了!

“先找到人再说!”沈国栋站起来就去开车,“郭克俭也跟着来认人!”

郭克俭匆匆离开之前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晚晚,得到她一个甜美的微笑。“郭哥哥再见。”

郭克俭有点僵硬地点点头,顿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大步离开了。

院子里的人哗啦一下都走了。只留下沈爷爷和郭老先生,还有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周晚晚。

送郭克俭过来的水利工地保卫处干事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我,我还跟着去监视郭克俭吗?”

寻找刘疯子的过程非常顺利。

这些年,她的儿女会定期把她拉回家换件干净衣服、吃顿饱饭,她在外面游荡的范围也不大。就在方圆几十里,打听打听就马上能找到。

公社的广播一播出去,不出半天,就有人来报告,说在小寒山旁边的树林里看见了她。

经过郭克俭指认,那天抱着周晚晚的女人就是她。

找到刘疯子容易,问她说话就非常困难了。

导致她发疯的原因就是觉得所有人都要害她,在自责和逃避的心理作用下,她把害死自己小女儿的罪名都推给了那些要害她的假想敌,对所有人都存在浓浓的敌意和戒心,根本拒绝任何交流。

所有的嫌疑人又一次被带到刘疯子面前,让她反复辨认,希望见到同谋能激起她一点反应。可是大家再一次失望了,她藏在角落里,不看,不听更不说,谁都拿她没有办法。

哄过了,吓过了,她的儿女也都过来跟她交流过,她就是死死缩在角落里,浑身抖成一团,完全封闭了自己。

“关着!不说就关她一辈子!一天揍一遍!我看她是怕死还是怕见人!”沈国栋烦躁地在院子里踱步,找到人跟没找到一个样,又走进了死胡同!

当然不可能一天揍一遍,还得好吃好喝地伺候她,随时寻找机会来跟她交流。

周阳几个跟公社打了招呼,把刘疯子关在了小学校后面的空屋子里,让刘疯子的大女儿过来照顾她饮食起居,还承诺,如果她能让刘疯子开口,一次性奖励她二百块钱。

“要是她一直不说话……”沈国栋冷冷哼了一声,没说下文,却比说了更让刘疯子的女儿胆战心惊。

事情就这样又一次陷入了僵局。

刘疯子肯定有同谋。或者说一定有人教唆她,否则她一个神智失常的人,又没见过周晚晚,不可能想到要做这件事。

确切地说,她不会无缘无故地去攻击周晚晚,一定是有人借刀杀人。

可是关了她半个月,她依然是一副糊糊涂涂的样子,只要一见到外人就躲到房间最阴暗的角落里,抱紧自己缩成一团。

“我见她一面,单独见。说不定能让她放松警惕,说出来点什么。”周晚晚不想再拖下去了。这件事不解决,她和哥哥们就不能正常生活。

“不行!想别的办法!”所有人都反对,连一向奉行“孩子就得放养”“让他们自己出去闯”的沈爷爷都急得直瞪眼睛。

放出去随便折腾的是男孩子。这么个软乎乎的小姑娘,还是放家里好好护着吧!

周晚晚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投向了沈国栋。不是他反对的不强烈,而是他一向好说服。

“要去就去吧!”沈国栋果然受不住周晚晚三看两看,“好好安排着。我们这么多人呢,还保护不了囡囡?!”

沈国栋爆棚的自信心又一次帮了周晚晚。

刘疯子看到周晚晚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院子里悄无声息,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这个小女孩就那么站着,不说话,不动,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撒她身上和蓬松的小发卷上,朦胧儿温暖。刘疯子从她蜷缩的角落里慢慢抬起头。眨了眨眼睛。

她逆光看着门口安静甜美的小女孩儿,好像她身上镶了一圈金边儿,又好像她只是她心里的一个影子,美好得几乎不真实。

周晚晚面无表情地跟刘疯子静静对视,看着她慢慢抬起眼睛,惊讶地注视着她,最后泪流满面。

“草花。”刘疯子嘴里呢喃着,慢慢冲周晚晚伸出手,人也从角落里站了起来,试探着向她走过来。

她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周晚晚,就怕自己动作重了,惊醒这个美丽得几乎不真实的梦境。

周晚晚冲躲在门两边的沈国栋和周阳轻轻打手势,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又给周晨发信号。

周霞被推到周晚晚身边。出现在了刘疯子的视线里。

刘疯子没看到她一样,含满泪水的眼睛只死死盯住周晚晚。周霞被拉回去,换上了周娟,然后是薛水芹,一个又一个,几乎所有有重大嫌疑的人都换了一遍。

刘疯子谁都不看。眼里只有周晚晚。她已经慢慢地试探着快走到门口了。嘴里一直呢喃着草花的名字,小心翼翼,唯恐把周晚晚吓跑。

很显然,她把周晚晚当成她的小女儿草花了。

“再来一遍!”周晨咬牙,让墩子把所有嫌疑人都再在刘疯子面前过一遍。又给周晚晚打手势,示意她跟刘疯子说话。

周霞又一次被拉到周晚晚身边。

周晚晚盯着刘疯子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地问她,“你要拿我还(换)什么?草花吗?”

周晚晚故意语意模糊,说得摸凌两可。

刘疯子的眼睛忽然精光一闪,满脸狠虐,咬牙切齿地瞪向周晚晚,“砸死她!砸死她!啊!!”

刘疯子忽然疯狂起来,挥舞着双手找东西,“砸死她!砸死她!换我草花回来!”

屋子里早被事先清理过,光秃秃没有任何东西,刘疯子急切地看了两眼,没找到任何东西,再也忍不住,张着双手就冲周晚晚冲过去,“砸死她!换我草花回来!”

躲在门边的周阳马上冲过去,一把抱起周晚晚,沈国栋也同时起脚,一脚把刘疯子踹到屋里,瘫到地上一动不动。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沈国栋和周阳配合得几乎天衣无缝,周霞只觉得一眨眼的功夫,人影闪动几下,周晚晚就被抱走了,刘疯子也瘫到了地上。

“你教唆她去砸死囡囡,说是能换她小闺女回来,是不是?!”沈国栋一把揪起周霞的领子,把她拎了起来。

周霞吓得嘴唇发青,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摇头。

“就是你!要不她怎么一见你就发疯?!”沈国栋盯住周霞,瞳仁慢慢紧缩,“不说?老子有的是办法让你说实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