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河套这嘎达有好几个大深坑,都是这些年扒炕抹墙拉土挖出来的,大的有一人多深,去年赵福他们家二蛋就差点没淹死在里头,咱们也赶紧去看看吧!”李老头看周阳他们走了,赶紧去找周晨商量。

周晨一个踉跄,差点坐在地上。

他脸色煞白,嘴唇一丝血色都没有,几乎是祈求地望着李老头,“姥爷,囡囡可懂事儿了,她不会往那么危险的地方去。”

李老头深深地叹气,再不忍心都得逼着周晨面对现实,“囡囡不会往那边儿去,咱就是去看看,没有咱们也就安心了。”

周晨的嘴唇颤抖了好几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去看看!”沈国栋咬着牙硬逼着自己和周晨,这种时候,能减少一种可能性也是好的,“马上去,看了就安心了。”

然后他又搀扶着李老头,“您给我们带路。”

李老头拍了拍沈国栋的胳膊,叹着气往前走去。

屯子里的高音喇叭忽然开始广播,没有像往常那样先播一段激昂的前奏音乐,一阵电流接入的吱吱声之后,李庆生几乎变调的声音焦急地传了出来:

“广播找人,广播找人!老李家的外甥女丢了!有看见的马上给送回来!有看见的马上给我们送回来!”

李庆生的声音开始带上了哭腔,“只要把我小表妹送回来,要多少钱都行!真的是要多少钱我们都给!我小妹九岁,叫周晚晚,长得特别好看,小卷毛儿,大眼睛,眼毛可长了,眨巴起来呼扇呼扇的……”

李庆生哽咽得说不下去,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把孩子送回来,要多少钱我们都给!要是谁看见了不说,或者把孩子给我们圈起来不放,我们杀了他全家!”

沈国栋和周晨一个大坑一个大坑地仔细查看。又在李老头的指导下忍着心里的恐惧用木棍在坑里试探。

每试探一次,他们的心就使劲儿翻腾一回,如同心脏被一根细线紧紧勒住,慢慢收紧,慢慢流出鲜血。窒息的憋闷和尖锐的疼痛混合在一起,逼得整个人几乎都要崩溃。

向阳屯的高音喇叭也响了起来,“现在广播找人,周晚晚,九岁,穿红色带黄色和紫色小碎花连衣裙,黄色贝雷帽,头上有发卷,失踪两小时……”

这是郑满仓的女儿郑小燕的声音,应该是在读广播稿。声音平板规范,不带一丝感情。她竟然真的在反复播放,一直循环着,可见郑满仓是多么的重视沈国栋的话。

郑满仓也很快带着二十几个壮劳力过来了,“国栋,我着急过来,先带这么些人。乔四喜和韩老倔带着民兵去帮着堵路了,后面还有人过来,要干啥你就说话!”

沈国栋过去用力地握了一下郑满仓的手,点点头。忽然,看见郑满仓身后的那群人,他眼中精光一闪,回身就去找周晨。“你去替大舅。”

然后把周晨拉到一边悄悄叮嘱他,“我刚才给忘了,你找到大舅先让他数数今天的干活的人,看少没少谁,再排查一遍,看有没有谁看着不对劲儿。”

周晨马上明白了沈国栋的想法。“我带几个人过去,要是有不对劲儿的,或者信不过的,马上把他替下来,让大舅带回来交给你。我也会注意着那些人的动静,谁不对劲儿马上就抓住!二舅那边也得找信得过的人去传话。”

沈国栋拍了拍周晨的肩膀,什么也没说,赶紧去安排人手。

周晨走了,沈国栋又让急匆匆赶回来的李庆学带着几个人去找那个捣乱的小猪倌,“先看看他在哪,在干什么?身边要是有人都一起带过来!他随身的东西也给我带过来!”

郑满仓也把带来的人分散出去,“就在这附近找,沟沟坎坎仔细搜一遍!”

在河套搜索的人陆续有线索传过来,沈国栋一个细微的痕迹都不放过,每一处都仔细检查,却每次都失望而归。

从宋屯雇的人和向阳屯过来帮忙的人也陆续赶到,几百人几乎把屯子和河套周围翻了个底朝上,可就是没有一点周晚晚的痕迹。

“去公社!全公社广播找人!悬赏一万,谁能把孩子给我们送回来,我们给一万块钱!”沈国栋吩咐闻讯赶来的赵五叔和赵大壮,“去跟郭先有说,让他带着全公社的民兵给我找人!就说我说的,出了事儿我担着!”

公社武装部部长孙长河已经代替许江的位置做了好几年公社革委会副书记了,现在公社武装部部长是原来的副部长郭先有。

至于原来的副书记许江,谁知道在哪个山旮旯蹲点呢!他老婆儿子也丢了公职,回原来的生产队种地去了。

赵五叔和赵大壮骑着自行车赶紧走了,这种时候,大家心焦得都没心思说一句废话。

周围听着的人却被那一万块的奖金给镇住了。他们一家人干一辈子也挣不来一万块呀!

这钱得是沈首长出吧?要不谁能有这么老些钱呐!

沈国栋根本顾及不了别人想什么了,他大步冲被抓过来的小猪倌走去。

李庆学倒是听话,不只把小猪倌和他身边所有的零碎都给带来了,甚至他的猪都给赶来了。

沈国栋盯着小猪倌的眼睛,随手捡起一根手腕粗的木棍,胳膊一挥,看着他根本没怎么用力,小猪倌身边一头二百斤左右的大黑猪嚎叫着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仔细看那头猪,小猪倌的眼睛都吓得几乎凸出来。它的腿骨从中间齐刷刷被打折,骨头茬子混着鲜血杵在地上,让人目不忍视。

“老子现在没工夫跟你废话,我问什么你就给我答什么,敢说一句假话,我让你四条腿都跟这头猪一样!”沈国栋阴沉的目光如见血的屠刀,吓得小猪倌浑身发冷,牙齿打颤,连点头都不敢。

“把这头猪记账上。”沈国栋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赵小三儿说道。

赵小三儿偷偷抹一把眼泪,迅速地在账本上记了一笔。

赵五叔一家人听到广播都过来了,路上还遇到了跌跌撞撞哭成泪人的响铃姐母女。

赵五婶和响铃姐几个去帮着找人了。孙老奶过来一听周晚晚丢了这么半天,这么老多人还没找着人,腿一下就软得不能动了,现在正堆萎在旁边的土坡上抖得全身筛糠一样。

赵小三儿过来以后默默地拿起纸笔。开始帮沈国栋记雇人的账目,和各种花费清单。

赵小三儿今年十一岁,已经上小学四年级了,学习非常好,年年考试能拿全公社第一名。

“你把猪赶进土胚场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支使你这么干的?”沈国栋把小猪倌拎起来。盯着他的眼睛问。

小猪倌吓得嘴唇都是青的,像被一只饿狼抓在手里的兔子,使劲儿摇头,“没,没人,没人支使我,我。”

“猪是怎么跑进来的?这个土胚场是队长家的,都在这那么多天了,你能不知道?”

“我,我……”小猪倌哇一声就哭了。“我去拉屎,出来猪就跑了,等我找着它们,它们都跑进来一大半儿了!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啊!”

沈国栋挫败地扔下小猪倌,这个线索又断了。

“给他五块钱,找人送他和这头猪回家。”沈国栋吩咐赵小三儿。

赵小三儿记上几笔,拿一张纸条给小猪倌,“等囡囡找着,你拿着这张纸条来领钱。”

“啥时候能找着?要是找不着咋整?”小猪倌小声儿问。

“找不着就他妈的谁都别活了!”赵小三儿把纸条往小猪倌身上一扔,走到一边一屁股坐在地上无声地大哭起来。

赵小三五六岁以后。赵二栓就没见过他这么哭了,一见他伤心成这样,心疼得赶紧去哄他。

没等赵二栓过去说什么,赵小三儿却忽然自己好了。

他使劲儿抹了一把脸。眼睛红红地问沈国栋:“国栋哥,现在还干点啥?咱们不能这么干等着啊!”

沈国栋深吸一口气,拍了一下赵小三儿的肩膀,“你在这儿看着,我给你留几个人,啥事儿你看着办。要是有消息,你马上让人去找我。我现在去囡囡姥姥家找她表姐,仔细问问当时的情况。”

芽儿和叶儿在屯子里找人,沈国栋不能像抓小猪倌一样把两个小姑娘抓来。

而且,他还怀疑李淑华一家。他得自己当面去套套他们的话,现在别人说什么他都不信。

“我们就摘草莓,洗草莓,哪儿都没去!”李家的院子里,面对沈国栋的盘问,芽儿急得直跺脚,她回想了半个下午,回答了无数遍,真的不知道怎么会把小表妹给弄丢了。

巨大的压力和负罪感已经要把小姑娘给折磨崩溃了。

“你坐下,别着急,从今天早上去土坯场说起,你都干了什么,看见了什么,囡囡过来以后你们都说了什么,又一起干了什么,有没有人过去跟你们说话,当时周围是什么情况,所有想起来的事一样别拉下,都跟我说一遍。”

这种时候,着急是没用的。沈国栋死死地咬着牙,他得冷静,得理智,否则就真的要失去他的小丫头了。

这个后果他想都不敢想,所以他必须逼着自己耐心,细心。

芽儿也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非常配合沈国栋的询问,慢慢回忆起来。

芽儿仔细说了一遍,又有叶儿在旁边补充,沈国栋还是没找到什么线索。

他看了看周围围着的一群人,站起身把芽儿领到她们家没人的里屋,严肃地看着她,“说吧!你还跟囡囡说什么了?”

芽儿一咬牙,把她跟周晚晚说周霞心狠的事全盘托出。

沈国栋眼睛一眯,“周霞今天露面了吗?”

“没有!我也奇怪呢,她前些天天天来,烦死人了,今天这么多人,她怎么就没来呢?”

沈国栋大步朝门外走去,脸上的线条刚毅冷硬,眼神锋利如刀,“吴保卫!带几个人跟我去老周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