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陵烟便再也不必偷偷摸摸的守在墙头上往沉玉的屋里面张望，而是每日正大光明的进了那人的屋子。

魔宫的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有时候陵烟也会将东西带到沉玉的屋里慢慢处理魔界的事物，沉玉则在旁边陪着陵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什么，沉玉怕打扰陵烟，也没有说上太多，只是安静的待在一旁。

倒是陵烟不愿意了，有事没事总会从一堆公务里面抬起头来，托着腮看沉玉道：“你一个人总待在这里不闷么？要不要我陪你出去走走？”

沉玉摇头：“进来魔界事情不少，你本不必管我的。”

“魔界重要，你也重要。”陵烟重又低下头去，看了一眼面前书信上面潦草的文字，只觉得头有些大，原本这些事情有一大半都是青冥在帮忙负责的，但如今青冥不在魔宫，这才轮到她亲自上阵。她将那玩意儿放下，又往沉玉看到：“你如今眼睛不方便，让你一人呆在这我放心不下。”

沉玉就坐在离陵烟不远的地方，听到这话，他眨眼道：“前些日子你没有来不是也好端端的过去了吗？”

他说完这话，忽的想起了什么，微微一怔道：“前几天，难道你……”

前几天，自然就是陵烟蹲在墙头上守着的那几天。

陵烟自然不会承认，她赶紧转移了话题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

沉玉认真道：“我已经说过了。”

“那理由不算。”陵烟毫不犹豫道，她自然知道沉玉双目失明的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这些天来她也派人去调查过，但始终查不出缘由，就连缘由都不知道，更枉论将其治好了。

这些天来，陵烟有事没事就往沉玉这处跑，两人虽然身在魔宫里面，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安岳镇的日子，陵烟因为怕沉玉双眼看不见不方便，是以许多事情都是亲力亲为，就连下人也不放心，只肯自己守在这里，就连端茶送水这样的事情都是自己做的。沉玉虽总是说自己可以自己来，但陵烟却依旧没有真的将这些事情扔下。

堂堂神尊简直被魔尊大人当做了易碎的娃娃般捧着，就连走路都要亲自去扶，生怕他走出去给磕着碰着了。

沉玉到后来也终于不再坚持了，干脆依赖起陵烟，将手交到对方手中，任由她每日闲暇时候牵着自己在魔宫里转悠。

一日陵烟带着沉玉在魔宫内庭院中闲逛的时候，乌夜找来说有要事禀报，陵烟这才稍稍离开了片刻，不过以为只是简单的小事，谁知道竟耽误了很长一段时间，等到陵烟匆匆回去寻沉玉的时候，才发觉天已经黑了。陵烟本安排了人陪着沉玉，本以为沉玉会先行回去，却没想到等她赶回先前离开那处，才发现沉玉依旧站在原地，披着寂寂星芒，在夜风里孤身等着她。

等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才低声开口道：“阿晴？”

这一声像极了安岳镇里的无数个日夜，陵烟没来由的心中悸动，闷声哼道：“嗯。”然后小心翼翼地牵住沉玉的手，两人一道回到了住处。

。

自那之后，陵烟对待沉玉更是加倍小心，若是没有什么要事，甚至连片刻也不肯离开，而沉玉亦是时时跟在陵烟的身侧，没有陵烟带路就一步也不乱走，陵烟说什么他便听什么，每天吃着陵烟亲自下厨做的饭菜，纵然四周下人闻到那味道就四处逃窜他也面不改色。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赤衍查到消息，自神界赶回来。

赤衍回来的事情，陵烟并未立即惊动沉玉，她将枫华所中蛊毒的事情向赤衍问个明白之后，却没有立即要放人的意思，而是将人给堵在了大殿之内。

“魔尊，你这是……”赤衍看出了陵烟还有事要说，但这事情肯定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他额上现汗，犹疑着就要找机会往外跑：“神尊呢？如今事情调查得差不多了，我们还得赶紧通知神尊一起去替枫华找药材解蛊。”

“不必担心，我已经派人去准备了。”陵烟站在门前，平静的回应了他的话之后，终于道出了自己的目的：“我想知道沉玉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陵烟早已经想明白了，这件事情与其去问沉玉本人，或是让魔宫的人调查，还不如直接来问赤衍。

赤衍是神界里与沉玉走得最近的人，也是最沉不住气的人。

在陵烟的逼问之下，赤衍终究还是没有坚持上多久就丢盔卸甲了，他幽幽地叹了一声，转而瞥向陵烟一眼，低声道：“神尊他并未骗你，他的眼睛的确是生来便看不见东西的。”

这话实在是叫陵烟始料未及，她沉眸看着赤衍，等待着对方的解释。

赤衍这才幽幽叹道：“这事要从神尊出生之前说起，你从前也是神，你应当去过千梧山，知道那里是由和尘天神所看守，所有的凤凰蛋也都是由和尘天神在护着。”

陵烟自然知道，非但知道，而且她从前还经常去那处地方。

赤衍于是接着道：“神尊亦是在和尘上神的照顾下出生的，但是他却并非是如历代真火凤凰一般出世，神尊出事的时候，正逢千梧山上遭遇大事，有人想要劫走尚未出世的小神尊，和尘天神因此身受重伤。”

“当时的情形十分混乱，和尘天神拼尽全力护住小神尊，却依旧没能够将它护好。”赤衍苦笑一声，摇头道，“小神尊提前出世，只是因为这番波折，使他与历代真火凤凰不同，他先天不足，生来便不能视物，体质也比其他人要差上许多。”

陵烟听得心内紧揪，她眉目微黯，轻声又道：“可是这些……魔界一直都不知道。”

“对，此事乃是神界大事，每一代的真火凤凰对于神界来说皆是无比重要的存在，关系着神界的命脉，若是叫其余人知道神界这一代的真火凤凰乃是这般情况，定会引来神界动乱，所以三位司神将这消息给压了下来。”赤衍长长叹道，“小神尊会变成这个样子，与我们五方战神疏于防范也脱不了关系，也因为这样，三位司神派我们五人照顾小神尊长大，并教习他各方术法阵法。”

陵烟默然听着，她思绪纷乱，一时之间想起了许多东西。

她想起来自己三万年前在千梧山梧桐树下金灿灿的阳光里，见到过尚是一颗小小凤凰蛋的沉玉。

那是她在神界的最后一天，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和尘天神。

那时候她问和尘，她应该怎么办？

天下之大，却无她容身之处，世路茫茫，她却不知该前往何方。

和尘却带她看了尚未出世的小凤凰，指着那凤凰蛋告诉她，那蛋里面的小凤凰将来长大了，就会成为神界至强的存在，会成为统领整个神界的神界至尊。

陵烟没有丝毫的怀疑，因为她知道，那是真火凤凰的天命。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当年他们所谈论的那只小凤凰，后来会遇上这样的事情，经历这样的过程。

她又想起了和尘的那个问题，如同晨雾里的钟声，在心间渺远的回响。

他问，什么是天命？

如果真火凤凰拥有至高至强之力量，贵为神界至尊统领四方天神乃是天命，那沉玉生来残疾，孱弱无力，又算是什么？

就在陵烟思绪纷乱之际，赤衍吐了一口气，娓娓又道：“神尊刚出生的时候，情况的确不太好，身体极差，神魂也不稳，须得让人时刻不离的照顾着，我们五个人有愧在心，更是半点不敢让小神尊受委屈，那时候我们甚至都说，小神尊这体质不适合修炼，干脆就让他在千梧山里面养着，好好过日子就够了。”

陵烟将一切听得清楚，但她心中还有一件事情，却更加清楚：“神界三万年出一只真火凤凰，清光尚在还好，可是若清光不在了，你们又要去哪里再寻来一只凤凰掌管神界？”

这事就连陵烟都清楚，赤衍也不可能不清楚。

赤衍摇头无奈道：“小神尊年纪虽小，却比我们要明白这个道理，他知道自己的天命，所以他一刻也没有放弃过修行。”

“百年前，清光神尊为救苍生散去一身神力，魂飞魄散，神界因此大乱。”赤衍侧目看着不远处灯座上闪烁的灯火，目光透过那明灭的烛焰，似乎看到了百年前无法忘怀的一幕。

赤衍缓声道：“那时候所有人都认为小神尊难以当此大任，甚至就连我们这几个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人也都不肯叫他站出来做什么神尊。”

“可是他自己走出来了。”赤衍说这话的时候，面上还带着不可思议的笑意，他摇头无奈叹道，“你也许很难想象得到，那孩子他所做的事情超过了我们所有人的想象，他虽目不能视，却以一人之力战平三大司神，大败七十二神将，又进入云罗天塔破了朝临上神的阵法，通过了成为神尊的所有考验。”

“那时候我才知道，他早就不是需要被我们当成小崽子一样护着的孩子了。”赤衍说到此处，笑意有些复杂，也有些欣慰，他转而向着陵烟，认真道，“他是神尊，九天之上，最强大的真火凤凰。”

这句话让陵烟沉寂的黑眸中多了几分光亮，像是寂夜里的一缕幽光。

很久之前，和尘问她，什么是天命。

如今时过境迁，她却在这里找到了答案。

天命，或许就是不容置疑的将来。只要她相信，只要还有一个人相信，它终有一天会成为众人眼中的真实。

如沉玉，也如她。

而她也到此时，才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