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神色复杂,目光怅惘。

奥斯维德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这副仿若要死的样子,忍不住斜睨了他一眼道:“看我干什么?你这是什么表情?”

“年纪大了,翅膀硬了,学会用皇权压人了。”凯文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

奥斯维德青筋一跳:“……”

他终于受不了这混账东西了,一巴掌把手里的笔和牛皮袋都拍在凯文胸口,捏着写好的纸卷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战场清理起来说费劲倒不费劲,但说简单却也不简单。

那些散落的武器都已经被乌金铁骑们拾了起来,集中清理了一下,排排大约三十来把剑,十余柄短军刀,以及成堆的箭矢。

其中凯文他们的武器上面都刻有金狮国的狮头标记,很好辨认。剩下的那部分铁剑应该来源于之前的闯入者,可不论是样式简洁毫无装饰标志的铁剑,还是那一排石像身上普通到落进人堆就找不见的着装,都没法给凯文他们提供任何关于第一批闯入者的身份信息。

那么闯入的人会是谁呢?是北翡翠帝国派出来的?或是雷音城那些城邦小国的人?也是为了对付虫灾导致的石化怪病?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

众人心中冒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却一时找不到任何解答。

把所有能用的武器收拾完,那些乌金铁骑们便依照奥斯维德的吩咐,打算把地上横七竖八的树精尸体堆聚到一起,放把火烧了,以免节外生枝。

结果他们刚动了没几具,就“啊”地叫出了声。

“怎么了?”奥斯维德不喜欢这些一惊一乍的动静,在这方面,凯文倒是完美地契合了他的脾性,毕竟法斯宾德阁下的心理素质不能用常人的标准来衡量。

乌金铁骑这次的小队领头抬手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树精尸体,冲这边道:“陛下,这怪物的尸体自己碎了。”

奥斯维德皱了皱眉:“什么叫碎了?”

凯文检查完几间空屋,刚绕过来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话,便跟在奥斯维德后面走了过去:“怎么了?”

“指挥官。”领队冲凯文行礼,打了个声招呼。

在他脚尖正前方,有一只树精的尸体正蜷缩着躺在那里,光看模样,并没有什么问题。

“陛下,您看这只树精,有什么特别的么?”领队平日里跟奥斯维德接触相对较多一些,没有别人那么怕他。

奥斯维德垂下眼皮看了一眼,又嫌弃地收回目光,道:“特别丑。”

领队:“……”

年轻英俊的皇帝陛下大概平日里看自己看多了,对长相一直很不敏感。他始终认为自己不是肤浅的人,并不会被漂亮脸蛋所迷惑。但实际上,对长相不甚敏感只是因为他的审美起点略有点儿高——

长得不错的人在他眼里都停留在“是个人样”的档次,格外突出的也顶多混到“能看”的级别,剩下的人基本徘徊在“不大能看”和“连个人样都没有”之间。

因为总体跨度不大,所以给了皇帝“自我感觉重内涵不重外表”的错觉。

但这位躺着的老树精实在有点儿挑战奥斯维德的审美极限,多看一眼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领队“咳”了一声,用剑尖指着这树精道:“陛下您看好了。”

他说着,用剑尖拨了拨那树精的身体。

结果就那么一眨眼的时间里,原本还维持着死时模样的树精乍然变成了一堆混杂着枯枝烂叶的尘齑粉,整个儿坍塌下去。刚巧一阵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呼”地扫过,树精便像是林间的尘埃一样,弥散在空气里。

“咳——”奥斯维德皱着眉,虚握着拳头抵住嘴唇咳了两声。

比起常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凯文,奥斯维德简直算得上有洁癖。尽管他从小跟亲属长辈接触很少,被圈在旧庄园里几乎无人问津,但总体来说过得还是少爷日子,再加上有伊恩那么个强迫症管家天天调·教,他就是想不讲究都难。

他尤其讨厌这种粉尘类的东西,偏偏从之前的沙鬼,到现在的树杈子,一个两个的都喜欢拿自己的尸体磨粉,简直损人不利己。

他一脸厌恶地“啧”了一声,抬手重重地挥了两下,扫开那些尘雾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领队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先前这边还躺着一个,在我跟您说话前刚被打散。”

“把剑给我。”奥斯维德绷着脸,从领队手里接过那把长剑,在地上剩余的枯枝烂叶里拨了拨。

那些齑粉散了之后,这些东西就和普通森林地面上堆积的普通枯叶没什么区别了,因为微微的潮湿而泛着棕黑色。

负责清理战场的乌金铁骑都碰到了这样的情况——那些树精尸体陈放了一会儿之后,一碰就变了样,变成奥斯维德他们所看到的样子。

以至于没多久,这里的地面便被一层薄薄的枯叶覆盖了,齑粉则湮没在了泥土里。

“我居然觉得这才是这地方本来应该有的样子。”尼克忍不住说道。

众人听了,既没嘲笑也没反驳,因为他们也有同样的感觉。

“这玩意儿的骨灰实在有点儿别致啊……”丹想想自己刚才吃的那半个红果,说不定也没少吸收这种东西,顿时脸绿得更厉害了。

小狮子班装作老成样子拍了拍他,语重心长道:“它都在你肚子里轮了一圈了,就别想了。”

丹:“……”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觉得这小子跟着那小白脸指挥官别的没学会,先学会聊天了,真特么棒啊!

“这些树杈子究竟是什么东西……”奥斯维德回到了屋檐下,远远盯着那一层枯叶,低声问道。

凯文耸了耸肩,一副他也不太清楚的样子。不过顿了片刻后,他还是开口道:“你说……在墓地旁边居住生活的,可能会是什么呢?”

奥斯维德想了想,道:“守墓人?”

凯文没说话。

他漂亮的黑眼珠在虫囊荧火的映照下像覆了一层有机质的琉璃,润泽透亮。因为视线微垂的缘故,浓密的眼睫在下眼睑下投了一片弧形的阴影,让他的目光多了一层说不出的复杂含义。

奥斯维德一脸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心说这怎么又是一副仿若要死的样子。他想到之前自己嘴欠问了一句,这位混账便逮住机会,堵了他个倒仰。这次怎么也不能二次上当,再问他就是傻逼。

谁知这次凯文只是看了会儿枯叶,就转头走了,根本没有要继续说话的打算。

奥斯维德:“……”

整个金狮国大概就属法斯宾德阁下一个人敢把皇帝晾在那里自己走掉……

在这片洞穴式的聚居处前,有一条蜿蜒的小路,小路两边同样有撑天顶地的树木以及繁密的草丛,前半段路边还挂着虫灯照明,后半段就没有这种福利了。

远远看过去由亮至暗,一片漆黑,不知尽头。就好像有一张巨大的黑色兽口搁在小路那头,等着来人自己走进去。

凯文站在蜿蜒的小路这头,抱着胳膊盯着那片漆黑看了片刻,而后随手在路边摘了一盏虫灯。他刚要迈步,就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了一阵踩在枯叶上发出的沙沙脚步声。

“你要去前面看看?”奥斯维德低沉的声音由远及近。

凯文转头挑眉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怎么?陛下要一起?”

奥斯维德的脸在虫灯映照下依旧冷冰冰的,因为眉骨突出眼窝很深的缘故,英俊得很有侵略性。他转头抬了手,似乎想要叫上乌金铁骑和巨兽人同去。

“没什么好叫人的。”凯文将他的手按下来,晃了晃手里的虫灯,“前面没什么问题,只是看看有没有什么标识而已,有照明就够了。”

奥斯维德浅得近乎透明的眼睛微微眯起:“什么东西到你嘴里都是没什么问题……”

他嘴里讥讽着,伸手也在路边摘了一盏虫灯,一抬下巴,道:“行了,走吧。”

凯文笑了一声,大步流星朝前走。

包裹虫灯的囊袋被处理过,拎在手里怪好看的,随着走路的节奏一扯一扯,晃晃悠悠挺有弹性。

奥斯维德之前没顾得上仔细看这东西,这会儿忍不住将灯拎到眼前,转着圈扫了一遍,“这是什么东西做的?”

“大肠吧。”明明能说肠衣,凯文却偏偏挑了这么个词。

奥斯维德:“……”

他差点儿把这脏东西丢在凯文脸上。

凯文一转头就看到奥斯维德那张绿得不行的脸,翘着嘴角问道:“小少爷洁癖症又犯了?”

就他妈知道这混账玩意儿是故意的!

奥斯维德忍下要把虫灯扔出去的冲动,绷着一张俊脸转过头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和他并肩的凯文,冷冷一笑道:“你也就嘴上逞逞能了法斯宾德阁下,见过比你高一个头的小少爷没?”

他本就介意凯文用一种偏向于长辈的口气调笑他,这会儿被这么称呼,更是被戳准了点。最后那个“小”字被他咬得极重。

凯文撇了撇嘴:“那又怎样?除了巨兽人,谁到你面前差不多都矮了一个多头。”

他边说边走,没一会儿便一晃虫灯刹住脚步,叹道:“啊,到了。”